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去了哪里,就不得而知了,但很有可能和前来天启的洛青阳见过,毕竟他们曾经都属于萧羽的阵营。
“洛青阳来天启是为了宣妃。”明德帝闭了闭眼,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戳破那些过往其实是件很难堪的事。但紧接着他又说出了一句让萧瑟非常震惊的话,“这么多年了,放她去吧。”
放了宣妃?
“她可以走,但孤的儿子,得留在天启。”明德帝语气一转,变得极为冷厉。
萧瑟脑海中飞速转了转,低头应道:“儿臣明白了。”
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之后,明德帝的肩膀肉眼可见地一垮,萧瑟忍不住上前扶住了他的一边臂膀,“父皇要多多保重身体。”
明德帝叹了口气,就像寻常父亲那样拍了拍萧瑟的手背,“孤老了,也累了。”
萧瑟一时不懂明德帝话里的深意,只听见明德帝朗声唤了外面的人进来,“瑾玉。”
掌册监瑾玉应声从太安殿外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掌香监瑾仙,禁军统领黎长青,还有金衣兰月侯。
萧瑟心头一跳,忽然有了一种说不上太好的预感。
瑾玉公公手里捧着一封明黄色的卷轴,它和龙封卷轴不一样,龙封卷轴只有等到上一任帝王死去才可以打开。但这封卷轴是一封随时都可以宣读的圣旨。
兰月侯见萧瑟的脸色微不可查地一抽,在这般严肃的场合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皇兄,你说楚河会不会现在在心里骂我们?”
明德帝没有接兰月侯的话,而是命瑾玉将圣旨展开念了一遍,那是一封禅位圣旨,明德帝萧若瑾宣布退位,由六皇子永安王萧楚河继承皇位,择日登基。
“三日后是大朝会,这封圣旨会当众宣布,刚好下月二十七是大吉,所有事情在一起办了吧。中间这段日子,你和月离看着办。”
萧瑟动了动唇,“父皇,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明德帝一皱眉,“考虑让崇儿当皇帝?”
萧瑟轻咳一声:“父皇如今身体已经比之前好了……”
明德帝瞥了他一眼,“你拿了那份可以要挟大半个朝堂的名单,禁军和虎贲郎都属意追随你,沈希夺也被你忽悠着站到了一条船上,现在你想告诉我你不想接这个摊子?”
“父皇正值壮年,儿臣多年未在天启,有些事还要慢慢熟悉……”
“孤不想等了。”
萧瑟:……
他一低头,“儿臣遵旨。”
见他应下,明德帝满意地颔了颔首,“你们退下吧,孤乏了。”
出宫的时候,兰月侯和萧瑟一道走,看着他略微有些郁闷的神色不由好笑,“你是我知道的第一个苦着脸接受皇位的。”
兰月侯的胳膊肘推了推萧瑟,“那么多路都走下来了,你在犹豫什么?”
萧瑟双手往袖里一兜,面上露出惋惜的神色,“我原想着等天启安定下来之后先带阿筝四处转转,游历一番再回来的。”
回到永安王府,秦筝已经药效发作睡熟了,萧瑟看了她一会,便起身去了无心的院子,姬雪坐在屋顶上掂着云起棍,看到他来也只冷冷地分了一个眼神。
她素来如此,萧瑟也习惯了。
“有瑾宣的下落了吗?”他就站在无心的院子里,毫不避讳地朗声问道。
“昨夜有人看到他在城中出现过,但以他的武功,想甩开百晓堂的人不是难事。”
萧瑟点了点头,随后目光看向吱呀一声打开的房门,无心微笑着从里面走出来,“听说你进了宫,这么快就出来了?”
“是啊。”萧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专程跑了一趟来传话的。”
无心一挑眉,“哦?”
萧瑟迈步跨过门槛,看向坐在里侧被点了穴道的宣妃,他手一抬,隔空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让娘娘受罪了。”
宣妃昨日想离开永安王府,却被四守护联一松,但她还是维持着平淡的神色,“永安王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若是之前,按说是要把娘娘送回宫里的。”萧瑟习惯性地双手往袖子里一兜,“不过刚刚父皇口谕,娘娘可以走了。”
走去哪里?
宣妃意味不明地看向萧瑟,萧瑟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后说出一句让宣妃色变的话:“但是萧羽不能走,他如果出了赤王府,我会要了他的命。”
宣妃立即站了起来,怒道:“不行!”
“娘娘尽管一试。”萧瑟淡淡地看着怒气冲冲的宣妃,言语之间净是睥睨天下的霸气,“萧羽姓萧,是我们萧氏皇族的人,即便娘娘是他的生母,他的生死也轮不到娘娘做主。”
“阿筝和洛青阳比试两败俱伤,娘娘还指望谁帮你去救萧羽?”萧瑟的唇边扯开一抹凉凉的笑意,“瑾宣?他现在就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但我迟早会抓到他的。”
这笃定的语气,俨然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的强大让他有足够的自信说这样的话。
第119章 退位
▍萧瑟不是明德帝,萧崇也不是琅玡王,先辈的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宣妃攥紧了拳,视线不由落到了旁边淡漠不语的无心身上,“世儿……”
无心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而对萧瑟说:“我说我劝了她很久,你信不信。”
“我信,我还知道你劝不动。”萧瑟拍了拍他的肩,让开了门口的路,“还请娘娘不要打扰我朋友休息,你可以离开了。”
宣妃恼极,她看着那道近在咫尺的门口,诚然,她如果离开了永安王府,她或许能靠自己或别人的力量去救萧羽,但是这样一来……
无心闭上了眼,双手合十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
宣妃最终还是走了出去,看着她头也不回地从院门处离开,无心睁开了眼,叹了口气。
萧瑟的手就搭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你经念得不好,但是如果你现在心情更不好的话,我可以勉强听你念一会儿。”
“你想多了,老和尚给我取法号无心,便是告诉我要放下很多事。”
无心看着那扇已经不见人影的院门,“更何况萧羽不死,她是不会死心的。”
萧瑟点了点头,“你的伤现在如何了?要不我叫沐春风过来给你看看,他和华锦学了几个月,医术还是不错的。”
就是开的药难喝了一点,要哄阿筝好久才能让她喝下去。
无心一耸肩,“解了药蛊,境界大退,我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算好了,雷无桀和小真人不是受了伤么,沐兄弟要是忙不过来我就不添乱了。”
萧瑟随手按了他的脉象,不温不火,算不上虚弱但也不能说强健,“你接下去还有什么打算?是留在我这王府里,还是回天外天继续养伤?”
“我又不是你,从这里到西域眨眼就能跑个来回。”无心收回手抱臂一笑,“你和小真人下个月都要成亲了,这么重要的时候我这么关键的人物怎么能不在场,说起来我也该算半个媒人吧?”
萧瑟不由翻了他一个白眼,“你一个四大皆空的和尚当哪门子媒?”
这和尚几时撮合他和阿筝过了,不捣乱就不错了。
屋顶上的姬雪睨了他们两个一眼,拎着云起棍转身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宣妃走了,她就没必要在这里亲自守着了。
晚膳过后,萧瑟看了徐管家递上来的婚宴宾客名单,一想到明德帝要退位,忍不住看向歪躺在榻上闭着眼揉小肚子的秦筝,“阿筝,父皇要提前退位了。”
手一顿,秦筝睁开眼,愣愣地看着萧瑟,“为什么?”
万灵丹连明德帝的心疾都能治好,如今夜鸦已经死了,有华锦在,明德帝再活个十年都不是问题,为什么要退位?
“陛下不想当皇帝啦?”秦筝疑惑地问。
萧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将太安殿里的对话告诉她,小姑娘想了一会儿,“哦。”
就一个哦?
萧瑟原想着是等明德帝身体好了,他就带着她在天下走一走,这江湖那么大,她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雪月城一别走得那么仓促,他还记得她说过她挺喜欢雪月城的。到时候也可以回去住一段时间,过一两年再回天启。
谁能想到明德帝身体是好了,但却想退位。
小道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抓起被子给自己盖好,似乎又困了,萧瑟伸手拉过被角盖住她摇来晃去的小脚丫,“你喜欢在宫里成亲还是在王府里成亲?”
秦筝一想,“在王府里叭?”
宫里这个宫那个殿的,比华山七十二峰还多,她路都不认得,好歹王府现在她走熟悉了。
“那以后呢?”
秦筝想着想着,困意上涌,“都行,反正跟你住一起就好啦!”
萧瑟看着她耷拉着眼嘀咕着睡去的模样,指尖将她鬓边的碎发整齐地别到耳后,“你喜欢住哪里我陪你住哪里。”
三天后大朝会,自下旨兰月侯监国后明德帝第一次圣驾亲临,随侍在旁的不是大监瑾宣。而是掌册监瑾玉,瑾宣公公的去向无人问及,也无人敢问。
对北离朝堂来讲,这暗潮汹涌的几个月,已经有太多的东西发生改变了,多到朝臣们不敢议论,只能谨小慎微地接受着这一切。
萧崇和萧瑟各自穿着蟒袍站在两侧百官首位,两人隔着十几块方砖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萧崇已经从瑾玉那里知道了明德帝的决定,脸色无悲无喜。
萧瑟眼观鼻鼻观心,对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恍若未觉。
明德帝在那张坐了二十年的龙椅上坐稳,目光静静地看着底下的皇子和文武百官,他们中的有些人同样在这平清殿里站了二十年甚至更久。
几十年过去,他们的面孔有些变了,站的位置也变了,心也变了。
文武百官接受到帝王沉默的注视,心中惴惴,那些不够老成持重的当下就冒出一身冷汗,唯恐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突然开口要给朝堂来一个大血洗。
偌大的平清殿一时陷入十分压抑的气氛中,最终,明德帝淡淡地开口:“瑾玉,宣吧。”
“是。”瑾玉从身后的小太监手中拿出了那封退位诏书,当众宣读了出来。
三公和六部尚书面面相觑,这件事情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准备,这几个月明德帝先后下了罪己诏,龙封卷轴和退位诏书,全都是以出人意料的方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朝臣之间的议论声终于不可控制地四处响了起来,站在明德帝下首的金衣兰月侯指尖轻轻叩着那柄华美的长刀,唰的一声,刀身出鞘三寸,一片肃杀之气顿时让那些嘈杂的声音偃旗息鼓。
百官重新低头站好,明德帝目光淡淡地看着那些言语之间颇有微词的朝臣,他们有些是白王阵营,为白王感到不服,有些是赤王阵营,害怕新帝报复,不过这些都不是他要担心的事了。
“楚河。”
萧瑟出列,走到台阶恭敬地前行了个礼,“儿臣在。”
“如今琅玡军仍在边境迎击南诀大军,这是孤最不放心的事。”
萧瑟垂首道:“儿臣会着手处理,请父皇放心。”
明德二十三年四月,明德帝萧若瑾退位,因南诀大军进犯,新帝登基延后至次月。
朝会结束,明德帝先一步离开,留下未来的天子和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只见萧崇缓步走到了萧瑟面前,一众大臣顿时噤声,仿佛在两人之间察觉到了波涛汹涌的碰撞。
但事实是,萧崇淡淡说道:“以后就该叫你陛下了。”
萧瑟笑了笑,“我还是叫你二哥。”
一句话,仿佛已经有了很多层意思。
不管我是什么身份,你还是我兄长,君臣和兄弟,在我这里没有先后之分。
“二哥有治国之能,仁爱之心,应该不会像太师那样撂挑子跑掉吧?”萧瑟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问道。
萧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需要的话。”
萧瑟不是明德帝,萧崇也不是琅玡王,先辈的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萧瑟笑了笑,点头,抬手朝萧崇行了一个弟礼,“那就辛苦二哥了。”
永安王府,秦筝披着一件挡风的薄氅坐在新扎的秋千上,一边慢悠悠地晃一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雷无桀蹲坐在石桌旁的矮凳上嗑瓜子,余光瞥见走进院子的人,手里的瓜子顿时不嗑了,“哟,皇帝回来了。”
唐莲双手环胸靠坐在树杈上,笑道:“雷无桀,按规矩你该叫他陛下,还要自称草民,后面再加一句万岁万岁万万岁。”
雷无桀翻了个白眼,“就他这成了精的老狐狸,十万岁都能活出头。”
“对陛下不敬是要杀头的哦。”秦筝抬起手掌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得了吧,李寒衣怕不是要拉着赵玉真找我干架。”萧瑟径直走到小姑娘面前,“怎么在外面吹风?”
秦筝揉了揉自己被晒得红扑扑的小脸,往前一凑贴在他凉丝丝的衣襟上蹭了蹭,舒服地眯起了眼,“徒弟说要我出来晒晒太阳的。”
唐莲从树上跳下来,“圣旨已下,你是不是要搬到皇宫里去了?”
“早呢。”萧瑟抬头看了眼天,“这些事情还不算结束,洛青阳还没走,我也还要去趟南诀。”
从南方边境发回来的军报兰月侯全部拿给他看了,百晓堂也传回了一些消息,琅玡军和南诀几次交锋下来,占到的优势极小,战局咬得很紧。
秦筝皱了皱眉,认真地建议道:“我们去把南诀皇宫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