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小鹿御铃子皱紧了眉头。
她给出来的前提条件不够——面对奈亚拉托提普,条件越不充足,就越没有说服力,阻力也会更大。
小鹿御铃子慢慢地摁住了有些发晕的脑袋,呼吸变得迟缓,太阳穴鼓胀着突突跳个不停,像是有坚硬的刻刀在她的大脑里留下深刻的印痕。
无形的触手从深海中钻出,缠住她的大脑,就连思考能力都被其削弱。
小鹿御铃子想了想,又在“书”上写下一句话。
“小鹿御铃子在这场游戏中取得胜利,奈亚拉托提普自愿离开这个世界。”
这句话再度被那股不可名状的力量抹除,如细小的灰尘般被擦掉,消散在空气中,像是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
小鹿御铃子猛地站起来,扶住额头,一只手撑着桌面喘着气——还是不行。
主动直面奈亚拉托提普的力量所带来的压力,让她像是从泡泡包裹的美梦里醒过来,那些触碰不再温柔,那些污秽的气息对她不再浅尝辄止。
小鹿御铃子宛如站在了最危险的风暴边缘,孱弱的身体都要被吹倒,却依旧一步步向中心靠拢。
到底还要怎么做?到底要她做到什么地步?
不,别放弃,她还有试错的机会。
一次次下笔,一次次精神力的消耗。
头痛像是如影随形的梦魇,藏在暗处,趁着她松懈时再发动致命一击,疲惫也慢慢爬上了她的眉眼——
小鹿御铃子的精神到达了临界值。
小鹿御铃子精神值降低,陷入了“临时疯狂”状态。
…………
她不知道自己尝试了多久,像是不知疲倦。
各种各样,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前提,经过多次反复的对比后,她确定了一件事——
“书”虽然是世界管理权限的中心,但它不能直接驱逐奈亚,怪不得奈亚拉托提普一直都那么有恃无恐,对她拿到“书”这件事毫无动静。
“书”可以对奈亚拉托提普在此世的分身造成一定的阻碍和影响,可以单独开辟出三分钟的空间,这会成为她的重要助力。
“书”能增加驱赶奈亚的可能性,就像一个幸运骰子——原本她转到幸运数字的概率是百分之三十,“书”把这个可能性提到了百分之九十,可能是各种机缘巧合。
“书”能给她提供一定的增益效果,这或许是对抗奈亚的关键之一。
——她在禅院家书库里找到的法阵终于还是派上了用场。
…………
当所有的记忆回归到她的大脑里时,小鹿御铃子的眼神发生了变化。如同飓风中心被卷进的蝴蝶,拼命扇动翅膀也难逃命运,充斥着宿命般的狂暴和美丽。
“吾神——奈亚拉托提普。”
她仰起脸,看向身形越来越诡谲的邪神,呼着祂的名。
那些好胜心并没有因为记忆的回归变得不重要,更没有如同绵羊般温顺地回应对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兴奋。
小鹿御铃子不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
游戏不就该随心所欲吗?
更何况,她长大了。
白色长发的信徒,注视着自己的神明。
祂的身体宛如一尊冰冷的蜡像在融化,松垮垮地流淌下来,类似于奶油般的质感,却只能让人感到一阵阵反胃。
奈亚拉托提普彻底失去了那副人类的皮囊。
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内里张牙舞爪地显现出来,让人不敢直视——只要多看一眼,就会由内到外地陷入疯癫。
小鹿御铃子没有移开目光。
她感觉到了她的精神在摇摇欲坠,但始终没有塌陷。
她说。
“我向你宣战。”
信徒如同最开始承诺的那般,向她的神明宣战。
小鹿御铃子的眼角,那狰狞的,猩红色的触手如同滚烫岩浆中的花,更加鲜艳,更加靡丽,顺着她的皮肤一点点爬动——
她站在白色的邮轮上,“书”被她丢向半空中,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这是小鹿御铃子这段时间里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条件。
她在奈亚拉托提普抓住她前,就利用“书”单独开辟了一片提前准备好的,只有他们的战场,任何人都不能插手其中。
繁复的巨大法阵,如同一面在天空中倒悬的镜子。
它耗费无数材料制造而成,它的中心位置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尚且空荡荡一片,简陋到不成原型。
这是为了迷惑奈亚拉托提普的手段,而最后缺少的原材料,是少女大量的鲜血。最后能不能完成整座法阵的布置,全看她自己。
马甲的力量在这片空间中完全失效,失去意义——能对抗奈亚拉托提普的只剩下孤零零的本体。
小鹿御铃子听到了奈亚拉托提普的喟叹。
“我的信徒……我以为你想起来了,就会放弃呢。”
祂低语,“你明明知道,你和我做了交易,你是我的,你做的这一切毫无意义。为什么还要坚持赶走我呢?”
小鹿御铃子歪了歪头,语气像是带了点任性:“可我觉得它很有意思啊,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有趣。只要想想打败你时,你会露出何等精彩的表情,就忍不住地期待。”
“击败神明——这种成就是每一个玩家梦寐以求的东西。很难有人可以抵抗住这种诱惑吧?”
她的嘴角流下鲜红的血。如同破开了那层脆弱表皮的圣女果,掐碎后流淌的液体。
“作为唯一的玩家,我也是如此哦。”
小鹿御铃子的语气轻飘飘的,半真半假,让人辨认不出。
她看到她的神明收起往日里笑眯眯的神情,语气状似苦恼,“那就没办法了啊,铃子。输家要接受赢家的支配,对吗?”
“那么,来吧——让我看看,你想怎么打败我。”
巨大的,庞然的怪物撕破了人类的伪装,万千条触手疯狂舞动着,人类穷尽想象都不能触碰之物,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
小鹿御铃子嘴角的血越流越多,眼角的红痕艳到极点,那张脸也如同失血过度般白得透明。
「不要直视神。」
这是自最古老的时代以来,人对人的忠告。
她用拇指摁住嘴角,慢慢擦掉了血,抹出了一道长长的红痕。
——但她偏要。
猩红色的触手像是一颗疯狂的种子破开土壤,抽枝发芽,它被血液喂养的根系扎入更深的地方,而狰狞的枝叶不断向上生长。
它也开始侵占这片空间,和对方争抢着每一寸地盘,对抗着那未知的恐惧和疯狂。
她只有三分钟,这是“书”给她加持的时限。
一旦超过三分钟,她所做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她会输得一塌糊涂。
12月19日,中午12:30。
中原中也刚要加速飞向那艘白色邮轮上不知为何,仍旧停留在原地的小鹿御铃子,轰然作响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冲击力巨大的气浪把他的脚步硬生生遏制在了原地。
那声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首领”,一下子哑了声。
“咚,咚,咚。”
他大脑空白,像是心跳都停了短短一秒,然后那颗心脏迟钝地反应过来,每一下都跳得那么沉闷而缓慢。
什么?
……这不是真的吧。
但很快,中原中也的耳边接二连三响起的震惊的呼喊,把他拉入了他不愿意面对的现实。
“首领!!!”
“首领大人!!!”
中原中也听到,有人在哭。
他慢慢地攥紧了拳头。
他想,为什么不躲开?
中原中也感到掌心被自己攥得发痛。
为什么要留在原地?
是因为港口上还有很多没有离开的普通人吗?
是因为那一万个人才刚刚满心庆幸地走下邮轮吗?
中原中也平时常常会因为小鹿御铃子眼神里空白的情绪感到忐忑不安——她似乎只为这座城市而行动。
没有求生的欲望,也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答应五条悟和太宰治的话好像只是说说而已,就连好转不少的身体也再度变差。
他想,她会不会哪天也神色这么平静地杀死自己,离开他们?
中原中也自有意识开始就知道,他是不会做梦的。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人生中做的第一个梦,是在现实里。
——噩梦成真。
她是为了救下那一万普通人,舍弃了自己的力量和躯体,以一种与自尽无异的方式离开,那道孱弱的身影被火光吞食得一干二净。
中原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往回走的。
直到一只手以要捏碎他骨头的力道,硬生生按住了他的肩膀,才让他停住了脚步。
中原中也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是太宰治。
黑发的绷带少年披着西服外套,露出来的那只鸢色的眼睛里是黑沉沉的泥。
他的声音里遍布着死寂的气息。
“她在哪里?”
“……”
“铃子……在哪里?”
中原中也感到喉咙不知道何时干涸得可怕。
他嘶哑着道。
“我不知道。”
中原中也麻木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逃避,“……我不知道。”
太宰治垂下了头,雪白的绷带有些松垮地贴着他的脸,紧紧地咬住唇,总算透出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神情。
“她不可能死的。”
太宰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轻声说。
“铃子明明答应了我,她不能当骗子,她会健康,会长命百岁,会永远留在横滨。”
可是……什么都没有。
笑容温和的年轻首领不见了。
连带着暗组织的高层成员们也人间蒸发。
他们来得突然,也离开得如此突然。
“……”
太宰治站在原地,往日里的笑容消隐,浑身气质像是粘稠的黑泥,他有些病恹恹地低垂着眼睛,一声不发,许久后,他轻轻道。
“这世界真无聊啊。”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
在他们二人沉默的空隙里,累,童磨,继国缘一,夏油杰……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听到了港口发生的响动,加快速度赶到这里。
看着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丢了魂似的表情,继国缘一沉默了片刻,伸出手轻轻按了按心脏。
“不用这么悲观,她没有事。至少现在……她没有事。”
“我在一开始就说过,我是为了铃子才降临这个世界的。作为她的眷属,我和她的羁绊,单方面牵扯着自身的心脏,性命和灵魂,我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就说明她没有消亡——我相信,你们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继国缘一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一同赶到的其他眷属说的,他得到了后者肯定的点头。
“你们是铃子在乎的人,她如果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愿意看到你们这副样子。”
天赋异禀的神子,有一颗柔软而体谅他人的心,尤其是对待同伴。
所以哪怕他也心生焦灼,还是选择先一步稳定同伴们的情绪。
“她是自愿去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为此做准备。虽然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现在处境如何,但至少……我们还能为她祈祷。”
继国缘一垂下脸,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耳垂上的日轮花牌耳坠,像是借此确定自己的妹妹平安无事。
他补充道,“我们可以告诉这些被她救下来的市民,一起为她祈祷。”
继国缘一看着芥川龙之介,“没记错的话,铃子对芥川君说过,出行在外,只要有人挂念她惦记她,她就会平安,对吧?”
芥川龙之介点头。
“那么,只要我们一刻不停地为她祈祷,维持这座城市的秩序,不让宵小之辈敢在此作乱,等她做完她想做的事情后回来——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暗组织的干部们听着继国缘一这番话,陷入了沉默。
最后,中原中也率先按了按黑色的礼帽,甩开风衣大踏步离开,衣角猎猎作响。
那头橘红色的半长卷发如同一团不散的火焰。
“我知道了。在铃子回来前……我不会允许这里有人闹事的。闹事者,只有死这一条路可以走。”
中原中也钴蓝色的双眼里写满了肃杀的味道,这让他看起来更具有兵器的锋利意味。“我要去帮忙安顿这些受惊的市民——先走一步。”
太宰治紧接其后,他凉凉地笑了一声。
“横滨政府那边对港口管理的疏漏,异能特务科的巡逻人员问题,港口黑手党的不作为……由我亲自去对接。”
此刻,他心中浓郁的负面情绪,亟待发泄。
暗组织因为小鹿御铃子而变得躁动不安的氛围,被继国缘一的话定住,继续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
他们相信,小鹿御铃子会回来的。
他们也相信,那不需要很久。
……
“书”作为载体划出来的独立空间,无穷大而又无穷小,和外面的时间流速也不相同。
三分钟。
小鹿御铃子知道,外面肯定因为自己和暗组织高层成员的失踪而骚动,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她全神贯注地在奈亚拉托提普的手下突破当前的位置,她顺着猩红色的触手往法阵的位置移动,每一次都被恶意地打回来。
“就只有这种程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