蓝忘机无法推翻自己的猜测了。
他知道,蓝熹微是真的喜欢上魏无羡了。
......
魏无羡没有想过,自岐山回云梦后,那无忧无虑养伤的日子,是云梦留给他最后的一段美好回忆。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与江澄、江厌离会面临这样大的一场浩劫。
那一夜,莲花坞尸横遍野,死人如麻,其中有前些日子还帮他捡风筝的六师弟,有给他送过香包的师妹,还有江枫眠和虞紫鸢。
遍地都是血色,就像罪魁祸首温晁穿着的红袍一样,扎得他眼睛生疼,心宛若被凌迟似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像是一张大网,将他、江澄、江厌离死死缠住。
温馨和美的居所,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阴森炼狱。
而后,就是不停的奔波。
江澄被抓回莲花坞,他潜入莲花坞遇上温宁,温宁帮他救出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江澄,再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前往夷陵监察寮去找温情,再然后,他从温情口中得知,江澄被温逐流化去了金丹,灵力尽失。
坏事一件接着一件,毫不留情地朝魏无羡袭来,打得他措手不及。
他其实很累了,但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得看医书,得看古籍,他得找到如何重新结丹的方法来帮江澄。
江澄已经没有家了,他不能再让他没有金丹。
于是他找温情借来了所有的医书古籍,不眠不休的熬了一夜,却毫无头绪,根本没有一本书上提到再次结丹的事。
“阿羡,你累了,你需要休息。”江厌离看着魏无羡,只觉得凄入肝脾,她的一个弟弟昏迷不醒,另一个弟弟眼里全是血丝,她从小在亲人的陪伴下长大,如今痛失双亲,无论是江澄还是魏无羡,她都不能再失去了。
魏无羡长眸里一片黯然,望向桌案上的书,声音沙哑异常:“不,我不累,我还要看书,书里面一定有记载重新结丹的方法,只是这里的书真的太少了,要是在云深不知处该多好......”
话一出口,魏无羡就愣住了,他艰涩开口:“不对,云深不知处被烧了,古籍都没了,还有谁可以帮我?”
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他努力让自己想想谁能帮自己,脑海里闪过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久违的名字脱口而出:“蓝泱,蓝泱她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师姐......”
说着他就起身往门外走去,却被人牢牢拉住。
“阿羡!阿羡!”
江厌离用力抓住魏无羡的手臂,眼里泪珠在打转,“阿羡,你很累了,你得休息,我不想等阿澄醒过来你再倒下了。”
“师姐。”魏无羡嗤笑一声,说出的话苦涩至极,“也许真的都是我的错,也许真的像虞夫人说的那样,一切都怪我。”
如果不是他,莲花坞不会被血洗,江枫眠虞紫鸢不会殒命,江澄也不会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他宁愿他死在了岐山玄武洞内。
江厌离听了他的话,声泪俱下:“我怪你什么呢?爹娘被杀吗?江氏灭门吗?阿澄失去金丹吗?那现在事情都这样了,怪谁有用吗?能改变什么呢?”
是啊,事已至此,他们都没有退路了。
“阿羡,爹娘已经走了,阿澄他又病了,我们现在只有靠自己了,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真的不能连你也失去。”江厌离泣不成声地跌坐在蒲团上,清秀眼眸里盈满了哀伤,“那我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魏无羡缓缓蹲下身来,颤声道:“师姐......”
江厌离伸手握住魏无羡的手,哽咽出声:“阿羡,你答应过我的,我们要回莲花坞的,你忘了吗?”
极力隐忍住的情绪,在江厌离说完这句话后,魏无羡彻底绷不住了,伏在江厌离膝间失声痛苦起来。
莲花坞留给他的记忆顷刻涌上心头,记忆越温暖,他此刻就越痛不欲生,在这一瞬间,他哭得像个小孩,既无措又茫然。
夜色深沉,乌云遮住了清丽的明月,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冲刷着泥泞世界,却冲刷不掉世人背负的血海深仇。
少年人,终究一夜长大了。
第36章 乱葬岗 这回,没有人奋不顾身地奔向他……
云梦江氏的消息传到姑苏时,蓝熹微与蓝忘机恰巧将温氏在云深不知处设立的监察寮清理干净。
难得的空暇,也是难得的晴日。
蓝熹微低头看着手中的信笺,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信是在外打探消息的蓝氏弟子送回来的,寥寥写着几个字:云梦惨遭灭门,江氏姐弟加上魏无羡三人失踪,下落不明。
按理说送信回姑苏需要三日,所以信中所说之事,是三日前发生的。
三日前......三日前云深不知处下了第一场雪,她也是第一次在蓝忘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心意,而她心悦之人,当时又在经历什么呢?
“下落不明......”蓝熹微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星眸有些涣散。
蓝忘机看着她,上前一步,轻揽住她微微打颤的身子,柔声安慰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蓝熹微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大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若是魏无羡他们被抓了,依照温晁的性子肯定巴不得昭告各个世家,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消息传来。
蓝忘机说得对,没有消息,在眼下这个局势里,就等于魏无羡他们还活着没有被抓。
她捏着信笺站了起来,目光澄清如水,望着眼前的蓝忘机,缓缓开口:“二哥,从云深不知处被烧,到云梦灭门,温氏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这封信从云梦那边传来,最先收到的肯定不是我们,兰陵金氏与清河聂氏不可能对此毫无触动。”
闻言,蓝忘机眸光轻闪,像似知道了她的意思,沉声道:“兔死狐悲。”
蓝熹微哂笑一声,道:“这回是云梦,那下一回就有可能是他们。”话音刚落,门外就有蓝氏弟子高声道——
“二公子,三小姐,兰陵金氏来信。”
果然。
云梦江氏的惨祸,终成为了三大仙门世家共同举义、讨伐温氏的最后导火索。
......
魏无羡蹲在夷陵街口的一隅角落,戴着斗笠遮住惨白如纸的俊脸,剑眉紧拧。
他前几日找到了唯一能让江澄金丹恢复的方法。
把他的金丹,换给江澄。
就连温情听到这一方法之后都拒绝了他,从来没有人施过换丹术,也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的金丹换给别人。
可他还有得选吗?这法子虽铤而走险,却是唯一的出路。他求了温情许久,她才愿意帮他保密,帮他换丹。
本以为剖丹可以服麻药,睡一觉就过去了,但温情发现了一件事,将金丹剖出分离体内时,如果剖丹的人是处在麻醉状态的话,那么金丹也会收到影响,难以保证会不会消散。
所以,两夜一天,他都得一直醒着才行。
当时他脑海里浑浑噩噩地浮现出许多事,第一回 到莲花坞,第一回喝江厌离做的莲藕排骨汤,第一回与江澄下水捉鱼。
这些美好的回忆,是他咬牙坚持的缘由。
在最痛的刹那,他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宛如叮叮咚咚的泉水,清越动听,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他的名字。
是蓝熹微。
一想到她,魏无羡又想起玄武洞他靠在她怀里,也不知道她那时是不是真的在哭,如果她真的在哭,他说的那句话,她听见了吗?
还没来得及多想,四肢百骸传来的疼痛拉回他的全部神智。
他无比清醒地看到与灵脉相连的金丹被剥离出身体外,感受到汹涌的灵力渐渐的平息、平静、平庸,直到变成一潭死水,再也兴不起任何波澜。
以至于此刻,他连腹部伤口的愈合,都异常艰难。
魏无羡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茶馆,撑地直起身体,嘴上轻声嘀咕着:“江澄这小子怎么还没来?”
换丹之事肯定是不能直接告诉江澄的,于是他编了个故事,骗江澄说他师祖抱山散人有法子让他重新结丹,然后玄乎其神地说出抱山散人所在地,让江澄对这件事深信不疑。
他提前与江澄约定好在夷陵客栈见面,所以他换完丹后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等了几日都未见到江澄的身影。
他现下喉咙干涩至极,只想着去茶馆喝口茶。
没想到祸不单行。
魏无羡将将踏入茶馆,取下斗笠,就瞧见茶馆内坐着不少温氏弟子,他当即往外走,不料迎面就被人一掌拍中胸口,整个人重重地摔在茶馆内,撕裂般的痛顿时蔓延全身。
他勉力抬眸看向站在门口的温逐流,挣扎着站了起来,背脊上又被人大力一搡,霎时跌在地上。
“怎么?趴下了?在屠戮玄武洞的时候,不是挺狂的吗?”
头顶传来温晁的声音,下一秒,两名温氏弟子一左一右把他架了起来。
温晁神情轻蔑,斜睨着魏无羡,道:“江澄在哪?”
“怎么?不说啊?不说你也救不了他,江澄现在不过就是一个猪狗不如的废人罢了,你们云梦江氏,完了。主人死绝,你这只做狗的还不赶紧跟你的新主人摇尾乞怜啊。”
温晁得意洋洋地看着魏无羡,走到他面前,笑道:“本公子今天心情好,你只需要趴在地上,爬三圈,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魏无羡冷嗤一声,没有说话。
“魏狗,你那是什么眼神?”温晁脸色一沉,他最讨厌别人这样看他。
一侧的王灵娇也凑上来,极为嚣张地重复着温晁的话:“温公子叫你跪下,听不懂吗?”
魏无羡拢眉,扫他们俩一眼,开了口:“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只听到一阵狗叫,没听见人叫。”
听到这话,温晁登时怒了,抬脚狠狠朝他腹部踹去。
腹部本来伤口就未愈合,再受温晁毫不留情的一脚,魏无羡只觉得呼吸一滞,“哗”地吐出一口血,摔在地上毫无抵抗之力。
温晁气得面目狰狞,他还以为魏无羡会服软,哪想得到他还敢这么说话,旋即吼道:“打!给我往死里打!”
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袭来,魏无羡薄唇紧绷,本能地护着头。他原以为已经疼到麻木了,却没想还能更痛,肩头、胸腔、膝盖......无一幸免。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被温氏弟子重新架起来,浑身没有一处地方是舒服的。
“温逐流,给我化了他的丹,我想听他像江澄那小子一样惨叫。”温晁死死盯着魏无羡,面目阴森。
“好啊,那我们就先化了他的丹,再砍手。”王灵娇乐呵呵地补充道,她可没忘在玄武洞,魏无羡丢过来的长弓,害得她疼了好久。
“多谢你的美意,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魏无羡调整着呼吸,额间冷汗涔涔,“有本事你们就折磨死我,越残忍越好,我死后必然化成厉鬼,日夜纠缠岐山温氏上上下下,诅咒你们。”
温晁不屑道:“世家子弟从小受熏魂安魄的仪式,化不成厉鬼,别听他瞎说。”
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魏无羡止不住地笑了起来,“那你可就大错特错了,温公子,我又不是从小在江家长大,我是家仆之子,没有机会熏魂安魄,我若死后当真怨气冲天化为厉鬼,你可要小心啊。”
这话让王灵娇慌了神,她颤巍巍地伸手抓住温晁衣袖,底气不足地呵道:“你闭嘴,哪有这样的事情?这人死后都化成一根根白骨,埋在地里。温公子,咱们可不能就这么放过他啊!”
“当然不可能,你吓唬谁呢?”温晁气急败坏地又踹了魏无羡一脚,“温逐流!”
温逐流正要动手,王灵娇眼里划过一丝狠毒,冷声道:“温公子,就这么弄死他未免也太便宜他了,我们的乐子才刚刚开始呢。”
说罢,她往前走了一步,一手扯开魏无羡的衣领,一手拿着滚烫的铁烙,毫不犹豫地覆上他的心口,旧伤再次皮开肉绽,鲜血汨汨涌出。
魏无羡咬紧牙关,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谁都没有留意到鲜血全滴落在魏无羡腰侧的锁灵囊内,微微开着小口的囊中飘出缕缕黑气,缠上了被烫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魏公子,当日在暮溪山,你先是护着蓝熹微,又在玄武洞中英雄救美。”王灵娇看着他疼得发抖,讥笑道,“可真是伤到了心尖肉啊!”
魏无羡听她提及蓝熹微,笑得更大声了。
等有命再见到蓝熹微,他一定要好好问问,为什么她的名字能让他在剧痛中,还残存着清醒。
然而,这个想法刚出现在他脑子里,腿骨忽地挨了一棍子,“嘭”的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魏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既勇敢又伟大。”温晁居高临下地瞪着他,分明他在羞辱魏无羡,可没有半点愉悦感。
“没想到你,也会说人话。”
“耍嘴皮子?好,那我就看看你逞英雄硬气到什么时候!温逐流把他给我拎起来。”
温晁一行人御剑,带着魏无羡来到夷陵的上空。
魏无羡被押着,低头看去,深不见底的地方被黑色的戾气所围绕,虽不知是什么地方,但当真像是一个狰狞可怖的地狱。
“魏婴,你知道我们在哪儿吗?”温晁露出诡谲笑容。
“我们在夷陵,这儿叫乱葬岗,你们云梦也一定听过它的大名,这里既是尸山,又是古战场,随便一挖就能挖出一具尸体来,有多少无名尸被卷个席子就随便扔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