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天?
魏无羡突然想到什么,剑眉蹙起:“那她也是去了不夜天,才知道这件事的?也是在不夜天,受了这么重的伤?”
是了,蓝熹微的性子虽谈不上八面玲珑,但在玄门百家之中,委实很难与人交恶,谁会无缘无故伤她至此?
他们两人里,一个以为她去了夷陵,一个以为她回了云梦或是姑苏,可若按蓝忘机说的那样,是不是有一种可能。
蓝熹微也是收到了书信,也去了不夜天,亲眼看到了那幅画,继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她会不会就是在不夜天被人所伤?
如今的不夜天城,不复温氏横行时那般风光,隶属兰陵金氏管辖,但终归还是有所忌讳,很快,兰陵金氏不再于此耗人力物力,可以说那个地方,已是一座孤零零的破败之城。
如果蓝熹微真的是在不夜天城受的伤,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昏迷之前有说是谁吗?”蓝忘机见到一息尚存的蓝熹微后,根本没有别的心思去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他只想她醒来。
摇了摇头,魏无羡向洞里看了一眼,下颌紧了又紧,低声道:“我在山脚找到她的时候,她浑身是血,说的那几句话,没提到怎么受的伤。”
本来是想在外头吹会儿寒风,平复一下心情,待在里面得时间太长,那人苍白静谧的容颜,混着温情下的最后通牒,扎得他心恸难持。
他需要冷静,不然没等到蓝熹微醒来,他就撑不住了。
只是没料到蓝忘机也出来了,更没料到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在聊蓝熹微的事。
又回到了令人胆颤心惊的那半个时辰里,蓝忘机仍然站在外面,不敢进去,而魏无羡,选择回到床边,继续守着他的傻姑娘。
他想,上天会偏爱一点他的傻姑娘,需要偿还的代价他来,只要她能在这半个时辰内醒来。
可往回走的过程中,真真切切听到温情在与人说话,真真切切听到那一声细弱蚊咛的“阿羡”,他猛地停住了脚步。
伏魔洞里,温情能与谁说话?伏魔洞里,又有谁唤他阿羡?
答案很明显。
他屏着气冲了过去,再度看见那双灵动如星的眼眸时,他僵在了原地。
“阿羡。”
看着满眼都是血丝的人,蓝熹微忍不住红了眼,心口撕裂般的疼,盖过了她感知到的一切痛楚。
走向她的,是她的阿羡啊。
知趣的温情端着碗,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把这一隅天地留给了他们。
直到坐在床沿,魏无羡都没有再说话,就静静地盯着蓝熹微看,从眉眼,到琼鼻,到脸颊,到唇瓣,他很想笑着和她说:“我等你很久了。”
但她整个人透露着微乎其微的生机,她眼尾滑落的清泪,让他故作轻松的主意,注定幻化成空。
“蓝泱。”他无措地望着她,“你...吓死我了。”
抬起没受伤的左手,触了触他冰凉的脸,蓝熹微乖乖地认错:“对不起。”话毕,指尖拂过他眼睑下的一圈乌青,语气有些恼意。
“你让我等你,怎么没有照顾......”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魏无羡俯身吻上了她的唇,不同以往的吻,他轻轻吮吸,轻轻咬住,一举一动都极尽温柔,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谷欠,夹杂着中药的味道,甚至有点苦,可两人心照不宣地都很认真,像是想要通过唇舌纠缠的温热,证明什么。
交叠重合的两道身影镀着烛光,映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是一派不容打搅的旖旎缱绻。
“是谁......”魏无羡拉开了一些距离,鼻翼抵着她的,“把你伤成这样?”
蓝熹微轻喘着气,怔了片刻,道:“我不知道......我收到了传信蝶,有弟子在不夜天城附近看到了薛洋的踪迹,我原本是去找薛洋的。”
“后来,误入炎阳殿的密室里,有个黑衣人给我看了两封书信。”她眨眨眼,水汽不受控制地跑了出来,“是我...娘亲的绝笔信,一封给抱山散人,一封给他。”
“还有一幅画像,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是青蘅君所生,他早就知道我真正的身世,却让我叫了他十几年的叔父,还有我二...蓝忘机,他们应该也知道,全都瞒着我,全都在骗我。”
“是,都是他们的错,不要哭......”魏无羡一遍遍地吻去她的泪,“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蓝泱,我在,别哭了,好不好?”
话语间好像在哄谁家的婴孩,动作轻柔,又更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蓝熹微破涕而笑,接着道:“然后,我认出了那个黑衣人,是薛洋,也在密室被暗处的机关所伤。”
魏无羡一愣。
“那一枚阴铁,就在他手上,他从逃离不净世起,一直都有人在背后帮他,而且他背后的那个人,与兰陵金氏脱不了干系。”
“因为在密室的时候,我从薛洋身上闻到了牡丹花香,江姐姐有一担聘礼就是那个味道。”
“我怀疑那个人......”
“是金光瑶,对吗?”魏无羡坐直,冷声替她补上后头的话,长眸里凝结了寒霜,墨色迅速蔓延开来,俊脸敛去所有柔情,仅余夷陵老祖的冷厉残酷。
察觉到他周身涌动起杀气,蓝熹微握住他的手:“我只是怀疑,并不是确认了什么,阿羡,你不要冲动。”
嘴上应得干脆,魏无羡的心里却不这么想。
暂且不论薛洋有没有阴铁在手,单单是密室暗算这一笔,薛洋在他这里,就必须死,至于金光瑶,假使他也参与其中,与薛洋沆瀣一气,管他是孟瑶还是金光瑶。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蓝熹微见他眉峰紧拢,便知他只是口头答应了,忙道:“阿羡,等江姐姐大婚,我会去金麟台......”
“蓝泱,你睡了整整两日。”魏无羡倏地打断她,眼神似有些不悦。
没懂他的言下之意,蓝熹微懵懵地看着他。
“你肩上的伤,腰腹上的伤,不是小伤,这些事...其他任何的事,都比不上你好好休息、好好恢复来得重要。”
魏无羡说这话时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他是真的怕蓝熹微再出什么事,也是真的不愿再经历那半个时辰的煎熬。
没有什么比她的平安喜乐重要。
心头暖得一塌糊涂,蓝熹微眼眶又有些酸,吸了吸鼻:“好,我听你的。”
娇糯的嗓音听得魏无羡嘴角止不住上扬,他捏了捏她的脸,柔声道:“小哭包,亏得刚刚蓝湛还和我说,你小时候爱笑。”
此话一出,魏无羡差点闪了舌头。
别叫他夷陵老祖算了,叫他哪壶不开提哪壶鼻祖吧。
“他来了,是吗?”蓝熹微转动眸子,余光不经意捕捉到床头的抹额,黛眉不自觉皱起。
她睡了两日,两日没有与蓝忘机传信报平安,他来乱葬岗找她也说得过去,只是她很好奇,在知道她身世之后的那些日子里,他是以怎样的心情与她相处的?
叫他“二哥”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呢?
“蓝泱,其实蓝湛......”
“阿羡,我有点累了。”星眸里好不容易冉起的流光,黯淡了几分,蓝熹微合眼,是很累的样子,若是气息不那么乱,匀稳一点,或许魏无羡就信了。
“好,我去看看温情还需要什么药。”
到底是舍不得她再费神,魏无羡伸手掖好她的被褥,往外走去。
四周阒然。
躺在床上的人儿慢慢睁开了眼,看向床头,明明是漂亮昳丽的一双眼,却在这一瞬,染上了难以言喻的情愫。
是悲伤。
第82章 朝暮 “有美一人,皎如皓月,邂逅相遇……
黎明破晓。
魏无羡从伏魔洞出来的时候,站在离洞口不远处的人,身姿笔直,乌发染雪,一身蓝衣比平日的颜色要深上几分。
抬眼望向仍在飘雪的天,他一边走过去,一边道:“蓝湛啊,你这人真是绝了,她现在身子稍微好点,你要是再在我这儿生了病,你们姑苏蓝氏不得杀了我?”
没有人回应。
魏无羡挑了挑眉,伸手想去拍他,一碰到肩膀便察觉对方满身冰寒之意,像是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你...没事吧?蓝湛?”
修为灵力再怎么精纯,寻常雪夜站一宿都够呛,更不要说是在山上的雪夜站一宿了。
“我无事。”蓝忘机回神,摇了摇头,盯着地面上的某一处,低声道,“她...怎么样了?”
“昨晚醒来后,喝完药就睡下了,温情说只要醒来就没什么大事了,只是身子体质阴寒,需要好好调养。”
想了片刻,魏无羡还是决定开口问道:“蓝湛,蓝泱是不是在寒潭洞出生的?或者说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在寒潭洞见过沈前辈吗?”
蓝忘机一愣,眸光轻闪:“是,那个时候在寒潭洞,蓝翼前辈说过。”
恍惚之间想起什么,魏无羡顿时醍醐灌顶,忙道:“所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她身世有异,放灯的时候,才问我师姐如果不是我师姐这种问题?”
静静听着这些话,蓝忘机喉咙愈发干涩,他缓慢地颔首,说不出一句话。
他确实是在那个时候就知道蓝熹微并非青蘅君所生,但并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而后知道真相后,他以为烧了那封信就不会再有波折,事实却残忍得过分。
蓝熹微还是知道了,不仅如此,她因为这件事,甚至有了求死的念头,那他与兄长费心瞒着她,是为了什么?
默然半晌,魏无羡又记起一件事,长眸划过狠厉之色,冷声道:“你可知蓝泱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听他提起这个,蓝忘机敛了其他心绪,俊雅面庞间难得的露出戾气:“是谁?”
“她的确去了不夜天,但她是收到了蓝氏弟子的传信蝶才前去的,有人在不夜天城见到了薛洋的踪迹,她本是去找薛洋的。”说到这儿,魏无羡下颌紧了几分。
“然后误入了炎阳殿的密室,薛洋给她看了书信与画像,也是在密室,被暗处机关所伤,蓝泱修为灵力虽谈不上顶尖,可暗处机关把她伤成这样,八成与薛洋那张嘴脱不了干系。”
“不止薛洋,与薛洋身后的人也脱不了干系。”
他声音忽地疏冷,周身杀气顿生,腰间别着的陈情隐隐有几缕黑气萦绕,惹得蓝忘机侧目看去,一时忘了正在说的事,不由劝道:“魏婴,凝神!”
上一回看到这样的魏无羡,还是在百花宴。
扶住陈情,穗子柔顺的质感拉回了魏无羡的理智,他深吸一大口气,继而道:“我师...江姑娘大婚你会去吗?”
蓝忘机没答。
姑苏蓝氏的请帖早就递上了门,还是江厌离亲笔所写,诚邀了姑苏蓝氏前往观礼,还恳切劝说蓝启仁放了蓝熹微去莲花坞送她出嫁。
正是如此,一直被蓝启仁关在晓室的蓝熹微才得以下山。
他本来是同蓝启仁他们一并去兰陵的,到底是抵不过心中想念,来了夷陵,然后又去了莲花坞,再然后,匆忙赶来见到了得知所有真相的蓝熹微。
如今她将将醒,无论她愿不愿意见自己,他都不会放心离开,江厌离与金子轩的大婚,会不会去还真不好说。
“你去了金麟台,多留心点金光瑶,我怀疑薛洋是用他那枚阴铁,与金光瑶做了什么交易。”魏无羡眉间一凛,“还有泽芜君,你也让他小心金光瑶,他没有那么单纯。”
此话一出,虽未挑明了什么,但蓝忘机与魏无羡是一起杀过屠戮玄武、上过射日之征的朋友,瞬间就懂了他言下之意。
金光瑶,或许就是薛洋身后的那个人。
若真是金光瑶伤蓝熹微至此,那与其交好的蓝曦臣,该当如何?
......
蓝熹微的伤,终归还是多亏修为加持,撑过了最关键的要命关头,再加上温情每三个时辰一副的汤药,两日时间便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脸色没那么惨白,肩胛与腰腹的伤也在结痂慢慢愈合了,只是如画容颜仍是有几分病态,温情说是郁结于心,魏无羡却是知道其中缘由。
半倚在床榻上的人儿,一言不发地看着掌间的卷云纹抹额,熠熠星眸深处翻涌的丝丝哀恸,看得魏无羡心里疼得厉害。
两日里变着法哄人开心,但他清楚,蓝熹微的笑,更多的是怕他担心,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他的傻姑娘,在这种时候依然把他放在了首位。
山风严寒,徐徐地吹落树枝上的残雪,枯枝轧轧作响,发出轻微细小的响声。
魏无羡拿着古琴走进了伏魔洞,这本是冬至那日蓝熹微的生辰礼,可惜那日她醒了不久,身子虚弱得很,他没心思在这回事上。
是以此时他才记起了自己为她准备的生辰礼。
“蓝泱,猜猜我带了什么来?”
闻言,蓝熹微朝他看去,见他双手都放在背后,随着走路,不小心显出来的素色麻布与玄色衣料对比十分鲜明,偶尔还有银光乍现。
瞧不真切轮廓,她委实没猜出来。
“那是什么?”
咧嘴一笑,魏无羡将东西拿到身前,放在了床沿之上,轻轻拉着她的左手,触了触被遮盖住的物什。
指尖传来熟悉的线条感,蓝熹微福至心灵,微讶道:“琴?”
“不愧是蓝三啊。”眼里笑意愈演愈浓,魏无羡又松开了她的手,扬眉温声道,“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