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更想过我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去找你,是不是自渐形秽了?
你犹豫不绝,你想问我那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可你一怕撕开已经结痂的伤口可能会让我崩溃。二来你也怕听到什么不想听的答案,叫自己难过。可你不问,有些事情就没有发生过吗?你不问,我不说,你心里就不介意吗?外人不知道我是谁,我身上发生过什么,也许少了一层压力,但实际上真正的问题是你能一如既往的永远不介意吗?在我没办法解释我到底是怎么逃出生天的时候,所有的真相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柳湘莲看着在自己面前一边哭一边说得句句见血的春纤,心里疼的都有些喘不上气来,他想说他能做到,他既然诚心求娶就不会介意那些过往的糟心事。
可他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归根结底,他还是在介意的。
“就算我告诉你,那些土匪是我杀的,我也没叫他们占了便宜。就算我告诉我被那花伢婆救上来后,我费了些心思手段没叫她将我当成货物往外卖,最后还坑了她一把,雇了镖师平安回到京城。我说,你就真的会相信吗?
我听说花楼里的姑娘在正式挂牌接客前,都会弄个梳拢的噱头好卖一波好价钱。你是花楼里的熟客,想必也知道有些花楼会有些手段将已经梳拢过的姑娘重新以在室女的身份再卖个几回。
所以就算成亲后,你发现我仍旧是完璧之身,但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怀疑我吗?”
春纤说完,就泪眼朦胧的看着柳湘莲。脸上带着倔犟的神色以及几分不甘心和不认输。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柳湘莲声音黯哑,表情难过,“我一直很后悔,如果当初我没叫你先逃,会不会就不会分开。我在山崖边上发现你的行迹,我以为你遭遇了不测已经,已经去了。”
“所以你回京城了,所以你隔三差五的会去见一见晴雯。”春纤朝柳湘莲笑了一下,脸上还是自嘲,“说来也巧,那日我出门,正好在林家后门看到你与晴雯说笑。”
柳湘莲脸上的神情一顿,瞬间失去了言语。
不提起晴雯时,柳湘莲还觉得自己挺理直气状的,可一提起晴雯,他一瞬间就心虚起来。
“我们,我们,”柳湘莲想要跟春纤解释,可低下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荷包和脚下的鞋,却不知道他还能解释什么。
长叹一口气,春纤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最后喃喃自语,用着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两遍‘你们’后,才郑重的对柳湘莲说道,“话说到这里,以后也不需再见面了。如今以后,就各自安好吧。至于晴雯,她不知道我的消息,你也不必告诉她。”
说完,当着柳湘莲的面带上帷帽,然后再不迟疑的走了出去。走下楼梯,丢了一颗银珠子给店小二,顺手就将帐给结了。
柳湘莲一直站在茶楼的二楼包房里,看着春纤走出茶楼,又看着春纤走向不远处一直等着的马车,最后看着马车渐渐驶出视线这才又坐回来,将桌上早就冷丢的茶喝了下去。
入口时,仍旧浓郁的茉莉花茶却喝得柳湘莲满心苦涩。
……
哪怕坐在马车里,春纤也没将帷帽摘了。白青虽然看不到春纤的脸,却能感觉到春纤的情绪,乖巧的坐在一旁,不敢随意说笑。
回到家,春纤下马车的时候就有些腿脚发软。等回到了绣楼,春纤便打发了白青和冬青,一个人房间里消化她那一场可怜又可笑的风花雪月。
春纤病了,原不过是一场小小的风寒,可是吃了好几副药仍旧不见好。黛玉急的不行,见天的过来啰嗦春纤。
“要是在家里住,哪里就能病成这样?也不知道都是怎么侍候的,大冬天还开什么窗子,你也是作的紧,这下好了,将自己作病了。”
春纤歪在炕上,没有精神也没有胃口。由着黛玉啰嗦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吃上黛玉的暖心罐头。
说是罐头,其实就是将早前冻起来的水果拿出一些煮的水果羹。将煮好的水果羹放在屋子外面冻得微凉罢了。
心里就跟有一团火似的,热的再是吃不下,黛玉才在问了老先生后允许春纤吃些微凉的东西。
一小碗加了山楂的水果羹吃完,春纤倒是觉得身体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
换了白青二人上来,打水梳洗,又换了身家常衣服就拉着黛玉到楼下的书房看书画画去了。
春纤很少画人物画,主要是画得不好。不过那是相对于水墨画来说的,因为春纤的工笔画绝对能叫黛玉这中学霸惊艳。
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错了,春纤竟然画了柳湘莲陪她在洛阳逛牡丹花会时的一幕。
不等春纤画完,黛玉便看出来春纤画的是谁了。
等春纤画完,又见春纤只略微看了看,就将整张画纸团成团,丢到一旁的熏笼里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问春纤是不是见过柳湘莲了。
这么件事一直憋在心里,春纤也难受的不行。这会见黛玉问了,便挑着能说的,跟黛玉说了一回她和柳湘莲的相识相伴以及她所思所想。
“……明知道在一起绝对不会幸福,可心里就是难受的不行。”
“你既然完璧无暇,为什么还觉得自己会被他嫌弃?”小小的黛玉虽然聪慧,但到底还没开窍,再加上她不知道原着中柳湘莲的脾性让春纤忌讳,所以很是不理解春纤为什么会将事情想的那么悲观。
他心里有你,你心里也不是没他,他无亲长,你也无家人,俩个人过日子应该更顺心的呀。
“我怕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走到一旁的琴桌处,春纤先是点了块香饼放在琴桌前的香炉里,然后挑眉示意黛玉弹一曲。
黛玉知道春纤心情不好,便乖乖的坐下来给春纤弹琴。刚弹了几声发现自己弹的是凤求凰,于是立即变调弹了一首乐府小调。
春纤虽然也弹的不错,但却不像黛玉弹的那么好。最重要的是耳力也不一般,根本没听出黛玉最开始弹的是什么。这会儿黛玉弹琴,春纤便重新铺了纸,有一笔没一笔的画了一幅黛玉弹琴的画。
睡的不好,思虑又太多,这才导致身体素质下降,得了风寒还一直不好。心里的事放不下,这睡眠质量就难以提高。好在老先生听说了春纤这个问题,在治风寒的药里加了些易安眠的东西,这才有了精神玩感伤。
有的时候,春纤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就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想的。
就好比在现代的时候,春纤每天晚上都告诉自己早点睡,明天早上起床时晨跑去。可是从小到大这个晨路的事从来都是每天晚上的计划。
再比如春纤以前总是不放不下手机,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拿着手机扒拉,然后每次考试或是要干点什么事时,春纤都会告诉自己以后不能那么玩手机了,得学会提高自控力。
然而大道理讲得贼溜的春纤,对自控力的提高上总是难以达到最低标准。
这会儿让她不去想柳湘莲,不去想警幻,不去想回家,那于她来说,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
画画,练字,然后看着黛玉瞅一眼屋外的梅树,屋子里的水仙,红掌就能写出好几首清鲜脱俗的诗,这小半天也就过去了。
宝玉房里有一面整人高的大穿衣镜,凤姐儿的房里也有一面那样的大镜子。荣国府那样内囊几尽告罄的人家都有这样的家底,像林家这样子嗣单薄,每代当家主母又都是十里红妆的人家,就更不会缺了穿衣镜这中东西了。
黛玉又是个对人好就一门心思对人好的赤诚性子,所以春纤这边的绣楼里也有这么一面镜子。
而有了镜子,那这个时代的玻璃自然也就不缺了。所以玻璃这中东西,虽然价钱高昂,但却不是什么买不到的玩意。
黛玉的书房就安了一块玻璃。给春纤收拾屋子的时候,不但给春纤的书房安了一块,还给绣楼的二楼也装了一块。
所以这几日,春纤晚上在书房里弹琴,练字,或是在绣楼上倚着窗框看星星的时候,柳湘莲都能看得到。
没错,柳湘莲几乎夜夜都跑到春纤这边当望夫石。
当日春纤离去柳湘莲虽然没跟着春纤一块离开,但黛玉见天的往春纤这边跑,还是叫柳湘莲没费多少心思便找到了春纤的住处。
他没敢冒然上门,而是趁夜溜了进来。
二进和三进打通,整个院子就只有一座绣楼。到了夜里,其实也挺渗人的。所以春纤便订了一批落地灯笼,石头的。
等这批灯笼一送来,就全摆在了花园里。春纤还让人买了上千斤的灯油放在家里,每天晚上让人将屋子外的石头落地灯加上灯油点亮。
如此这般,院子里也总有照不到的角落。柳湘莲便呆在那个脚落里,望着绣楼里的春纤,一望就是几个时辰。
他想告诉春纤,她的想法是错的。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春纤说的那些事情即使现在不会发生,也不能保证将来不会发生。
更何况,在他以为春纤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面对晴雯的时候,不是没有动心。春纤的突然出现,让他不知道如何面对晴雯,更不知道如何为自己辩解。
若非如此为难,他又怎么会……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冬夜漫漫, 北风呼啸。雪花落在枝头,也落在肩头。
三九隆冬的日子里,站在无遮无挡的园子里, 黑色的大氅并不能驱赶由内往外的寒冷,却叫柳湘莲发热的大脑逐渐冷却。
他一直在回想那日见面时春纤说的话以及往日同行时的点点滴滴,也一直在想着他们之间还有没有可能。
他知道春纤对他也不是全然无情,只是那三分世俗的残酷不敢叫她向前。而同样的, 这三分世俗也难住了他。
只是情不知所起, 发现时已然深入骨髓。捂着胸口, 任由那股闷闷的疼痛弥漫, 最终仍旧是放不下。
放不下,也舍不得放下。
绣楼的二楼有一扇通向外面的门,推开门就是一处花瓣形状的露台。露台上也摆了桌椅等物,方便春纤使用。但冬天甚冷,春纤从不出来。而天气暖的时候, 春纤更喜欢去花园和九曲回廊那边打发时间。所以这个露台, 也就是天气好的时候, 黛玉留宿在这边时,俩人坐在躺椅上看星星的时候才会过来。
然而这一夜,差不多子时三刻的左右, 春纤一脸木然的打开绣楼的门, 一身轻薄中衣的走了出来。
目光直视前方,一步一步的朝前走。虽然走的很慢,却也眨眼间便走到了露台的边缘, 然后只见春纤脸上露出一个让人毛孔悚然的甜笑,便大头朝下的栽了下去。
自春纤打开二楼房门的时候,柳湘莲的思绪就已经被拉了回来。他起先是皱着眉头看着衣着单薄走上露台的春纤, 然后心里微微有些不安的朝着露台的方向跑了过去。
“春纤。”
就在柳湘莲还有几步就赶到露台下面的时候,让其目瞪心骇一幕发生了,惊得柳湘莲大喊了一声就扑了过去。
二楼的露台距离地面极近,春纤又是大头朝下栽下去的,所以柳湘莲扑过去的时候,并不似影视剧中那般半空转圈圈的帅气公主抱,而是双手抱住大头朝下的春纤,微一用力向上转了转春纤的上身,然后带着身体已经横过来的春纤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将那股下势的力量缓松掉。
春纤也不知道是被柳湘莲喊醒了,还是突然‘睡醒’了,发现自己所在的环境,正一脸后怕的整个人缩在柳湘莲的怀里瑟瑟发抖,看起来就是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
能不害怕嘛,露台外面,也就是绣楼附近的地面可全都铺了大理石呢。就春纤的体重,再大头朝向的磕上去那后果都不堪设想。
白青和冬青都住在绣楼的一楼,绣楼外出现的动静叫这二人连忙穿衣出门,一出门就看到一个容貌英俊的男人正一脸惊魂未定的抱着自家姑娘。
白青跟着春纤出门,是见过柳湘莲的。虽然不知道柳湘莲与春纤的关系,却也知道那日春纤见了柳湘莲后就病了。这阵子好不容易好了些,不想却,却,她也不知道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拉着想要大喊的冬青一把,俩人连忙跑到柳湘莲跟前,想要将春纤扶起来。
还下着雪呢,地上都是雪,这一身入寝的中衣如何受得住。若是再病了,可有她们忙的了。
春纤这会儿是回过神了,可受到的惊吓不是一丁点,靠着柳湘莲身体软棉棉的。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抱,抱我进去,没问题吧?”
这位不是柔弱小生,应该能抱得动她吧。
“嗯。”柳湘莲了解春纤,若不是实在不能走,定然不会叫自己抱她回房。于是也不多说什么,腰部一个用力就站了起来。看了一眼一旁的两个丫头,就抱着春纤进了绣楼。
刚从二楼跳下来,春纤是再不肯上二楼了的。于是指了指一楼的暖阁,叫柳湘莲将她抱到那边去。
柳湘莲抬脚就走,白青和冬青连忙跟上。
随后,二人开门的开门,掀门帘的掀门帘,等柳湘莲将春纤抱到暖阁的炕上,二人又帮忙倚了靠枕,盖了早前就放在暖阁的薄被给春纤。
“白青去沏壶热茶来。冬青去楼上,将我放在衣帽间的佛珠取过来。”
两个丫头闻言转头做事,暖阁里便只剩下柳湘莲和春纤俩个人。
“随便坐。”等那两丫头出去,春纤才指了指对面给柳湘莲,“好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