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依旧能感觉出来,现在蓝熹微对蓝忘机的依赖,远超乎了兄妹间的界限。
说实话,蓝忘机这么多年从世家弟子楷模,到百家仙门名士中一骑绝尘的含光君,这偌大玄门望族里,如果他都不能站在蓝熹微身边,还有谁能呢?
十六年后的姑苏蓝氏,就算公开了含光君与归月仙子毫无血缘关系,又如何?
谁敢议论?谁敢诽策?
魏无羡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盯着静室院中栽植玉兰,一株与晓室成双生长的洁白玉兰,忽地皱了眉。
他真的洒脱至此吗?
没有的。
再度见到蓝熹微的那一刹起,他心底从来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涌现。
十六年前,在伏魔洞外,他求老天佑蓝熹微醒来。
十六年后,他在这里,再向老天求一条路。
龙潭虎穴也好,刀山火海也罢,他来闯。
他只想重回他的姑娘身边。
魏无羡只要蓝熹微。
......
清晨时分的云深不知处白雾弥漫,白墙黛瓦错落有致的划分出了院落与小道,到底是多年都未曾涉足过,魏无羡越走越偏。
分明昨夜他还误打误撞到了晓室院外,怎得今日硬是找不着了。
越过一扇月洞门,晨雾愈发的朦胧,翠竹徐徐摇曳,山石缄默静谧,唯有潺潺泉水叮叮咚咚。
这里......好熟悉。
魏无羡想了想,又往里走去,直到见到将卷云白袍穿得俊雅异常的男子,他顿时一愣。
回忆被素色轻轻刺了刺。
这一刺,他当即便想起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冷泉。
那年挨了戒尺就是在这儿疗伤,碰上了蓝忘机,掉进寒潭洞发现了受伤的蓝熹微。
可大早上的,蓝忘机为什么出现在冷泉?他身形笔直,从容不迫地站在木拱桥一端,不像是受了半点伤的样子啊。
“蓝湛。”
蓝忘机循声望来也是一愣,不待他有所言语,就看着魏无羡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你怎么在......”魏无羡话音未落,整个人被大力拉着生生退了好一段距离。
“转身。”蓝忘机冷声开口。
魏无羡不解,只觉得他这话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秉持着“惹蓝忘机生气天下第一厉害”的想法,他勾了勾唇:“偏不。”
作势要往他身后探去。
浅眸一沉,蓝忘机抬手想阻他视线,岂知魏无羡忽然一滞,下一秒竟转身钻了另一侧的空子。
“魏婴!”
能让蓝忘机急得叫他的名字,魏无羡更想知道冷泉里有什么秘密,脚下速度更快,旋身抬眼之际,目光霎时定住。
冷泉旁站着一人,月白广袖样式的衣袍显得她很单薄,乌黑青丝拢在一侧,发梢湿漉滴着水,瓷白小脸上没什么血色,似卷着簌簌细雪,覆在了至美眉目间。
四目相望,星眸平静而又温和,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主人严严实实的裹在其中,毫无伤害性,也毫无近一点的可能。
魏无羡看着不远处的人,心脏猛烈地跳动着,甚至盖过了他感知到的痛意,他想也没想,急急喊道:“蓝泱......”
“醒了就好。”
自认嘴皮子算是数一数二的伶俐,但蓝熹微不过说了三个字,就堵得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蓝熹微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捋了捋衣裾,一边行至蓝忘机身侧,一边道:“有什么不适应的,都可以与忘机说,我先......”
“蓝泱。”魏无羡蓦地出声打断了她,俊美脸庞垂了下去,声音却很是清楚坚定,“我有话想跟你说。”
时隔了十几年光阴,再次听到有人唤她“蓝泱”,其实第一声的时候,蓝熹微就有些遭不住了。
太久没人这样叫过她了。
太久没听他的声音了。
太久了。
蓝熹微面上静如水,心里的情绪终是随着第二声“蓝泱”再也无法克制,胸口疼得像有东西在横冲直撞。
她适才察觉到了魏无羡气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告诫自己,再怎么放不下忘不掉,都过去了。
但听到这个人一如从前的这样叫自己,她就没办法坚持不看不想了。
蓝熹微想,事已至此,他们即使没了情意,可当年并肩作战的患难友谊还在,指不定是她多心了,毕竟多年不见的...旧友,又能说什么呢?
反正,她不会勉强,不会重蹈覆辙,不会再给这个人甩掉自己的机会。
......
两人顺着山路并肩走着,长久的沉默盈满了空气,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停住。
经过一个岔路口之时,魏无羡倏地止了步子。
蓝熹微偏头,看着一眨不眨的长眸,问他:“看什么?”
魏无羡匆忙回过神,脱口而出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地方很熟悉?”
此话一出,蓝熹微望着山涧蜿蜒的石梯,心领神会,无声地弯了弯唇角:“云深不知处在射日之征被一把火烧了,如今是重修过后的,许是看岔了。”
“没有,我没有记错。”以为她真的不记得了,魏无羡语气有些焦急,可当看到蓝熹微那一抹淡漠笑意后,他才明白。
这个他第一次真真正正与她有交集的地方,他们都是记得的。
二八年华的女子笑得暖意纵生,声音清越如泠泠泉水。
“昭,日月也。”
思及此,魏无羡下意识看向她腰腹间,不足盈盈一握的纤细楚腰上仅束着一圈腰封,不见任何饰品。
莫家庄重生后,确实再没见过昭阳。
“昭阳呢?”
蓝熹微笑容一凝,没有答他的话,只敛了笑,毫不遮掩的疲惫倦意,扎得魏无羡心下生疼,他忙道:“当我没说。”
“那你想和我说什么?”蓝熹微摇了摇头,咬着牙说,“没什么能说的了,我们早就没什么能说的了。”
话毕,她转身就要走。
魏无羡闻言,心间登时有了预感,这次他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不留住蓝熹微,就真的再也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他慌了神,急忙上前一步扣住皓腕:“蓝泱,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
骤然握住细腻冰凉的肌肤,冷得他本能地一颤,这一拉很快就被蓝熹微甩手挣脱开来。
“又要说什么?”蓝熹微抬手指着山涧石梯,哂笑道,“除了过去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谈从前。”
山风掠过,夹杂了潮意。
魏无羡的心如坠冰窖,蓝熹微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心上狠狠戳了个窟窿,血腥味混着湿润凉风搅弄不止,又痛又涩。
喉咙紧了紧,他沙哑着嗓子开口:“对不起,蓝泱,但你能不能再最后听我解释一次,你信不信我,我都接受。”
蓝熹微没应声。
她知他性子,许是真的有话说,许是真的想解释些什么吧。
但他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是清清楚楚结束了的一段年少爱恋,能有什么?
可有时候,那些痛到骨子里的日日夜夜,那些曾不敢触碰回忆,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被人于岁月长河中抽丝剥茧,只余荒唐震惊。
“温情的事我向你道歉,我确实是骗了你,但我魏无羡对天起誓,我对温情没动半分情,没有半分逾矩的行为,她的衣服是我让阿苑偷拿放在石床上的,那些话,全都是违心之言,灵力有损是真的,是我求温情用银针让我短暂的恢复了灵力。”
“在那之前我收到了一封信,我不知道是谁送的,但写信之人对你的身世十分了解,不公之于众的唯一条件,就是我们再无联系瓜葛。”
“我可以人人喊打,我可以为千夫所指,但你不行。”
“蓝泱,你是我的光,无论是当时那三个月的乱葬岗,还是后来的乱葬岗,你都是支持我走下去最坚定的信念。”
“没了我,你还是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归月仙子,你还是蓝氏尊贵的三小姐,你与蓝湛也依旧是一清二白的兄妹。”
“我宁愿骗你,宁愿你对我失望,宁愿生生不见,我也要你岁岁平安。”
“可我真的不知道,温宁会差点杀了你,不知道金子轩会死,不知道...师姐会......更不知道你会跳崖。”
说这些事的时候,魏无羡完全不敢看蓝熹微,他低着头,陷在终见天日的历历往事中,仍有些走神。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有过期待,有蓝熹微的余生,该是怎样惊艳的无边光景。
在年少最恣意的时光,爱过她这样的人,魏无羡的一颗心早就被她装得满满当当,哪还容得下其他人?
这份刻在骨髓里的深爱他拥有过,眼下纵使找回这份爱的路途艰难,纵使蓝熹微几经失望,不再愿意走向他。
但是他不甘心。
那么多遗憾期盼。
那样用尽所有爱的人啊。
“蓝泱,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只要你回头,千难万险,也挡不住灼灼我心。
这一次。
换我为你而来。
第106章 高悬我心 他截然不同地爱着她。 他……
暖阳徐徐,日光透过窗格照在檀木桌案上,婆娑往事如斑驳光影浮现。
蓝熹微坐在桌案前,低头把玩着半堪的茶盏。
昨夜大雨滂沱,她吹了风,又因魏无羡的事郁结于心,引得体内寒气游走四窜,一大早便在蓝忘机的陪同下,去了冷泉调息。
若说遇上魏无羡已是意料之外的事了,那么山涧石梯他的那通话,则完全打得她措手不及。
好像无论是在他修诡道术之前,还是在那三个月后,她都没有听到过魏无羡这样浓烈坦诚的剖白。
刹那间,十六年前的,属于他们的那些爱恨是非,一股脑地都被扯了出来,铺在了青天白日下。
积压已久的情绪,混着两人间的所有一一涌来,炸得蓝熹微除了慌乱与混沌,竟生不出其他任何的感觉。
如果伏魔洞发生之事是假的,如果魏无羡当时那番话是假的,如果对温情动心是假的。
如果,他也曾感同身受着她的痛。
这么多年里,蓝熹微自诩她对待这份感情并不算极端,饶是听人提及有关魏无羡的事会失神,但她始终做不到恨。
她能恨谁?恨那个身死神灭于不夜天的夷陵老祖吗?还是恨那个更甚骄阳耀眼的少年人?
其实这些年里,她慢慢理解了。
那个时候的魏无羡,毕竟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要站在仙门百家的对立面保护温氏族人,要凭借一己之力对抗这世间的凶险恶意。
相比她隔三岔五溜去夷陵,朝夕相伴的温情能带给他太多,万物瞬息万变,人心感情又凭什么例外?
他骗她灵力有损也好,让她误以为他喜欢自己也罢,她都甘愿认了。
这一辈子,被骗的第一次是为了他活下来,被骗的第二次就当是还恩,覆水难收,给出的感情与真心随着不夜天那一战,葬在了悬崖之下,再无波澜。
愧疚,是她每每午夜梦回的最终归属。
可现在,原以为再也见不到面的人,吹着姑苏小调重新出现了。
他说,她是他的光。
他说,宁愿他们生生不见,也要她岁岁平安。
他说,回头看看他,好不好?
算什么呢?
从那年春日到此刻的生离死别,她这些年的煎熬苦痛又算什么呢?
突然就恨起来了。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能这样骗她?为什么有勇气骗她,却没有勇气和她一起面对?
既然爱,既然是喜欢的,蓝熹微想不明白,为什么能浪费十六年多的时间?为什么会错过十六年多的时间?
假使她在乎身世的话,假使她在意流言蜚语的话,怎么会对蓝氏失望?怎么会义无反顾去夷陵找他?
魏无羡或许不是不喜欢她,也不是没有那么喜欢她,不管他是一颗怎样剔透的赤子心,那么多年岁里,没人教他如何去爱。
换句话说,没人教他怎么接受一份炙热的爱,他就只能自己去摸索,用最傻的方式去爱。
信口开河说仰慕、倾心她的人很多。
有人说只要能娶她,三书六例,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都不是问题。
但她爱着的人一言不发。
他截然不同地爱着她。
他给她自由,希望她永远如皎月一样高悬天际。
纵使知道了真相,可她的心从来都不是一杆秤,感情也不是用对错就能来权衡的东西,不是解释清楚,就可以恢复最初的模样。
所以蓝熹微什么都没有问。
“让我静一静。”
说完这句,她自顾自暇地回到了晓室,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
直到茶盏中的水不小心洒出,冰凉的温度惊得蓝熹微差点摔了杯子。
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她起身正要去换身衣裳,门外蓦地传来声音。
“归月仙子,不好了!”
蓝景仪?
瞥了眼沉下去的黯淡天色,蓝熹微想不到发生什么能找上她?
不过想不到归想不到,她仍是开了门,柔声问道:“什么事这样急?”
蓝景仪匆匆行礼:“是冥室,先生招灵却控制不住了,思追也在。”
闻言,蓝熹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莫家庄的剑灵?忘机呢?”
“正是,先生从午时开始招灵,一刻钟前便有点控制不住,思追让我先出来找含光君,可是含光君不在静室,我让其他弟子去找了,但我怕思追他们出事,就先来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