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笑着,摇了摇头。
“江湖草莽,西域小国罢了。”
两人所站的窗户,映着月色将屋檐之上牵制十几道黑影的白衣男人看得真切。
“陛下,我与他,突破宗师仅一纸之隔。”晏鸿音慢声道,“再者,臣之内子……出身楼兰王室。”
帝王转头,陡然锐利的眼神刮过晏鸿音,视线在晏鸿音耳上玉环处停留了片刻,半晌,沉声道:“楼兰遗族早已尽数湮灭,何来楼兰王室后裔?”
晏鸿音抬手,手心中静静躺着两枚月白色的玉环。
“陛下不妨将此物与宫中和氏璧所缺之口比对一二。”
大明宫中的和氏璧的确乃高祖所传,此宝虽早在几百年前便被进献给中原朝廷,但经历几个朝代的起伏沉落,早已不知所踪。
后明教教主张无忌从楼兰遗族手中得此珍宝,明\\高\\祖以和氏璧为信物庇护楼兰,宫中代代帝王保管的和氏璧上中有两孔,大小恰好便是这两枚玉环并在一起的尺寸。
若论及楼兰与大明,的确是大明有负于已然被追杀至遗族消亡的楼兰。
而如今,这个武功卓越的楼兰遗族手中,不仅有当年完整的信物,还有着关外西域小国的支持,以及一个至今探不出深浅的罗刹教。
帝王闭上眼。
他不再觉得倘若晏鸿音真的是他的皇子会如何。
他的心中已然起了忌惮杀意。
但——
“你娘说的不错,你会是一个非常适合的锦衣卫指挥使。”
一个玉罗刹,代表了西域关外,一个王怜花,代表了不知多少隐世不出的绝世高手,还有那些隐藏在形形色-色身份之下的锦衣卫暗使……
帝王不得不承认,当年他看中晏鸿音来统领锦衣卫,眼光着实不错——只可惜,太过不错了些。
倘若他所选之人乃是陆纲,这等心性缺憾明显之人,或许便不会有这般的举棋不定。
晏鸿音太过熟悉帝王,在帝王的沉默中品出什么,开口道:“陛下,陆指挥使的问罪,到时候是由大理寺审理,还是交由锦衣卫处决?”
一个因为权势与女人,以及引而不发蚕食内心的嫉妒而与皇子王爷勾结,意图从龙之功的指挥使。
平庸的臣子有平庸的用法,但若是将平庸之人放在一个咽喉要害的位置,便有可能是让整盘棋局溃败如山倒的蚁穴。
罢了。
“朕只问一次。”帝王转身,朝着玉阶的方向走去,背影终于显露出些许苍老,“如若是老三,锦衣卫可会挟天子干涉朝政?”
年轻的锦衣卫指挥使撩袍跪下,声音铿锵有力,坚定若磐:
“臣在一日,锦衣卫永远只为陛下驱使;臣百年之后,锦衣卫尽数归于帝王之手,绝无二心!”
帝王拾阶而上,再度端坐案后,抬手做出挥退的手势,翻开晏鸿音递上来的奏折,开始批阅。
正当晏鸿音后退的步子即将迈出殿外时,帝王突然出声:“等等。”
晏鸿音动作一顿。
帝王从案上众多的奏折中取出一封。
晏鸿音会意,快步上前接过。
“去查查此事,若是当真与陆纲有瓜葛,锦衣卫自行处理便是。”帝王道,“还有,别学你娘那散漫的做派。”
“曲雅公主的婚事,该定下了。”
……
从皇城出来,玉罗刹摘掉脸上的面具,当着晏鸿音的面昧到了自己袖子里。
晏鸿音也不在意,将玉环还给玉罗刹一个,同玉罗刹一起沿着房檐起起落落地走。
玉罗刹突然驻足,抱着肚子委屈道:“我饿了。”
晏鸿音挑眉:“你怎么总在晚上吃东西?”
“杀过人打过架之后,我总是会饿的。”玉罗刹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鼻子动了动,嗅闻了半晌像是找到了什么好东西,面上露出笑,“好阿音,你在这等等我~”
晏鸿音用内力拭去檐上浮尘,竟真的就这么坐在原地等他。
不一会儿,玉罗刹便裹着一身的碳火焦香味回来了。
他凑在晏鸿音身边坐下,雪白的袖子上被烤地瓜染上了一片灰黑色。
玉罗刹全然不在意袖子的脏污,拿起一个烤地瓜掰开,露出金灿灿的、热气腾腾的内里,递了一半给晏鸿音。
“喏。”
晏鸿音伸手刚要接,玉罗刹又将手收回去,不满道:“大冬天吃烤地瓜,就是要用手捂着才是那个滋味的。”
晏鸿音:“……”
看了他一眼,见玉罗刹真的不给地瓜的模样,因为地瓜香气莫名觉得有些腹中饥饿的晏鸿音想了想,摘了左手的手套朝着玉罗刹伸过去。
结果就见到玉罗刹看着她褪下的手套,表情晦暗莫名。
“怎么了?”
晏鸿音咬了一口地瓜,的确十分软糯香甜。
玉罗刹的视线在晏鸿音的指间与墨色的手套间来回转了转,眼神闪动间,用下巴指了下晏鸿音攥在右手中的手套,问她:“你平日里穿锦衣卫的衣裳,也有这个么?”
晏鸿音低头看了眼,答:“若暗器淬毒,会戴。”
“哦~”玉罗刹拉长尾调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叹息,然后状若无事一般低头开始啃地瓜。
晏鸿音:“……?”
“没什么~”
晏鸿音狐疑地看了眼玉罗刹,总觉得这人在想一些奇怪的东西。
“对了,你来京城,家里的两个孩子呢?”
家里的两个崽可是一个赛一个的不会生存,光是吃饭就是大问题。
“我留了银子给咱们的小童养媳。”玉罗刹的回答毫不心虚。
晏鸿音:“……”
“我相信咱们机灵又聪明的小童养媳,一定能勤俭持家,在大人们外出忙事的时候照顾好家里的上有老,下有小~”
晏鸿音:“……”
“对了,之前阿音不是让我缠住咱们隔壁的老人家么?”玉罗刹吃地瓜的速度很快,两三口下去就只剩下一小撮,烫得张嘴直冒热气,“我把这个任务交给咱们家刚开始学武的两个崽了。”
想想看家里两个性格各异的崽,一个才七岁就要肩负家庭重担的崽,还有一个被迫带崽恐怕这个时候一肚子怨气怒气的长辈……
晏鸿音低下头,默默咬了一口地瓜。
……要不绕路先去查案算了。
***
乾清宫中
诸葛正我自暗门密室内走出,肃容道:“那白衣人的武功路数,有些肖似当年的西域明教。”
帝王手中批阅的动作不停:“注意到他的装扮了么?”
诸葛正我迟疑片刻:“陛下是指……”
“那种系发的手法,不是楼兰王室,而是楼兰祭祀。”帝王的眸色暗沉,“楼兰祭祀乃是楼兰一族最为神秘的存在,当初拒绝参与战争的决定便是出自楼兰祭祀之口,而楼兰上下举族遵循,哪怕战死也绝不动摇。”
“在那之后,蒙古的军队便有一大批精锐无声无息消失在了沙漠里。”
“爱卿觉得……这只是巧合而已吗?”
作者有话说:
指挥使不想面对此刻鸡飞狗跳的家庭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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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连载
皇帝给晏鸿音的那封奏折里,写的是一桩失踪案。
若只是平平无奇的失踪案,断然没有被上报帝王的可能——但这桩案子却不同。
洛阳城的上一任知府病故,新任知府在三个月前才走马上任,这是一个很有手腕的才俊。
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洛阳城近两年来的妇孺失踪案案卷翻了个底朝天,在推翻了前任知府潦草且漏洞百出的遮掩后,干脆了当地并为一案,直接一封奏折上达天听。
妇孺失踪原本便是每个地方都寻常的案子,但是洛阳乃是大城,连续两年出现妇孺失踪,失踪之人加起来便是一个难以忽视的数目,况且谁都不知道幕后之人还在哪些城中做了相同的手脚。
晏鸿音从临安城去往金陵的时候只是一座马车,彼时驾车的人还是玉罗刹,而现如今从金陵离开前往洛阳,马车里面不仅多出了一个赖着不走的王怜花,驾车的人也变成了时不时出去望风的三个崽。
玉罗刹和王怜花的关系在晏鸿音不在的那几天里,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两人虽然还是有互相看不惯的成分在,但好歹直接动手的几率小了许多——看在玉罗刹担负着下厨重任的份上,王怜花也停止了给玉罗刹动不动下点什么药粉的行为。
一阵风吹来,晏鸿音看着外面挤在一起的三个崽,想了想,问王怜花道:“陆小凤有学骑射吗?”
王怜花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学个骑马就行了,学什么骑射?他又不去考武状元。”
玉罗刹倒是多少明白一些晏鸿音的意思,花满楼毕竟是花家的小公子,晏鸿音将人要出来,总是要好好教的,阿雪如今既然养在他们家,该学的总也得学,反正两个崽是赶,三个崽也是赶,陆小凤那小子机灵又讨人喜欢,不如一道便是。
不得不说,除却骑射,学东西最快的便是陆小凤,可这个小家伙也是最皮的,读书识字还算认真,到了礼乐琴艺上,简直就是屁-股上长刺坐不住。
“过去洛阳还有一阵子路,下个驿站买三匹马呗。”
这次出门,晏鸿音并没有带太多东西,轻装简从,但马车再宽敞,容纳三个成年人还是多少有些逼仄。
玉罗刹挪了身子往晏鸿音身边靠,视背后老丈人飞过来的眼刀子于无物。
晏鸿音有时候觉得自己出门带的不是三个崽,而是五个,其中两个大抵比年岁最小的花满楼还要再小个几岁。
“那个叫阿楼的小家伙,悟性十分不错。”王怜花转开脸不去看小人得志的玉罗刹,“他的流云飞袖练得不错,假以时日,应当能钻研出一些新鲜东西。”
出自王怜花之手的流云飞袖,早已不单单只是一种身法,只是其他的用处还要等花满楼年岁再长一些才能吃透。
“阿雪很适合练剑。”晏鸿音道。
她在从金陵城回来后便开始检查西门吹雪这几日跟着王怜花都学了些什么。
结果发现,与花满楼陆小凤都不同,西门吹雪没有同王怜花学习任何武功方面的东西。
他只问了些医术蛊毒方面,其他时间都只是按照晏鸿音走时的吩咐,每日天不亮晨起挥剑一千下,白日里读书习字,甚至焚香弹琴,整个人都好似忽然静了下来。
王怜花闭着眼睛悠悠道:“歹竹出好笋。”
身为西门吹雪舅舅的玉罗刹无端端被暗损了一句。
小拇指悄悄勾住晏鸿音的手指,玉罗刹的眼睛里写满了“你看看他看看他”!
晏鸿音:“……”
她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一山不能容二虎,家里那道隔开两个宅院的墙面还是很有存在的必要。
相比起花满楼和西门吹雪,被王怜花收为徒弟养大的陆小凤,学得东西就相当的杂乱,看上去甚至有些没有章法的感觉,但王怜花本人便是这世上最懂得如何集百家武学于一身的人物,他如何教导徒弟自然有他的想法。
毕竟说起来晏鸿音所会的也有一大半都是源于王怜花。
“男孩子那么精细做什么?再过个两年,那小子就该被我踢出去自己讨生活了,到时候想练什么武功自己写便是。”王怜花丝毫不觉得自己说的有哪点有问题,反而论及另一件事,“对了,李园还在洛阳么?”
晏鸿音:“李寻欢的李?”
王怜花“嗯”了一声,继续道:“当初我出海前将《怜花宝鉴》交给了李寻欢的未婚妻子,既然此番要去洛阳,就去看看我那本《怜花宝鉴》被玩出了什么花样。”
晏鸿音是知道《怜花宝鉴》的,那本书据说融合了王怜花一生所学,里面不仅有武功心法与招式,还有毒术,易容,蛊术,以及曾经让武林忌惮不已的摄心术。
——至少传闻是这样。
“你还有写书的兴致?”玉罗刹饶有兴趣地转过脸来,“真的假的?”
王怜花怎么也不像是一个会因为到了年纪没有传人而遗憾的人吧?
而且瞧瞧那起名——《怜花宝鉴》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他王怜花写的东西。
身为同类人,玉罗刹可以拿他的脸发誓,这人绝对没存什么好心思!
王怜花轻咳了下,看了眼晏鸿音,小声狡辩:“中原武林太平静不利于后起之辈磨炼……”
所以你人都出海了,还要在中原武林翻江倒海是吗?
晏鸿音的表情几乎是明晃晃地不赞同。
王怜花避重就轻道:“而且我是把《怜花宝鉴》给了李寻欢,他可是当时江湖上的年轻侠客。”
武林之事锦衣卫虽不参与,但晏鸿音知道的秘幸却是不少,她道:“李寻欢不像是练了《怜花宝鉴》。”
王怜花的医术如何世人皆知,倘若李寻欢真的看过《怜花宝鉴》,还能再日后被龙啸云那等人装病骗得妻子府邸拱手相让,至今还身负沉疴?
王怜花沉默了一下,眼神飘忽:“……当时我走得急,李寻欢不在李园,我就把东西给他未婚妻子了。”
“哟,让我猜猜。”玉罗刹趴在马车里的矮几上,懒洋洋道,“这位未婚妻子并没有将《怜花宝鉴》交给李寻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