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榻边的梨妃为榻上的大公主拉上被子,柔声道:“还请太医令大人多加费心了。”
半个时辰后,太医离开,殿内只剩下榻上沉沉睡去的大公主,还有榻边坐着的皇帝与梨妃。
晏梨落疲惫道:“为今之计,只有给他写信了。”
皇帝皱眉:“谁?”
“王怜花。”
“那个同沈浪一起出海隐居的千面公子?朕看过那人的情报,很是邪性,性情阴晴不定难以把控,医术倒是的确盛传十分高明。你与他有故交?”
“……他是音儿的父亲。”
“……你说什么?!”
“王怜花,是音儿的亲生父亲。”明面上身为皇帝宠妃,实际上一手建立锦衣卫暗部的指挥使晏梨落低声道,“普天之下,知道音儿为何胎中带毒,又能为音儿解毒的——”
“只有他。”
……
待到风尘仆仆,一身海腥味儿的王怜花出现在皇宫中时,看到的便是宫装金钗的晏梨落。
晏梨落在接触到王怜花风暴暗藏,几欲爆发的眼神时,下意识拆了头上绾发的金簪,避开王怜花的视线,讪讪道:
“……那个,好久不见?”
王怜花深呼吸遏制住心头百般缠绕的怒火与冷然,寒声道:“孩子呢?”
晏梨落带着王怜花来到内室的床榻边。
王怜花见到那小小的,与自己眉眼极其相似的孩童时手指颤了颤,被衣袖挡住的手好半晌没能伸出来。
“她刚用了天山雪莲,睡过去了。”晏梨落站在床边,眼神柔软地注视着自己的女儿。
王怜花咽下牙齿咬破舌尖涌出的铁锈味,伸出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手指搭在孩童的手腕间,心下一沉。
他当年下在自己身上的虎狼之药,竟然有四成留在了这个孩子的体内。
但好在这个孩子天生经脉强韧……
脑海中飞速转着药方,王怜花问晏梨落:“你与大理段氏可有交情?”
“不上不下吧。”晏梨落皱眉,“需要什么?”
“算了,既然你不方便,我去抢便是。”
王怜花将孩童纤细的手臂放回被子下,定定凝视她良久。
“……这几日我会写出一份最适合她的武功心法,既然天山雪莲能压住毒素,寒属性的内力必定事半功倍。”
“我没回来的这段时间内,你一定要注意不能让她有剧烈的情绪波动,这毒属性极阳,万万不可有大喜大悲大怒大哀,否则牵动毒素一朝引发……”
晏梨落终于将视线落在王怜花身上:“那你呢?”
王怜花眼中浮现出冷然坚决之色:“我去找一样东西。”
孩童的经脉身体都太过脆弱,不论是用药还是内力灌顶都无法承受,想要彻底为这孩子解毒,他必须要找到那样东西。
作者有话说:
王怜花和玉罗刹不一样的,他是那种真·花花公子,原著中包括沈浪也挺那啥的……
也正因为这样,晏梨落为了突破境界选择王怜花,才没啥心理压力。
至于关系嘛,这两人属于朋友以上,恋人未满,但是他们有一个孩子……嗯
就很江湖,很前卫(古龙小说里真的好多这样的,老开放了or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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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晏鸿音七岁之前的记忆十分模糊,师父对此的解释也不过是孩童不记事,没想到还曾经经历过这样一场变故。
但关于当年之事,信中也只写到了这里,只字未提后来晏鸿音身上的毒是如何解的。
然而从王怜花前后两次来见晏鸿音,中间时隔近四年的时间里,晏鸿音也能窥见这件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与王怜花的真正相处不过短短十几日,但晏鸿音感觉得出来这人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倨傲与恣意。
不论他的孩子是因为什么样的前因降生,若非他找不到比这更好地办法,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的孩子叫着别人父亲,在朝廷最中心的皇宫长大,还长成了他人眼中帝王手里染血的刀。
【娘亲知道阿音选择接手锦衣卫的初衷是什么,但阿音,娘亲希望你能明白,不论你将他视为父亲还是舅舅,他都首先而言是一个帝王。
皇兄能从当年皇祖父无比优秀的皇子中赢得皇位,靠的不是后妃,不是外戚,而是他当年的战功赫赫与文治斐然,他是个天生的帝王,也永远会将朝廷的利益,天下百姓的利益放在私情之前。
陈年往事牵扯甚多,但若有朝一日你窥得身世,只怕是已然走到了悬崖边处。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娘亲留给你的从来都不只是责任,还有筹码。
你的血脉会是连接武林与朝廷的桥梁,没有人能轻易取代你的存在。
对,娘亲指的就是你父亲,某种程度而言他还是挺好用的,如果不是因为他活好,娘亲才不会这么多年都有点念念不忘的,啧。
嗯……让娘亲想想再说点什么。哦,对了,娘亲当年就是吃了贪恋美色的苦,娘亲是同你说过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但答应娘亲,一定要看清楚了,千万别睡美人蛇!
最后,阿音,看上什么就去争,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们不可能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完美,人生短短不过几十年,为自己而活才是最重要的事。
你永远是娘最牵挂的宝贝。】
晏鸿音看到这里,忽然唇角一勾,没忍住笑出声来。
那笑意转瞬即收,晏鸿音垂着眸子,怔怔盯着散落在地上的月光。
她对母妃的去世印象并不深刻,但师父临终之时却是屏退左右只留了她一人在侧。
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视为亲母的师父,竟然真的是自己的身生母亲。
这些年来的记忆在脑海中纷涌而至,忽然,晏鸿音眸色的变幻一滞。
……
夜晚下了一场雨,在京城百姓眼中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晚,但对许多人来说,从这一晚开始,很多事情都彻彻底底地改变了。
拎着水壶侍弄窗前盆栽的嬷嬷听到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壶嘴滴落的水顿住,面上露出一丝惊诧与担忧,但随着她转身看到身后晏鸿音,对上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眼眸,霎时间,嬷嬷什么都明白了。
“大清早的,你这孩子又不睡觉,吃饭了吗?”
在院子里坐了大半晚,晏鸿音的声音有些发哑:“没。”
“唉,走吧走吧,去给你做点吃食。”嬷嬷将手里的水壶放下,走过晏鸿音身边的时候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像往常一般攥住了晏鸿音的胳膊。
晏鸿音顺着她的动作跟着脚步有些蹒跚的老人往前走,视线始终落在嬷嬷的身上。
这宅子并不大,坐落在京城郊外,旁边都是些寻常百姓,嬷嬷并不会武功,一个老人家住在这倒也是没有丝毫违和——如果不是晏鸿音足够了解她,也不可能在两个时辰内找到她的踪迹。
厨房并不远,收拾得也十分干净,嬷嬷把晏鸿音按在灶台旁边的小板凳上,旁边就是干燥的木柴与稻草。
晏鸿音默不作声地拿了火折子出来,把木材放进去,抓了一小把稻草点燃引了火,动作熟稔地将灶膛里的火生了起来。
嬷嬷从旁边取了些食材,又往锅里闷了些稻米,动作麻利地切菜。
晏鸿音找了蒲扇过来轻轻煽着灶膛里的火,低声道:“嬷嬷的手脚,真的是被仇家挑断的吗?”
原本节奏连贯的切菜声一顿,嬷嬷看了眼长手长脚缩在灶膛旁边,俊俏的脸被明明灭灭的火焰摇曳出暗影的晏鸿音,无奈叹气:“你这孩子从小心思就容易钻牛角尖,这是又想去了哪里?”
晏鸿音却是没那么容易被嬷嬷的话带跑偏,执拗道:“就是因为我容易钻牛角尖,嬷嬷才需要用这种方法接近我,才能做到我母亲想让您照顾我的托付吧?”
再也没有人比嬷嬷更了解晏鸿音的牛脾气了,这孩子认定了什么就打死不回头,撞了南墙只要墙没榻就能揉了脑袋继续撞,犟得很。
见状她也索性直说道:“你娘呢是我的结拜弟弟,我的命是她救下来的,武功也是她教的,我这辈子除了喜欢你就是喜欢她。至于什么灭门惨案,武功全废那些,都是我们凑在一起专门为你写的,当然也并不只是针对你这个从小就不太好骗的小娃娃,还因为你那皇帝舅舅在你身边放了人,得想办法骗过去才行。”
“傻不傻?就没发现你身边伺候的下人除了我,基本上其他人你都不会再见到第二次?”
晏鸿音反应了一会儿,呆呆抬头看向面上已然全是皱纹的嬷嬷:“结拜……弟弟?”
“妹妹也行,没差。”嬷嬷拿了一块瘦肉过来继续切丁,“我的武功的确是报仇时候被人废了,手筋脚筋也受了伤,当时你娘的意思是想送我离开,日后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但是我不乐意离开,反正你身边缺个帝王放心你娘也放心的人,还不如让我来。”
“现在的锦衣卫暗使中,有多一半都是你发展的暗线,但还有一些身份隐秘的老人,都是欠了当年你娘身在江湖时救命恩情的人。”
“去过梨落宫了?”嬷嬷问。
晏鸿音点头。
“那应该差不多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你娘不会说的大概也就剩下当初她和你爹替你解毒的事儿了。”
晏鸿音的手一紧。
“毒是从你爹体内传到你身上的,本不是什么致命的毒,但却因为你是女子且胎中便与毒素相伴而越发凶险。
你爹后来从大理段氏那抢了七颗舍利子,用了六颗,在你七岁那年为你洗筋伐髓。不过六颗舍利子的药效十分猛烈,你醒来之后,七岁之前的记忆便十分模糊。
你娘伪装成妃子本就只是为了你,如此一来,想到日后要教导练武,索性便掐了梨妃的身份,改用锦衣卫的身份收你做了亲传徒弟。”
“后来你那神通广大的爹消失了一年,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株千年雪参,在你八岁那年与你娘一起准备为你拔除毒素。”
“你体内之毒难缠诡谲,唯一的办法便是以内力灌顶的方法将毒素从你体内逼出,然后由另一人将毒素主动吸走,你爹和你娘打了一架,然后决定由你娘来内力灌顶,把毒转到你爹身上。”
“……其实我觉得那一架打得多少有点私人恩怨,你那风光霁月的爹大概第一次被人按在地上打。”嬷嬷想到那会儿的场景嘶了一声,一边摇头一边感叹,“不过你娘手上还是有分寸的,打哪都没动你爹那张花容月貌的脸。”
晏鸿音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解毒之后,你娘的境界掉下了宗师,你爹走的时候整个人也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再出现便是在你十一岁时候。”
嬷嬷起锅烧油,将肉丁倒进去翻炒,炒着炒着忽然来了句:“不过我觉得你娘那几年在临安府投入的精力比之从前多了许多,每次从临安府回来都红光满面的,跟吸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所以后来你说想去别的地方开医馆,我第一个反应就是临安府。”
晏鸿音:“……”
算算时间……王怜花那阵,应该就是窝在临安府的黑市吧?
将肉片盛出来,倒了蔬菜丁继续翻炒,嬷嬷笑了笑,道:“其实你爹和你娘的关系或许和你想的不太一样,他们之间与其说是爱侣,倒不如说是朋友。只不过后来……”
“后来你娘功法出了问题,隐隐有了走火入魔之相,她意识到之后有意减少了与你的接触,也不再去临安府,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你爹开始频繁出现在你面前。”
“你娘虽然生性豁达,万事看开,但走的却是江湖武林都讳莫至深的无情道。这功法一直收录在皇家,出处已然不可考,练到你娘这样的境界,一旦心性动摇,哪怕自废武功也是回天乏术。”
“阿音,上一辈的事情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复杂倒也没有什么血海情深的复杂,但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走好眼前的路。”
嬷嬷说着,将炒好的菜盛出来,旁边闷着的米也在大火中吸了水分,她用筷子搅了搅,将肉丁蔬菜丁尽数倒进去继续闷煮。
“你的身后,不仅仅站着锦衣卫暗部,还有你的父亲。”
嬷嬷顿了顿,眼神在晏鸿音耳廓上的玉环上停留了一下。
嬷嬷在江湖与深宫多年,眼界自然不凡。早在晏鸿音来时她便注意到了这枚玉质罕见的古玉。
这样流转着皎洁苍凉月色的玉石,这么多年,她也不过只见过一块——那块宫中代代相传的无价之宝,和氏璧。
她想起那个伪装起来连她都险些骗过去的男人,轻笑着补了句:“或许阿音还有些新的东西?”
“不过不论你对武林江湖的态度如何,他们的存在都将是你的筹码,除了你,没人能坐稳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也只有你,能护住这些一开始因为信任你娘,信任你才选择加入锦衣卫的暗使及暗线。”
“至于陆纲……”
嬷嬷动了下嘴角:“你虽七岁才开始学武,但天赋惊人,根骨极佳,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便超越了你娘原本的亲传大弟子,那些年陆纲无论怎样努力也只能望其项背。
很快,原本就身负皇室血脉又脾性冷静聪慧的你,在帝王眼中成了比原本你娘培养的陆纲更加合适的、执掌锦衣卫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