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笑。我在他的世界切切实实的度过了二十八年安逸的时光,却好像是闹着玩一样,一眨眼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熟悉的朋友们已步入中年,和平安逸的年代不复存在。无数的流血与牺牲,炮火纷飞的巫师战争,整个世界都笼罩在紧绷而暗无天日的阴霾之下——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都是那个每日枕在我身边说“晚安”的男人。
当我侥幸回到自己的世界时,它居然也悄无声息的度过了二十四年的时光。超前的仪器,陌生的环境,甚至是程式化的微笑,似乎只有我是被时间抛弃的废品。
没过多久,哥哥便步履匆匆的赶到了病房。我看到他的眼角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往日里我羡慕不已的秀发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斑白。
“我是在做梦吗......”我看到哥哥的眼眶变得通红,难以置信的望着我。
不过,没过多久,我就被他紧紧搂住了身体。
“哥,哥,喘不上来气了......”我无奈的轻推他的肩膀,可感受到他颤抖的身体,我还是暗暗叹了口气,收回了手。
过了一会儿,不用我,医生就过来把他毫不留情的拽离了我的身体。
“病人还需要检查,家人请控制一下情绪。”医生毫不留情的托了托金边眼镜,举着记录板吩咐助手们继续调试那些奇奇怪怪的仪器。
等哥哥终于平复了情绪,接受了我的确时隔二十四年再次醒来的事实,我才慢慢在交谈中得知了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十年前,人工智能主导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彻底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而眼光独到的哥哥占领了科技革新的风头浪尖,一跃成为三大巨头公司之一的最大股东,而我,则是在二十四年前的那天,彻底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二十年来,哥哥为了我的病拼命赚钱,大力支持科技与医疗创新,而也是这份执着,让他抓住了人工智能的商机,并筹建了我所在的这间疗养院兼科研中心。
等知道了一切的来龙去脉后,我脑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哥哥要一面镜子。
他眼神复杂的递给了我。果然,我的容貌在这个世界同样没有丝毫变化。
时间在我身上彻底停止了步伐。
“哥哥在十年前便发现了你容貌不再变化的事情,害怕你被有心人发现,捉去搞一些奇奇怪怪的研究,干脆打算自己筹建一所疗养院。也许茉茉真的是哥哥的福星吧,机缘巧合我才认识了你现在的主治医生和这家公司,算是赶上了时代的浪潮。”
正当我们在平静的叙旧时,一个高大俊朗的少年冒冒失失的闯进了病房。
“爸!姑姑真的......”他扭头看到我的时候,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没了声。
我恍惚的看着这个在我记忆中还是窝在嫂子怀里叫着要吃糖的小奶娃,一眨眼竟然也已经成为了顶天立地的男人。
哥哥温和却毫无质疑的将他赶去了旁边的休息室,我看着侄子连影子都不情不愿的样子,再一次升起了一股对自己浓浓的厌弃感。
我知道,这个世界也容不下我了。
当哥哥转身回到房间时,我轻柔而坚定的将我身上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他。
那个世界,那个人生,和......那个男人。
看着他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我闭了闭眼,接着说道:“哥哥,我现在需要大量的咖啡,茶,兴奋剂,或者是一切能阻止我睡觉的东西。否则,我不确定我还能不能在这个世界待下去。”
哥哥红着眼圈看了我半晌,哽咽的应了一声。
后来,我知道了,妈妈十几年前在前往一场商业谈判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爸爸也在前些年因病撒手人寰。哥哥和嫂子的生活平静而幸福,小侄子平安长大,除了有些调皮捣蛋以外,一切都好。
“他都多大了,还调皮可爱......”哥哥无奈的看着我。
“往常就是你最宠他了,想去哪里都说行行行,我和你嫂嫂拦都拦不住。还记得那次去动物园吗?他非要说猴子是孙悟空,要看它七十二变,人家正经猴子哪里有那个本事呀,他就哭闹着耍赖皮。你拿他没办法,就偷偷去小铺子把人家过年装饰的金丝带要来系在头上,骗他说自己才是孙悟空,搞得他后来回家一直缠着你要拔你头发看会不会变成‘小孙悟空’,可把你给愁的啊......”
“还有那次,在公园,你......”
突然,砰的一声,我那个“调皮可爱”的大侄子踉踉跄跄的跌进了房间。
看着他涨红的脸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哥哥扶额叹了好几声气,总算是劝住了这是自己家的孩子,要忍。
再后来,哥哥问我要不要见一下原来的同事,却被我笑着拒绝了。
他哀伤又了然的凝视着我,轻柔的摸了摸我的头:“哥哥舍不得你......”
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再后来,我去祭拜了连死后也不肯葬在一起的父母,和哥哥一家一起体验了一把未来生活的高科技玩意儿,终于,靠兴奋剂也阻住不住我疲惫的身躯了。
趁哥哥去隔间打盹的片刻,我拿起小桌上的水果刀,毫不留情的划开手臂。
鲜血与疼痛跳动着刺激我的大脑皮层,在骤然清醒的同时,我竟然感觉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快感。
我独自一人靠在纯白色的病床上,殷红的鲜血从我的手臂处咕噜咕噜的流淌下来,温热又冰冷,就像这个世界一样。
不过很快,我的孤独感便被响彻疗养院的警报声打破。哥哥踉跄着推开小门冲了进来,看到我浑身是血愣愣的看着他,他晃了晃,露出了一种极度悲伤以至于无法表达的表情,让我下意识的想要用魔咒先把伤口愈合——当然没有成功。随即便是医生有条不紊的进屋,止血,上药,包扎,离开,警报消失,一片死寂。
“......哥。”我突然有些心虚。
可哥哥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突然崩溃的掩面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茉茉......”
我从未见过柔和而儒雅的哥哥如此崩溃到无法控制自己。看着他躬起颤抖着的脊背和斑白的头发,我窒息的心脏紧缩。
又过了一会儿,哥哥逐渐停止了颤抖,缓缓直起了身。
“去吧,去找他吧。”哥哥深褐色的眼睛悲悯而释然的望着我,“你放不下他,哥哥知道。”
就在那一瞬间,连初见哥哥都没有掉泪的我,豆大的泪珠像调皮的玻璃球一样,从我的眼眶中不听使唤的滚落下来。
我慌乱的试图抹去它们,可我越是捂住,它们便越是无法控制的往外溢。
我为什么要回来呢?是舍不得哥哥,是想回到最安全的地方舔舐伤口,还是想赌气,证明自己并不在乎那个男人呢?
可是,这一切真的如我所愿吗?到底哪个世界才是我最熟悉的“家”?
“哥哥只是恨,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们茉茉呢?我们茉茉这么善良,温柔,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他看着我包扎整齐的伤口,眼框红通通的像只小白兔。
我不知怎么得,突然被戳到了笑点,所有纷乱的念头都烟消云散,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看着哥哥幽怨的眼神,我咳了咳:“放心吧,你妹妹可是一个巫师呢!从前只是她不好好学习,只要她认真,一定比那个什么鬼大魔王厉害多了!”
哥哥无奈又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顶,过了一会儿,又变得沉默而严肃。
“他罪该万死,哥哥恨不得和你一起过去杀了他。可是哥哥知道,你对他还留有感情。”
“这么些年,哥哥只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跟随你的心,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要在意应该做什么。”
“在你沉睡后,哥哥每日都在想,为什么之前没能再和你多说几句话,为什么没能把‘我爱你’,‘我舍不得你’说出口呢?可是一切都没有机会了。如果你还爱他,对他还有留恋,那就去吧,不要给自己留任何遗憾。”
“你向来是一个明事理的孩子,哥哥知道你很重感情,却总是压抑。茉茉,心中的那杆秤一定要守住,但有时也可以稍微放纵一下,不需要把整个世界的善恶全背在自己的身上。”
“我不是阻止你向他复仇,去报复他。更不是阻止你努力拯救世界,弥补一切犯下的过错。同样,哥哥也舍不得你,想让你留下。但任何事情都比不过一件事:那就是你究竟想要什么。”
“哥哥只是心疼你罢了。”
他坚定而温柔的看着我,如从前无数次那样。总是那如泉水般流淌的情谊连绵不绝地疗愈我的创伤,指明我前行的方向。
是啊,说到底我还是怪自己的。我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好,一件事情都没有能力挽回。想要的事情好像都是错,我不敢承认,更不敢争取,任何的选择似乎都会伤害别人。
“可是......我怕我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轻笑了一声:“即便如此,你还是会选择回去的不是吗?哥哥也老了,不会像前几年那样要死要活,我会好好的走下去,带着你的那一份。”
“况且,”他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我有预感,你在这里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去吧韩茉,相信自己,你什么都能做到。哥哥永远在你的身后守护你,等你回家。”
在哥哥温柔而哀伤的注视下,我缓缓闭上了眼睛,坚定而安稳的陷入了久违的梦乡。
第58章 莉莉·波特之死^^……
我再次降临的地方,是一座爬满常春藤的温馨小屋。远处有一个小广场,似乎正值万圣节,邮局和小铺子都被漂亮精致的饰品布置的十分温馨。天色已晚,人们在南瓜灯折射下显得耀眼的彩绘玻璃下欢声笑语地寒暄,一个妇人带着孩子从我的身旁走过,似乎我面前的屋子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是一座施了魔咒的房子。
透过小屋洁净通透的窗户,我看到远处一个英俊的男巫师正在用魔杖逗孩子,过了一会儿一个有一头漂亮红头发的女士将孩子抱回了我面前的屋中,一切都是那样的温馨而幸福。
突然,我看到一个穿着漆黑斗篷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房间中,正在沙发上小憩的男人疯了似的想要跑到屋中,大吼着什么,随后在熟悉的绿光下,以熟悉的姿态跌在地上。
我的脑中嗡嗡作响,一时间什么也无法思考,只能依靠本能掏出魔杖,用Tom教过我的魔咒沿着常春藤攀爬,从小屋的窗户处飞快的翻了进去。
红头发的漂亮女巫正在尖叫着试图找遮挡物堵住楼梯的通道,看到我翻进了屋子,瞪大着眼睛喘息了一会儿,随即继续手下的动作。
“你是他的同伙吗?不是就快走!!!”她抱起孩子,颤抖着对我喊道。
这时,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门外的人撞开了门,随手一挥,女人堆在门口的杂物便悉数飞到了屋子那头。可那个闲适而淡定的男人,却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猛然止住了动作。
“你......”他的血红色的眸中一瞬间闪过了狂喜、愤怒、扭曲和微不可查的一丝恐惧,那张恐怖的蛇脸随着他一挥魔杖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到我身后来!”
正当我想要开口说什么的那一瞬间,手间的魔杖被猛得拽出,颤抖着戳在了我的脖颈上。
“不要靠近,否则我杀了她!!!”那个红头发的女人嘶哑的大吼,瞥了我一眼的碧绿色眼中闪过了一丝愧疚,最终却被视死如归的坚定代替。
正当我心中一沉,以为Tom就要对这个做出了错误决定的女人下手时,我却震惊的看到,那一丝恐惧居然在他的眼中逐渐蔓延,最终占据了整个瞳孔。
“蠢货,放下你手中的魔杖!!!”他扭曲的向我身旁的女人大吼着,可那份虚张声势怕是任何人都能毫不费力的看出。
为什么,他为什么这么恐惧?他应该知道,那个女人用我十分忠诚的魔杖抵着它的主人,他应是可以轻而易举的战胜的。
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害怕?
可眼下的情形不容我多想,我悄悄掐了掐孩子母亲的腰,感觉到她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
“我要带着孩子和她离开,等我们都安全了之后,我会放开她。”
“你可以走。那个孩子,不可以!”他用极度仇恨和忌惮的表情瞥了一眼摇篮中瞪着大眼睛一无所知的孩子,随即不容置疑的说道。
我更加疑惑了。
他是在害怕那个孩子。
为什么?那个孩子身上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我心下一动:“你又要杀人了吗?你这个魔鬼!”随即向孩子那里缓慢靠近,“我觉得她说的挺好,我和他们一起走,你放过他们,或者我去死,都挺好的。你这......”
“停下!!!”他颤抖着举起魔杖,用一种极端复杂而扭曲的眼神凝视着我,“不许再靠近那个孩子!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他。”
身侧的红发女人浑身一抖,随即紧紧揪住了我的衣摆,不再让我动弹。
我无奈,只得放弃自己打算拽着孩子和妈妈一起幻影移形的想法。
三人僵立在窄小的屋子中,一时谁也不肯妥协。可我却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那个男人有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疯狂,只要等那阵诡异的恐惧消退后,他定然会做到一切他势在必得的事情。
但是,是个人都能明显的看出我和Tom有着不为人知的亲密关系,要是我是那个母亲,我也不会信任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