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还有江氏弟子说,魏无羡虽驭鬼笛,但不攻击他们,怎么好巧不巧,江厌离来了之后,便失控了?
魏无羡更是费解,为什么会这样?
穷奇道一次,不夜天一次,究竟是谁在故意纂改陈情的指令?
慌乱地穿梭着,目光中蓦然捕捉到了江厌离的背影,魏无羡大喜,忙道:“师姐!”
不仅是他,江澄、蓝忘机都看到了一身净白孝服的江厌离。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衣裳,与这血流成河的不夜天城格格不入,在一众傀儡中,也成了首选攻击的对象。
江澄盯着在江厌离身后举刀的傀儡,嘶声道:“魏无羡,你让它滚!”
“滚开,给我滚开,别碰她!”魏无羡肝胆俱裂地吼道,颤着手想用陈情驱赶傀儡,可怎么吹,都无济于事。
傀儡越离越近,最多三步的距离,就能碰到江厌离。
“师姐,快闪开!”
一切的发生都在电光火石间。
有人抱着江厌离回身一转,露出了整个后背,月白色披风短暂的护住了两人,下一秒,锦缎被无情地划开。
“熹微!”
“熹微!”
江厌离能感觉到被人牢牢地护住,刀刃割破皮肉的声音,和蓝忘机江澄的惊呼声一同响起,她还听到了一声闷哼。
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停下之时,蓝熹微骤然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金麟台到不夜天,其实没有很远,但对于尚未完全痊愈的她,避开蓝氏弟子翻窗出来的确耗了不少时间。
没想到,她好不容易极尽灵力御剑至此,不夜天的情况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响彻不夜天城的这段笛音,与穷奇道截杀的陌生笛音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还没来得及深想,森森银光入目,偏头看去,委实是触目惊心的一幕。
蓝熹微知道,斡旋与傀儡之中的她早已有些吃力,她没带昭阳,就算用落霞去抵,用得也是左手。
她不敢赌,只能强行运转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冲了过去。
背上的伤还好,真正让她感觉到呼吸困难的,是透支亏空到底的身子。
“熹微!”
江厌离手足无措地在她怀中起来,见她面色惨白,当即泪如雨下:“熹微,你别吓姐姐,你和我说句话......”
一口郁气堵在了心口,蓝熹微吐不出半句话,又怕江厌离担心,伸手虚虚地握了握她的手。
“蓝泱!”
久违的清冽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鼻而来,魏无羡此刻的声音喑哑得很厉害。
心神俱裂的痛感,在他亲眼看到月白色又一次被血色浸开时,痛到无以复加,撕裂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什么都不想顾了,他只要她不再受伤,他只要她好好的。
“阿羡,熹微的伤在背上,你别这么用力抱着她。”江厌离着急地出声道,“阿羡!”
随后来的蓝忘机也失了一贯的冷静,浅眸看着被魏无羡死死圈住的人,罕见的红了起来。
玉颈上的纱布都还没换,除去披风只穿了件中衣就来了。
你到底,是有多爱他?
一边握住蓝熹微的手给她输灵力,蓝忘机一边厉声道:“魏婴,你先松开她。”
魏无羡抬头看他,长眸里有着比血色更猩红的颜色,周身萦绕的杀气愈发强烈。
“魏婴,松开!”
“羡羡,你听蓝二公子的,先放手。”
“魏无羡,快松开。”赶至他们身侧的江澄也在让他放手。
眼看蓝熹微气息越来越凌乱,蓝忘机正欲抽出避尘去逼退魏无羡,只听女子气若游丝地开了口。
“你别这样......咳咳......”
呕出一大口殷红淤血,蓝熹微挣扎着挪动,轻而易举就离开了他的怀里,半倚在蓝忘机肩上,侧眼望去,星眸雾气弥漫。
既然丢下了她,不喜欢她了,这又是在干什么?
她不要他的怜悯。
一分都不要。
疼得有些麻的后背,不及心底那道疤痕复发的悸恸,蓝熹微缓缓将头转了过去,没再看他。
魏无羡怔怔地站起身来,额间有密密麻麻的冷汗大颗滴落,下颌紧紧绷住。
他知道她说的“别这样”是什么意思。
那日伏魔洞,她说过的。
“我也求你,别再关心我了,也别再跟我说一句话。”
靠着蓝忘机气色虚白无力的女子,曾为了他而处于玄门百家的对立面,她不怕家族发难,不怕世俗的流言蜚语。
与他在一起要遭受的苦难,她从没提过一句,她只关心他有没有受委屈。
这段感情里,她想要的很简单,她要他不要再丢下她了,她要他不要再骗她了。
可是,这两样他都没有给她。
魏无羡啊魏无羡,你怎么还敢去抱她啊?
“你不是说你能控制得住吗?你不是说没问题吗?”扶起江厌离后,江澄抬手就重重搡了魏无羡一把。
“阿澄......”江厌离有心想劝住弟弟,只得移到中间隔开他们,“阿澄!”
“我没有,我不知道,我没有让他们杀人,为什么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啊......”魏无羡踉跄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悲怆地垂下了眼眸。
如果没有蓝熹微,受伤的就是江厌离。
不管是谁受伤,都不是他用陈情下达的指令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受我控制......为什么不受我控制......”
看着濒临崩溃的魏无羡,江厌离上前去够他的脸,哽咽道:“阿羡。”
一滴眼泪淌过指腹,她的心跟着紧了紧,柔声安抚:“没事了,羡羡......”
十几年温馨岁月,走马观花似的一一浮现。
第一次独自深夜出门去找爹爹带回来的孩子,第一次给与自己弟弟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熬汤喝,第一次被人以亲昵的姿态叫师姐。
江厌离泪眼婆娑地望着魏无羡,望着同样眼眶通红的他,轻轻出声:“我的羡羡,你刚才怎么跑得那么快,师姐都来不及再看一看你,再和你说一句话。”
“师姐想和你说......”
温婉女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剑穿风而过的呼啸声。
几乎是刹那的事。
被猛推到地上的魏无羡看过去,缟素衣裳上有大片的血迹晕染开来,而仍在汨汨向外冒血的那处,是江厌离的心口。
这个刚刚还在唤他名字的人,在穿心而过的利刃之下,瞬间没了生机。
江澄懵懵地接住朝他倒下的江厌离,下意识去探她腕间,静如死水的脉息,是姐姐留给他最后的回答。
“姐!”
“啊——!”
耳畔是悲恸欲绝的嘶吼声。
昏昏欲睡的蓝熹微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回头,循声望过去,便瞧见了在江澄怀里断气的江厌离。
“不是... 不是,我是要杀魏无羡,是她自己扑上来的。”拿剑刺死江厌离的弟子恐惧地扔掉了手中的剑,“魏无羡,是你自己害死她的。”
听到这话,无数绝望愤怒疯魔地涌上心间,魏无羡极短地愣了一下,转瞬就冲到了那名弟子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活活将其捏死。
众人看魏无羡势单力薄且有失常态,纷纷叫嚣。
“魏无羡在那,马上杀了他!”
“魏无羡,当初就是因为你,连累死江枫眠夫妇,现在你又连累死你师姐。”
“都是你咎由自取的,还敢迁怒于别人,不知回头,反而继续伤害人命,罪无可恕!”
“魏无羡,你害人害己,你这个丧心病狂之徒!”
“誓杀夷陵老祖!”
蓝熹微被蓝忘机托住大半的身子,远远看着不停吹奏陈情的魏无羡,却遭到反噬口吐鲜血,恍然若梦。
他困于众人犀利言语之中,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
他的状态俨然不对劲了,仿佛胸膛里装的再也不是那颗赤子心。
他起了杀心。
会出事的。
蓝熹微颓然地抓住蓝忘机的手,幻出落霞,语气近乎哀求:“忘机,我们要一起,送他回夷陵,好不好?”
蓝忘机早有此意,但也心如明镜。
假使他不应下,魏无羡回不回的去夷陵先不论,蓝熹微定然是不会跟他回去了。
她身上外伤倒不严重,方才又渡了许多灵力给她,自保不是问题。
蓝忘机没再多犹豫,提剑向魏无羡靠近。
只是,局面变得越来越乱,众人一见魏无羡受伤了,就一起嚷嚷着要围攻他,誓夺阴虎符。
听着这些话,魏无羡心下痛恨不断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兜头兜脑将他蒙住,长眸含泪掠过那些丑陋的嘴脸,他冷笑着跃上高地。
掌心翻转,散发着刺目黑气的阴虎符乍现,暗沉的天色随着他掷出阴虎符,顷刻亮如白昼,鲜明的对比之下,黑煞的阴虎符更是显眼。
众人一见是阴虎符,大肆兴奋,四面八方的为之冲来,一时间,原先誓师大会要讨伐魏无羡世家队伍分崩离析,死伤无数。
魏无羡只看了他们一瞬,便头也不回地纵身飞至万丈悬崖边,堂堂七尺男儿身竟给人一种心涩的破碎感。
从来不知道原来人能这样的害怕。
蓝熹微狠狠咬住唇瓣,弃了左手的落霞,右手夺过傀儡的武器,持刀一层又一层的突破,右肩筋脉逆行痛得她浑身发抖,依旧没有停下。
不夜天的万丈悬崖。
他过去,意味着什么?
脚下一软,蓝熹微整个人摔在了崖边的石块上,似玉掌间划出一道长且深的血痕。
“阿羡,不要...我求求你!不要!”
漂亮精致的一双瑞凤眼,终于有了几分轻浅旖旎的温柔。
魏无羡看着她,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傻姑娘,我都说了那样的话,何必为了我搞成这副摸样?”
蓝熹微撑起自己,艰难地朝他走了几步,杂乱无章地哭道:“阿羡,你回来,我求求你了,你回来......”
“别过来了。”魏无羡叫住了她,剑眉紧拢着,垂放身侧的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努力克制着心头最深的一份情感。
“蓝泱,对不起。”
他在轻笑,眸子却已红得剧烈,再多的话到头来,终归只化成了这三个字。
这辈子遇见她,和她经历过、爱过,纵使没有走到最后,他也不后悔了。
上天啊,我如你所愿死去,也请你一定佑护我的姑娘,此生平安喜乐,再无灾难。
魏无羡释然地阖上眼,颀长的身躯直直向悬崖倒去。
“不——”
蓝熹微用尽剩余的全部力气跑了过去,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而身旁有道身影比她快,拽住了魏无羡的手。
是蓝忘机。
捂着肩头粗粗缓了口气,蓝熹微不假思索地趴在了崖边,与他一同拉住了魏无羡的手,拼了命使劲,脖颈、背上的伤口逐渐裂开。
“放手吧。”魏无羡睨着他们,眉宇松动,重复道,“放手吧。”
蓝熹微没多余的力气说话,听他毫无求生的念头,不禁潸然泪下,连连摇头。
“魏婴。”蓝忘机抓着魏无羡的那只手,源源不断有血流出,落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崖底。
不夜天这场誓师大会到眼下,谁不是在硬撑?
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修士想撑着去抢夺阴虎符,崖边的他与蓝熹微,则是在撑着与阎王爷抢人。
突然之间,有道泛着寒意的剑光闪现。
魏无羡稍稍侧首,便撞进了江澄愠怒的杏目之中。
“江晚吟。”蓝忘机俊雅的脸上满是汗水,从齿间挤出几个字,“住手。”
江澄置若罔闻,高高举起三毒,恶声道:“魏无羡,你去死吧!”
就在锋利的剑快要刺向魏无羡时,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握住了剑身,血沿着剑锋滴在魏无羡脸颊上,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蓝熹微。
今夜见了太多的血,但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痛切心骨,有什么在脑里炸开,阵阵晕眩。
她怎么敢。
怎么敢徒手抓江澄的三毒啊?
蓝熹微是想阻止江澄的,可她用的是右手,本就使了刀剑,哪里还能挡住江澄滔天怒意的一击。
剑刃毫不留情地滑过掌间嫩肉,嵌进了岸边石块的缝隙里。
魏无羡陡然回神,深深望了蓝熹微一眼,然后猛然向后一挥,坠入了无尽黑暗的深渊之中。
“阿羡——”
光亮照不到的地方。
蓝熹微眼睁睁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坠了下去。
她想通了一件事。
她的人生,她这十九年的人生。
就到这里了。
第99章 十六年后 “十六年了。”她款步行至窗……
已过戌时,夜幕如藏青绸缎,山峦林立着的高大树木覆着清亮月辉,透射出的影子斜长而朦胧,落在了山上雾气袅袅的仙府之中。
宵禁时分的云深不知处,只有微风吹拂而过的簌簌声,以及,廊道间极其细微的脚步声。
发出这不时宜动静的是一道黑影,纵使身处黑夜,也能瞧见这人所到之处,隐约闪着细细碎碎的金光。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这人熟练地避开了巡逻的蓝氏弟子,来到了一处雅致不俗的居所,庭中栽植着一棵莹洁清丽的玉兰,院门的匾上行云流水的镌了两个字。
晓室。
金凌踮脚望了望,晓室里虽比他来时经过的地方还要清净几分,但好在屋舍仍是一派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