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启仁修为自中了火毒以来,确实不及从前,但在招灵这方面超出他控制的剑灵,少之又少,定然是煞气极重之灵。
没来得及深想,蓝熹微连忙跟着蓝景仪去了冥室。
岂知他们一到冥室,便瞧见蓝思追他们被怨气推出门外,摔在了地上。
“思追!”蓝景仪大步上前扶起他与另一名弟子。
“怎么回事?”蓝熹微看着蓝思追嘴角的血迹,黛眉倏地拢紧。
蓝思追捂着胸口,神色痛苦:“归月仙子,蓝先生本想问灵,谁知它忽然躁动起来,异常强大,根本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
望向大门紧闭的冥室,蓝熹微想起蓝忘机跟她提过,莫家庄作恶的不是邪祟,是沾了阴虎符怨念的剑灵。
莫家庄,莫玄羽。
莫玄羽......魏无羡。
怎么会这么巧?
像是有人算准了这一切,算准了魏无羡会以莫玄羽的身份重生,算准了蓝氏会派弟子前去除祟。
这人,哪里来的阴虎符?
沉思片刻,蓝熹微当即吩咐道:“景仪,你去冷泉或是后山找忘机,路上若是碰到魏...碰到那位莫公子,也一并请过来。”
蓝景仪不解:“为什么要请那个疯子?”
因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阴虎符啊。
这个原因,自然不能说的。
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蓝熹微摇头叹道:“他不是在大梵山救了你吗?蓝景仪,你连自己的记性都吃?”
“不是......”蓝景仪一时语塞,还要再说话,被她又敲了一下。
“先去找人。”
换作平日逗他几句无妨,但是眼下,睨向怨气四溢的冥室,蓝熹微实在没有别的心思跟他闹。
敛了敛神,她轻轻转动起手腕,蓝光缓现萦绕于指尖,绵密的灵力分成了几道流光,“嘭”地一声,破开了屏障。
“你们在这守着。”
留下这句话,蓝熹微没犹豫,径直踏了进去。
她人刚进,身后的大门立刻关了个严实。
冥室内有些暗,两侧的风幡摇曳不止,一晃一晃地遮着外头太阳的余晖。
蓝熹微摸黑走了两步,终于到了稍微亮堂的地方,凝眸看去,屋内正中央的香炉上方有一把剑,普通无华,可剑身散发出的浓郁怨气,压抑如墨色席卷满室。
这样霸道的怨气,果然是阴虎符。
“蓝先生?蓝先生?”
最里面的桌案上摆着古琴,一旁的蓝启仁昏在一位弟子怀里,下颌沾着鲜红血沫,任凭弟子如何喊他,都没反应,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晕过去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要走近,谁料,她将将迈出半个步子,那把剑似察觉到了她,迎面挡住她的去路,向她刺来。
强劲的剑风突袭,逼得蓝熹微只能旋身去躲。
来得太急,连落霞都未带上,她再是灵力充沛,也难敌这有阴虎符加持的剑灵。
方才擦身而过的一团怨气,此时换了方向,直朝她背脊攻去,转身发现之际已晚,她胡乱画了道符咒想击散它。
但胡乱画的符咒委实不太争气,就阻了短短几秒钟,便让它脱了身。
蓝熹微放弃了抵抗,认命地抬起左手,准备以最无用的方法去抗。
反正再痛又能痛到哪?
“蓝泱!”
“熹微!”
两道焦急的喊声与木门大开的声音一同响起。
蓝熹微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腰腹就被一双手环住了,紧跟其后一股巨大的冲力落在来人身上,推得两人往后倒去。
一声闷哼掠过,蓝熹微瞬间僵住了身子。
他不出声,她也知道是谁抱着自己。
就这样被人牢牢圈住,一动不动地伏在他怀里,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却是没有感到一丝痛觉。
鼻翼盈满了清冽的气息尽是熟悉。
好奇怪。
这人明明重生后灵力异常的低,偏偏胸膛热得离谱,隔着几层衣料直达心口,蒸得她眼眶都有些出汗。
“蓝泱?你有没有事?”
魏无羡被怨气打得那下不轻,又将怀中人护得紧,撞上了厚实墙面才停下,背上疼得很,可更让他担心的,是怀中不说话的蓝熹微。
“蓝......”
“泱”字没说完,喉中腥甜骤然抑不住,他即刻撤身,“哗”地吐了血,剧烈咳嗽起来。
血气扰得蓝熹微头更晕了,她偏头去看魏无羡,愣了须臾,抬手想去给他顺气,想起他替自己挨的伤在背上,广袖顿时没再向前。
“魏...魏无羡,你怎么...你怎么......”颤着说不出句完整的话,蓝熹微急得眼眸里的泪愈积愈多,掌心忽地一热。
魏无羡握住了她冰凉凉的手,小声地说:“别哭,不然更疼了。”
听着这句话,蓝熹微再也忍不住,眼睫顷刻开始湿润:“你别说话了,不然...不然,疼死你活该。”
最软糯的声音,说着最凶的话。
魏无羡立马乐了,得意忘形地笑道:“不说了不说了。”
“......”
疼死活该!
蓝熹微一把甩开他,也不管他哼哼唧唧叫着痛,飞快地拭去眼角清泪,行至默然不语的蓝忘机身侧,低声道:“忘机。”
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蓝忘机才沉声开口:“摔着哪儿了?”
本来,是没必要问的。
他与魏无羡同时进入冥室,同时发现了马上要伤到蓝熹微的怨气,只是到底,还是魏无羡快了一步。
那怨气毫不留情地伤了魏无羡,魏无羡没让蓝熹微遭受丁点,即使跌在地上也死死把她护在怀里,唯有发鬓乱了几分。
蓝熹微应当是安然无恙。
她的眼泪,也仅是为魏无羡而流。
这样不再虚渺、有了灵气的蓝熹微,久违得令他心间无比的酸涩胀痛。
若还不问些什么,兀自在心里消化这份情绪,兀自在心里念着痛着,他不敢保证,能再对那份感情避而不谈。
“我没事。”浅浅吸了口气,蓝熹微环顾了一圈,也没看到任何的怨气了。
“忘机,那些怨气呢?”
蓝忘机回过神,觑向香炉上方的钢剑,冷声道:“剑里。”
怨气很聪明,蓝熹微无意靠近它的领域,它会攻击,可但凡她退出了它能控制的领域,便偃息旗鼓,安分守己。
“带了落霞吗?”蓝忘机出声问她。
蓝熹微懂他意思,剑灵怕是一人难以控制,琴笛合奏镇压为上策,双琴合奏亦可,只可惜她没带落霞。
蓝启仁这里虽有一架琴,但蓝忘机给她忘机琴也没用。
当年习琴,是为了帮魏无羡静心凝神,不夜天一战后的这些年,她几乎没再修过琴道,没再碰过琴。
如今之计只能硬上。
“我带了笛子!”魏无羡一边扬了扬手中竹笛,一边揉着肩颈走过来,“我来。”
忽略掉他唇畔的血渍,蓝熹微兴许还会觉得他能来吹笛,忆起那些年他吹笛的日子,不得不说,他是能与蓝忘机的琴合奏的。
她想,要不是怕他再吐血,她决计不会抢过他的笛子,也决计不会如是说——
“魏公子可别真的疼死了。”
魏无羡顿住了。
他看着蓝熹微拿走他的竹笛,看着她与蓝忘机奏起清心音,抿了抿嘴,没说话,长眸渐渐有湿漉漉的雾气氤氲开来。
只半晌,魏无羡便收回了目光。
随即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鞋面之上,水渍洇染胜墨。
他攥了攥拳,心下泛起了细细麻麻的痛。
魏无羡啊魏无羡,疼死你也是活该。
第107章 独活 到此时他才明白,魏无羡离了蓝熹……
月上枝头,藏青色天际中缀着点点繁星,是这几日以来,难得静谧又美好的夜晚。
蓝熹微站在静室屋檐下,垂首瞧着手中的竹笛,逆光的角度光线并不好,也不知瞧不瞧得清楚。
因着木门大敞开,里头弟子说话的内容飘飘转转还是能传入耳。
“含光君,丹药和施针都无效,这...这该如何是好?”
“含光君,这剑灵...沾染了阴虎符的黑灵,莫非真的是夷陵老祖重出江湖了?”
“若真是这样,可如何是好?”
“可那夷陵老祖已经死了十六年了,难道...他真的夺舍了?”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啊。
莫家庄的沉默不语,多年来的绝口不提,大抵有人跟他们嘱咐过,连蓝景仪都能做到三缄其口,想来只有一个人的话,能有如此作用。
十六年漫漫岁月,也只有蓝忘机陪着她的时候,才感觉自己兴许还可以在这红尘世间,继续活下去。
世人皆称姑苏蓝氏的含光君不苟言笑,除了清谈会上偶尔多说几句话,是位惜字如金的清冷公子。
但蓝忘机于她,是五千多个日日夜夜里,唯一的温暖。
所以,这些年来对蓝启仁态度的转变,一个是由于自己心境的变化,毕竟生死之外能有什么大事?
娘亲拼死生下自己,就算她从小没有得到名正言顺,属于父母的爱,可是说实话,蓝启仁严厉隐忍的爱,蓝曦臣蓝忘机宠而不溺的爱,比那份爱只多不少。
沈望舒的死,蓝启仁有责任,只是那么多阴差阳错使然,硬要说是蓝启仁一人造成的,未免太偏颇。
她和蓝启仁到底是血亲。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为了蓝忘机。
人都是会爱屋及乌的。
蓝忘机温柔妥贴着她千疮百孔的心,他对蓝启仁尊重,对她无止尽的好,不该再让他夹在中间难做人。
多年前的、上一辈的事,她始终还是局外人,能理解就理解,哪一天想明白了就想明白了,都不会再改变。
就跟不夜天看着魏无羡坠崖一模一样。
一样的束手无策。
思及此,蓝熹微似不经意地向右瞥了眼。
静室三面全是竹林,山木错落间习惯以拱桥代替路径,本是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被一双酩酊潋滟的长眸镀了流光,异常夺目。
她将将侧首,就见对方慌乱眨眼,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鬼使神差扫空了她积累已久的复杂情愫。
那条已经独自走了十多年的路,大雾弥漫得睁眼与否都是枉然,蓝熹微却偏偏在此刻,看到了不远处,一抹恣意胜骄阳的赤色。
好像只要走下去,就能窥见彼岸流转的粼粼碎光。
心底蓦地响起声音。
及时止损,远远瞧着已是上天慷慨的恩赐。
别再动心了啊。
“归月仙子。”黯然失落的语气拉回了她的注意。
蓝熹微回过神,望向身侧陡然出现的蓝思追,愣了须臾,没错过他耷拉下来的脑袋,旋即了然,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不要多想。”
“没有......”蓝思追摇头,低声说,“这剑灵,是冲我们来的。”
“不同品级的召阴旗,有不同的画法和威力,当初我们在莫家庄画的那几面召阴旗,作用范围只在方圆五里,可这剑灵,煞气实在太重了,如果它一开始就在作用范围之内的话,以其凶残程度,莫家庄早血流成河了。”
“可是,它是在我们抵达之后才出现在哪儿的,即是说,它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故意在那个时间,投放到那个地点的。”
“如此,莫家庄的事情,我们怕是也有责任,如今,还害得蓝先生他们也昏迷不醒......”
被蓝启仁受伤一打岔,蓝熹微还真的差点忘了莫家庄剑灵的事,听蓝思追这么一分析,顿时有了思绪。
不过,她没急着去深想这件事,只出声打断了他:“思追,心怀不轨另有所图的人是别人,该夜夜难眠的人应当是他们。”
闻言,蓝思追沉思片刻,正欲说话,旁边插进一道声音——
“没错,该负责任的不是你们,而是放出剑灵的那个人。”
魏无羡甫一不打算开口的,可蓝思追这孩子好像格外合他眼缘似的,见他不开心,不自觉地就想安慰。
他拍了拍蓝思追的肩,徐徐安慰:“这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情,是我们无法控制的。”
此话一出,蓝思追尚还在悟这几句话,先抬眸看去的,是蓝熹微。
那份难以按捺的感觉霎时卷土重来。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到了乱葬岗的那一年,她再没去过夷陵的那一年。
当年的魏无羡,比现在的蓝思追大不了几岁,自己修习诡道,自己照顾自己,心神煎熬、生病难受的时候,依他的性子,定是咬牙自己熬过来的。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希望他与温情是两情相悦,起码还有人能帮他分担。
推开了她之后的他,孑然一身。
那谁来心疼他呢?
蓝熹微深吸了一口深夜里的凉风,忽地察觉到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时隔了这么久的年岁时光,横亘了许多的误会纠缠,到头来,他的一句话,她就心疼了。
直到蓝思追悄然离开,她都没缓过来。
“我...是不是打扰你与那小孩了啊?”魏无羡犹豫地问道。
他方才虽然在与蓝思追说话,但眼神一直很有“分寸”的落在旁侧之人的身上,越看越没“分寸”,蓝思追都看出来他在看谁了,被看的人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起那晚蓝忘机曾说过,蓝熹微体内寒气救了她的命,可那位蓝氏长老终归是剑走偏锋,无法再把她体内的寒气祛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