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这么多年没人看出这两人不是亲兄妹,同时冷着脸的时候,如出一辙的表情,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家人。
沉思片刻,魏无羡偏头道:“你若是不想见他,我带你回去。”
“我昏迷的时候,他是不是给我输了灵力?”蓝熹微瓮声问他,星眸轻闪。
“是,蓝湛他想给你输灵力,但你至始至终都没有接受他的灵力。”
所以是一出事就来了。
“他一直在乱葬岗?”
“没有,在你醒后,他便下山去查薛洋与金光瑶了。”
所以也不是一直都在,却一次都没有来看她。
终归是做不到无动于衷,这份已不能用亲情来形容的感情,早就融进了骨髓之中,生生抽离只会是徒劳无功,两败俱伤。
她与他一同等过青蘅夫人那扇再不会开的门,她知道眼下他不会主动来寻她,也不会离开。
他会等她想清,也会等她原谅他。
但决计不会让她为难。
魏无羡说得其实对,上一辈的爱恨情仇,是上一辈的事,与她无尤,蓝忘机又何尝无辜?
他始终,还是那个疼她宠她的蓝忘机。
第84章 释然 她抬眼,沙哑着嗓子道:“蓝忘机……
临近午时的白日悬于头顶,可冬日里的光再怎么热,至多是驱逐寒意,离暖和似乎还有段距离。
“寒潭洞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不是父...青蘅君所生了,是吗?”轻声开口,蓝熹微定定地望着身前的人,眸中沉静如海。
曾几何时,也是在这里,有人语气坚定地跟她说:“云深不知处是我们的家,你得回家。”
而今时今刻,那人丢了从容自持,放任着失控情绪布满了眼,偏偏美如冠玉的一张脸上依旧清冷,看起来仿佛是让寒风冻狠了。
“是。”
声音比凛冬时节还要干燥艰涩,还带着微乎其微的哽咽与颤抖。
“后悔吗?”蓝熹微又问了一遍,这次问得很清楚。
“瞒着我不让我知道这件事,后悔吗?”
握着避尘的指节慢慢开始泛白,蓝忘机摇了摇头,低低地开了口:“对不起。”
后悔的,不是瞒她,是没有保护她。
他想,假如时光重来,那封书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烧掉,只是他不会再坐以待毙,等别人用这件事伤害到她。
“在不夜天密室,那机关并非天衣无缝,只是在场的薛洋很聪明,上谋伐心,他深谙此道,给我看的东西、说的那些话,确实诛心。”
“我的命,是我娘亲用命换的,交代在那里,我会去阎王爷面前向她认错,所以我当时没想逃。”
蓝熹微摩挲着袖口,星眸垂了下来。
这是魏无羡在山下买的衣裳,锦缎面料上的纹样图饰有点少,只沿着广袖绣了几株精致素净的玉兰。
颜色是她常穿的月白色,却是少了那端方雅正的卷云纹。
“十多年前是老天怜兮我,是我娘亲爱我,我才在寒潭洞有了生路可循,如今看来我运气还是差了点,醒来了又怎样?”
她抬眼,沙哑着嗓子道:“蓝忘机,你骗我。”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叫蓝忘机,语气委屈,满眼氤氲成雾。
“你有没有想过我?你知道这种被最信任的人耍得团团转,有多痛吗?”蓝熹微看着他,鼻尖都有些发红。
“还是说,因为不是血亲,我难不难受,痛不痛,也不关你事了。”
蓝忘机这下彻底慌了,情绪随着她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涌上了心头,他想也没想就伸出了手,指尖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清泪。
“不是,熹微,我没有......”他皱眉,目光落在尚红着的星眸上,心口传来的闷痛淹没了理智。
“我不是因为你的身世才骗你,我只是怕...怕......”蓝忘机忽然顿住,连带温热的指腹也在她眼下没了动作。
这几日,其实蓝熹微只在魏无羡面前的时候,才让压抑到极点的感情流露出来,她原以为在蓝忘机这里,更多的应该是恼怒,谁知她压根控制不住。
归根究底,蓝忘机不仅是她迄今见到的第一个蓝氏之人,也是她从小到大最依赖的人,方才那句“不关你事”的气话,始终还是掺杂了姑娘家的胆怯。
她不知道他怕什么,可她是怕的。
怕蓝忘机真的如她所言。
深吸了一口气,她眨了眨眼,鼻音甚重地道:“怕什么?”
蓝忘机猛地回神,眼神中出乎意料的狼狈,尽管转瞬即逝,但对现在的含光君来说,已是异事一桩,颇为诡谲了。
“我怕...你会多想。”他一边声音极轻地回复她,一边缓缓收回了手,“这件事,你若怪我,我认。”
真正的缘由,太难启齿,太难说透。
她大抵永远不会知道,他是想借着二哥的身份,就这样喜欢一辈子也好,这层关系一旦不见,那样聪慧的她,总有一日会明白他对她的好,不止于血亲。
而对待感情那样分明的她,会怎么做,答案昭然若揭。
在蓝忘机说完这句话后,两人沉默着僵持了半晌,率先打破局面的,是蓝熹微。
心里的话与情感都宣泄完了,她也记起了想找蓝忘机的初衷,下意识就喊道:“二......”
曾经叫得最多的称呼,在这一瞬,竟生生哽在了喉咙里,蓝熹微愣住了。
知道她为何这般,蓝忘机敛眉,道:“若是别扭,与兄长一样唤我即可。”话毕,微不可察地攥紧了拳。
蓝曦臣唤他“忘机”,她将将也是这么唤他的。
不算失规矩,很好听的。
想了片刻,蓝熹微既没再叫他“二哥”,也没再如之前那般直接叫他名字,转而说起了正事:“我会在江姐姐大婚前回莲花坞去,陪她一起去金麟台。”
愿意跟他说这些了,便是没有再生他的气了,至于蓝曦臣与蓝启仁,尤其是蓝启仁,她不表态,蓝忘机虽不像她得知那么多旧事,但也断然不会再去替她做什么决定。
原谅与否在于她,他若再提,就是重蹈覆辙。
“然后我会回云深不知处,找他问清楚。”蓝熹微说得轻巧,神色却晦明不定。
清楚这件事的人之中,除了她,魏无羡与蓝忘机哪怕不是同时听到的,可都意识到了,她这么做,无疑是自己再度揭开伤口。
只是这道伤口在她心尖,如果一直逃避不去处理,看上去是好全了,实则那道伤口仍在,届时发脓腐烂后,再去缝合,就是痛上加痛。
也正是如此,魏无羡即便已经撞破了蓝忘机的那份心思,也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留了一块空地给他们谈。
他希望蓝熹微释然,不管蓝忘机是何想法,但决计不会伤害她,而蓝忘机对她来说,就好比江澄于他。
不是血亲,更甚默契。
蓝忘机眼里又柔和了几分,他温声道:“好,我陪你。”
......
江厌离与金子轩的婚期,定在立春那一日,一个是因着干支纪元,以立春为岁首,立春乃万物起始、一切更生之义也,另一个原因则太过于——
在两家通过两人生辰八字算出来的黄道吉日里,金子轩二话不说就选了最近的一个,愣是把江澄都逗笑了。
百凤山围猎的事他虽没亲眼所见,但也陆陆续续听身边信得过的弟子说了,结合金子轩此举,当真使江澄对金子轩改观。
是花孔雀,还是一只傲娇臭屁到不着边际的花孔雀。
不过,莲花坞重建未满一年,大大小小的事务每日堆成了山,等着他管,再加上江厌离的婚事,他也抽不出多的时间去管形容花孔雀的词是哪些。
弟弟没日没夜的操劳,饶是从不向姐姐埋怨,做姐姐的也能看得出来,江厌离自然是心疼,将婚事中一些琐碎的事揽了下来。
可惜虞紫鸢不在了,莲花坞除了婢女,别说陪她处理事的,说梯己话的都没有,这才书信至姑苏,请了蓝熹微来。
江厌离是知道魏无羡与蓝熹微这回事的,蓝熹微来陪她,偷溜去夷陵的情况不是没想过,但婚期将至,也不见捎个信来,就不符蓝熹微的作风了。
于是她跟江澄提了这事,发信到乱葬岗的翌日,蓝熹微便回来了。
走进莲花坞大门,就听见路过的江氏弟子齐刷刷地拱手道:“归月仙子。”
站在四处刻有九瓣莲纹样的地方,蓝熹微莫名生出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恍惚。
离开这里之前,“归月仙子”这个雅号,她甫一并没太多感觉,相较之下,她更愿意听玄门百家称她“蓝三小姐”“蓝三姑娘”。
可此时,她甚至感谢射日之征为她带来的这四个字。
至少,听了不会太难堪。
腰间昭阳倏地亮了亮,蓝熹微轻笑了一声,旋即又有些笑不出来了。
她内伤经温情调理了不下五日,蓝忘机每日也给她输了不少灵力,早就好全了,身上那两处外伤也完全愈合,腰腹的伤痕都已淡了。
温情说,她唯一还要持续观望的,就是体内沉积已久的寒气。
但蓝熹微谁也没说,她现下,灵力恢复至最好了,却拿不动轻盈的昭阳。
“熹微!你终于回来了。”江厌离步子很快,近乎是向她跑着过来的,额间的发丝都乱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蓝熹微回来前,特意找温情借了胭脂水粉,上了浅浅的妆,隐去了苍白的脸色,她不愿江厌离担心,也不愿魏无羡不放心。
“江姐姐,是我不好,没给你来信。”乖乖认了错,她巧妙地答道,“确实有点事耽搁了,不过不打紧。”
“真的没事吗?蓝二公子没跟你一同回来吗?”江厌离拉起她的手反复握了握,又道,“怎么这么凉?”
黛眉很短的拧了下,蓝熹微泰然自若地道:“我没事的江姐姐,他先回姑苏了,大婚那日与蓝氏前来观礼。”
到底还是有意掩盖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江厌离没有看出来,只叮嘱她多穿点,给她熬的一大锅莲藕排骨汤,每每都是看着她喝完才罢休。
回莲花坞第二日,她都不用上妆,脸上的最后一丝苍白也消散了。
入夜。
江厌离端着一架木盘进了蓝熹微的房里,眉眼妍丽温婉。
“江姐姐?”蓝熹微有些讶然,在瞧清楚她端着什么之后,怔了一刹。
木盘里的衣物搭着一层鎏金纱衣,如火明艳,叠着的大红绸缎上的图案都极为精妙细致,金线勾勒出的金星雪浪牡丹缀在最上,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栩栩如生。
“江姐姐,这是你的...嫁衣?”蓝熹微莞尔一笑,这还是她第一回 见到成衣,兰陵金氏的雍贵华丽,委实耀眼。
“是。”江厌离点了点头,把木盘放在桌案上,小心翼翼地抖开衣裳,放到了身前,“你觉得...好看吗?”
江厌离生于云梦,容貌也清秀得如芙蕖一般,徐徐绽放开来的柔美雅静,配上那抹艳色,不显得跳脱,反而与她波澜不惊的气质很好的融为了一体。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
“江姐姐应该多穿这样的颜色,很好看。”蓝熹微也站了起来,忍不住打趣,“越看我越觉得便宜了金子轩。”
被她说得脸红,江厌离整理好嫁衣,捏了捏她的脸,佯怒道:“阿羡把你带坏了,现在都会开我的玩笑了。”
眸光微动,蓝熹微看了一眼木盘,又望向江厌离,笑着说:“江姐姐,你若是不信我,我们再去问一个人,好不好?”
第85章 山雨欲来 终究,这场花好月圆,他是求……
“卖萝卜!卖萝卜!新鲜的萝卜。”
半倚着石阶,魏无羡听了温宁的吆喝,转动陈情的指尖顿住,想了须臾,道:“欸,温宁,你卖萝卜的时候呢,能不能有一点激情?这样会显得我们的萝卜,很不好吃啊!”
“你这个样子怎么卖得出去啊?”
温宁偏头看来,扬了扬手中的萝卜,一本正经地回答:“公子,姐姐说就算萝卜卖不出去,蓝三小姐留下来的钱袋,也够我们生活很久了。”
闻言,魏无羡想起几日前收到的那封信,剑眉倏地拢紧。
虽然少了几分常人的神智,但温宁很明显的察觉出了异样,在他的认知里,魏无羡听到蓝熹微,绝不是这种神情。
“公子?公子?”
连着叫了好几句,魏无羡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长眸掠过一丝黯然,正欲岔开话茬,身侧传来陌生的叫喊声。
“走过路过的看一看啊!夷陵老祖亲售法器,居家旅行必备符咒啊!”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头发用一根火红的发带绑着,一手拿着罗盘,一手举着旗幡。
这身装扮,这幅说辞。
魏无羡嘴角一抽,幸亏他下山前换了衣裳,不然岂不是要和“夷陵老祖”穿得一模一样了?
一直都知道有人在效仿自己,今日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若是不治一治这些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之人,怕是会愈演愈烈。
是以,当他略施小计教训了那人后,在长街玩着罗盘瞥见一抹紫衣时,仍沉浸在好不容易出了口气的雀跃中,没缓过来。
江澄怎么会来夷陵?
自从上一回打了一架,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江澄了。
白日耀眼。
江澄静静地盯着魏无羡,心里涌起许多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他不善于表达,也很少正视这些情绪,但眼下他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