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记忆。
“什么人!”
急促的号角响起,越来越多的将士朝被冲得人仰马翻的地方聚集,却被一道无可匹敌的剑光逼退。
“发生了什么事?”在后方大营的敖玉心底有了不详的预感。
“有人单枪匹马冲阵!”
“什么人,疯了不成!”
“越巂郡城门大开,琅玡军主力正向两侧突围,他们要弃城!”
“不对,弓箭手还在城墙上,杀出来的只有骑兵,步兵仍在城下。”
“趁琅玡军的机动部队都在两翼,我们应该趁这个时候直接夺取城门。”
“不行,城门大开,定有埋伏!”
营帐内一群将士吵得不可开交,敖玉眼角的阴翳已经堆积到了极点,“够了!”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敖玉拧紧了眉,他一挥手,“速派斥候查探越巂郡后城门,看看琅玡军的动向。
陈将军和庞将军分别率五千精兵从后追击琅玡轻骑,传令先遣部队,带五万人马直接攻城。”
“报!先遣部队的杨将军……被杀了。”
敖玉一愣,“什么?”
“被那个人……突然杀出来的一个人……”报信的士兵结结巴巴地说,“杀了。”
敖玉猛地直视前方,一种名为宿命的感觉袭上心头,“取我的战甲来,立刻点两千精兵,随我出战!”
失去了主将的先遣部队混乱了好一会,随着副将的高声呼喝才有一批人最先冷静下来。但因为那个不知名的年轻人突然出现在战场上,他们几千人和后方部队中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空地。
那一人一剑便傲然立于中央,将周围对准他的弓箭和长枪短剑视若无物,夜风吹起了他青色的披风,金相玉质,温文尔雅得不像个会出现在战场上的世家公子。
只他嘴角那抹懒散的笑意和手里那柄黄金色的长剑有些格格不入。
“大人……”有人在副将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指了指仅在前方百十步的城门,城楼上悬着的灯笼和琅玡军军旗就在风中摇晃着。
副将一咬牙,悄无声息地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人掉转马头直取城门。
萧瑟啧啧两声,摇头道:“真是不聪明。”
手中的天斩一转,剑光如龙,压根没管身后,笔直地朝背离城门的方向提剑杀去,浩瀚的威势惊得战马高抬起了前蹄,险些要将马背上的人甩下去,“敖玉!”
灌注了内力的声音荡开,离得最近的南诀将士被震得口吐鲜血,萧瑟用力将天斩朝前方掷出,黄金的剑影带着毁天灭地的剑势呼啸着冲向南诀大营。
那熟悉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敖玉已然带人进了南诀的军阵,听到那个人的声音他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一把锁链镰刀,目光炽热无比,“是他,这声音没错,就是他!萧瑟,萧楚河!他果然来了!”
话音刚落,呼啸的金龙已经冲到他眼前,旁边的亲兵想要冲上来。但还未靠近就被那道威势丝毫不减的剑气逼退,敖玉拔出镰刀挡在身前,剑尖抵上了刀身,骑在马上的他被强势的内力推落了马,整个人倒退了十余步,齿间溢血。
“太子殿下!”
敖玉握着镰刀的手被震得发软,他推开了旁人想要搀扶的手,指腹抹去唇角的血渍抬头看向剑来的方向,一袭清瘦的人影远远地站着,远到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可敖玉却笑了,“萧、楚、河。”
“多年没见,还是这样没长进。”萧瑟一勾手,天斩顿时如同它去势汹汹般回到他手中,他回头看向越巂郡的城门,先锋军的副将已经带着大批人马杀到了城楼下。
城门内,八千重步兵就埋伏在城墙两侧和四处的巷道中。
但他知道,那些人都派不上用场。
城墙上亮起了一道剑光,剑影如瀑般从城门上倾泻而下,似乎将那九天银河引来了人间。
薄刃如雪,却带着浩瀚磅礴的剑意横扫而出,最先靠近城门的南诀士兵连人带马撞飞了身后的同伴,后面的人来不及止住脚步,被撞翻之后又朝后滚去,顿时溃不成军。
一袭道袍如谪仙临世,月白色的剑气缠绕在她周围,背后风云荟萃,恍若在南诀将士和越巂郡的城门之间划下了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们两个一来,这仗就打得有意思了!”
策马在同南诀右翼大军厮杀的王劈川一枪挑翻了对面的骑兵,城楼上的亮光远看着就像明月坠入人间,想不忽视都难,“将士们,天子亲临,南诀惧我北离国威,趁现在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城楼的左右两侧都站满了弓箭手,正中间站着秦筝,南诀军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穿越面前的这一条鸿沟。
所有冲车和云梯一靠近城楼就会被头顶落下的剑光粉碎,投石车被拦截在了后方,根本射不到城墙上。
最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是,他们听到了南诀发出撤退信号。可当他们回过头,背后连一个南诀军的影子都没有。只有一个执剑而立的青年和被丢下的遍地尸首,四面八方隐隐绰绰围过来的部队,挂着的不是南诀的军旗,而是北离的军旗。
“他们跑啦。”秦筝一歪头,“你们跑不了嘞。”
“弓兵听令!”薛断云在城墙上高喊,无数闪着冷光的箭矢对准了被截断在这里的几千名南诀先锋,“降者不杀!”
萧瑟一步跃上城墙,秦筝二话不说就扑到了他怀里,“你打到南诀太子啦?”
“应该是打伤了。”萧瑟摸了摸鼻子,“不然以敖玉的性子今天非跟我不死不休不可。”
主帅受伤,大将被杀,南诀收兵,琅玡军看着陆续退走的南诀军,狠狠地舒了一口胸中多日积压的郁气。
薛断云下去安排大军休整,萧凌尘带着萧瑟和秦筝在越巂郡中视察,原先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都已经提前转移了,现在城里只有琅玡军。
“后半夜敖玉应该不会再来,但天亮以后说不定南诀会发起猛攻,十六万洛城军已经在路上了。如果抛下辎重直接赶路的话巳时左右能赶到。”
萧凌尘心里一算,“两个时辰,你打算怎么打?”
“你是主帅,问我干什么?”萧瑟白了他一眼。
萧凌尘立刻回怼过去:“你还是皇帝呢,我说什么你会听我的?”
“不会。”萧瑟直接回道。
两人中间冒出一个小脑袋,“你们不要吵架噢。”
“王爷和殿下兄弟相逢,就没有一次不斗嘴的时候。”王劈川和肖斩江在后头笑道。
萧瑟揉了揉秦筝的头发,随后道:“勉为其难给你打打头阵,你这武功不好的还是安安稳稳在大营里坐着指挥就行。”
“呸,我是主帅,堂堂北离大都护之子,龟缩在将士背后让弟兄们替我挡枪的事做不来,冲锋陷阵有我一份!”萧凌尘想也不想就拒绝。
萧瑟一耸肩,“那随你。”
走回越巂郡衙门歇脚的时候,秦筝看到路上出现了一队由琅玡军押送的士兵,他们穿着南诀的军服,个个面色颓丧。
“城门前的那些人都降了吗?”她问。
“怎么会。”萧瑟举目望去,估计这一队人只有七成,“南诀也是有真正忠君爱国的将士的。”
“死了啊。”秦筝幽幽叹了口气。
她以前不太明白,当时的师兄师姐武功和她刚下山时差不多,放在军营里也是能以一敌百的好手,为什么还能有人要了他们的性命。
后来她知道了,武功再高也是人,是人就会累,就会有力竭的时候,以一敌百可以,那一千,一万呢?
现在她看着这不到七成的降俘,不禁想道。若是师兄师姐处于这般境地,纯阳弟子的风骨不允许他们屈服,死战直至最后一刻。只是他们最后合上眼的时候该有多么悲愤和无助呀。
第126章 哟,刚醒啊,回见啊
▍你们两个就像小夫妻一样能吵哦
越巂郡算不上多繁华,萧凌尘和薛断云等人就住在衙门里,能躺下休息的屋子也就那么几间,萧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刻意腾床铺。
屋脊上,秦筝盘腿坐了下来,一双显得有几分安静的眼睛看了空处片刻,便被肩膀覆上来的暖意牵回了神,她歪过头,看着萧瑟在她旁边坐下。
“离天亮还有一会,睡一会,到时候我喊你。”
秦筝摇摇头,“睡不着。”
萧瑟伸手将秦筝搂进了怀里,叹了口气,“好吧,我也睡不着。”
边关从最开始便丢了七座易守难攻的要城,前几日又丢了三座城。要是不能把南诀拦在这里,怕是要打到天启去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能睡得着?
“你也是第一次上战场吗?”秦筝问,她记得以前萧瑟说过他曾在琅玡军的军塾里待了一段时间。
萧瑟仰起头望向不见明月的夜空,“如果是这样的战场的话,第一次。”
碎国亡天图里的战场,那是历史上发生的事。无论他做什么都改变不了,而现在他所处的战场,是关乎北离兴亡的真实时刻。
敖玉这个人,不能轻易杀他,可要是取他性命,只怕南诀会跟他们死磕到。即便他挡得住这一路兵马,那会有东路,西路。
纤白的小手覆上了他的手背,他低下头,秦筝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着急,慢慢来,我相信你的。”
萧瑟怔了怔,随后吻了吻她乖顺的眉眼,“琅玡王叔出事以后,我最庆幸的就是遇到你。”
小姑娘耳尖红了红,小声嘀咕:“其实是我赚啦。”
她那时候哪知道自己下山以后会给自己找一个夫君。不光长得好看,脑子也好使,现在武功也没的说。
在华山的时候小师姐就偷偷问她打哪儿找了这么个如意郎君,财富地位,相貌才华样样不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嘿嘿,可她就是找到了呀!
小姑娘突然捂嘴痴痴地笑了起来,萧瑟一见她笑得像个小夯货,忍不住捏了捏她快咧到耳根的嘴角,“高兴傻了?”
哼,就是嘴巴忒坏。
次日一早,南诀没有萧瑟预料的那样出兵,他站在城楼上眺望不远处的南诀大营,有些自我怀疑,“我昨天打他太重了?到现在还没醒?”
萧凌尘穿着战甲站在他身边,“直接打死才好呢。”
秦筝歪头想了想,“可能他的武功没你想的那么好,天斩一剑把他戳了个半残?”
天斩?
萧凌尘低头去看萧瑟手里用布裹着的长剑,“你拿的是天斩?!”
“是啊,你离开天启那天在天下第一楼拿到的。”萧瑟提了提手里的剑。
萧凌尘一拍他的肩膀,“好家伙,天斩,天选之子,我就知道你生来就是做皇帝的料!”
萧瑟抖了抖肩把他的爪子甩开,“没有谁生来就是,你要有那个心你也可以。”
“不不不,我不要。”萧凌尘连忙摆手,“我要是要了,逼宫那会就应下来了,那个地方我待不习惯,还是外面自由自在的好。”
说着,他还冲萧瑟露出一个怪异的笑。
萧瑟扯唇呵呵一声,“既然南诀不出兵,我们就先动手,趁敖玉受伤,南诀军心正涣散的时候主动出击,派小队人马分头骚扰,距离不要隔得太远,免得接应不及,捞到了好处就回来。”
萧凌尘一指前方开阔的平原,“视野这么坦荡,你想打游击,没到百步之外人家的弩箭就瞄准你了。”
“这个嘛……”萧瑟微微一笑,“等我和阿筝去南诀军营里逛逛,他们大概就没什么功夫关注你们这里了。”
两刻钟后,萧凌尘看着南诀军营后方燃起的滚滚浓烟,“要我是敖玉,非得给气死不可。”
他一握拳,转身下令道:“火速命令游击小队出发,再烧他们几顶军帐!”
南诀大营里,粮仓在几声爆响之后起了火,附近的士兵立刻就想上前灭火,可到屯水的地方一看,所有水缸全都被打碎了,他们当即发出了信号,“敌袭!”
大营里顿时一片混乱。
秦筝从一顶帐篷里透过缝隙往外瞧,“他们没了粮会退兵吗?”
萧瑟把两个被打晕的南诀士兵拖到一起,走到她身后打量了外面的情况几眼,“这里是前线,他们后方还有补给,若是断了粮再切断补给线,他们就会退。”
除非敖玉发疯。
两人都穿了南诀的军服,这是薛断云从战俘的身上扒下来的,他们就穿着这衣服悄摸着从边缘一路混到了军营后方。
见情况差不多,萧瑟和秦筝准备溜回去,帐篷外忽然传来一道温柔婉转的女声:“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
秦筝回过头,推了推萧瑟,“被发现了。”
萧瑟一挑眉,“打出去?”
“你打。”
萧瑟狐疑,这丫头不是平时最喜欢冲在前面的吗?
秦筝敲了敲自己同样用布裹住的剑,“紫霞功不打女人。”
“太虚剑意呢?”
“玄鹤唳天被我休了。”小姑娘顿时鼓了鼓腮帮子。
萧瑟掩唇轻咳一声,挡住了嘴角忍不住溢出的笑,“休了剑连剑法都不用了哈。”
外面的人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脚步正朝帐门靠近,里面的人却已经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身姿挺拔的青年穿着南诀军服,眉宇之间皆是沉静,月光般清冷的眼眸淡淡地扫过来,令人心头一跳。
外面站着一名红衣女子,在遍地都是将士的军营里显得格格不入,芙蓉姝色,窈窕如云,她很美,也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