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微笑着低语。
上不去。
小鹿御铃子明白这个问题,越来越多的血液滴淌,顺着她的指尖掉在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奇形怪状的血花。
她擦了擦嘴边的血,盯着奈亚拉托提普变得臃肿而庞大的躯体,思考着能否以自己的身体短时间内不断的重塑为代价,逼迫对方和自己一起进入法阵。
暗组织基地。
芥川银通过刑讯室的窗户,看到芥川龙之介在用手枪惩治卧底,把整个弹匣打空,再随手丢在了地上。
他的手段比往常还要狠厉好几倍。
她看了一会儿,抱着文件离开,走进了办公室。
首领大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大家都很担心首领。
更重要的一点是,得不到首领的安抚,暗组织的武力派们显而易见,心情很差。
这段时间,暗组织的基层成员们噤若寒蝉。
二分三十秒。
办法可行。
小鹿御铃子眯着眼睛,将被血浸得湿漉漉的白色长发随手撩到了背后,赌徒大胆而疯狂的心理开始作祟。
那就不考虑后果地赌一把吧。
在面对邪神时,保持理智是一种奢求。
小鹿御铃子只相信,彻底的疯狂,才能找到出口和曙光。
横滨,阴雨绵绵。
“太宰。你又去找异能特务科的麻烦了?”织田作之助问。
他看到黑发鸢眼的少年朝他摆了摆手,十分敷衍,兴致缺缺,“你在啊,织田作。”
他语气软绵绵得不含一丝锋利。
“这怎么能算找麻烦呢?我明明只是合理建议罢了。毕竟铃子不在,我得让我的生活不那么无趣啊。”
两分钟。
猩红色的触手朝奈亚拉托提普撞了过去。
小鹿御铃子像是被注入了过量的致幻剂,精神层面受到污染和侵占,她的身体感到了一阵剧痛——她死了。
一秒都不到的时间,她活了过来,继续毫无停顿地撞向奈亚拉托提普,要把对方一起带入法阵中心。
她一定要做到!
港口黑手党大楼。
森鸥外坐在首领办公桌前,一下下敲着额头,爱丽丝坐在地毯上拿着蜡笔专心地乱涂乱画。
“爱丽丝酱~爱丽丝酱~”
“别吵啦,林太郎!你打扰到我画画了!”
“没办法,这几天我可是被暗组织的那群失去主心骨的干部折腾得不轻。尤其是太宰君,真是一点都不尊师重道啊。”
森鸥外喃喃,“铃子小姐还不回来的话,里世界的人都要哭出声了吧。”
一分钟。
小鹿御铃子第十次死亡。
还是,不行吗?
她的眼睛里都是大片大片的血色,眼球被湿润的红填满。
继续试试。
最后一分钟里,每一秒的时间都如同永恒,对小鹿御铃子而言都弥足珍贵,它们平静地流走,明明那么短,又像是被拉得无限长。
她像发条一样感知着时间的流逝。
三十秒。
二十秒。
十秒。
当她抓住了奈亚拉托提普,并狠狠地,借用全身的力气要把祂撞进法阵里时,小鹿御铃子的眼皮都开始睁不开。
她感到自己的血快要流干了。
但是距离法阵还是有那么一段距离。
不行吗?真的不行吗?
她赌输了吗?
小鹿御铃子看到,邪神伸出冰冷的触手,层层叠叠缠住了她的身体,如同合拢的茧,力道不重,但不能挣脱,像是置身肉块的盛宴里。
只将人类看作玩具和木偶的神,又慢悠悠地披上了人类的皮囊,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宛如捧着一朵猩红的,脆弱的花,把她放在了掌心的位置。
“我的信徒。看来是我赢了。”
她听到了奈亚拉托提普在对她笑。
小鹿御铃子想。输了啊。
可她不想输——她一点都不想输。
……她想赢。
变故在这时陡生。
这段时间,小鹿御铃子下落不明,整个横滨都在为她祈福。
不论是那艘邮轮上被拯救的一万人,还是其他蒙受暗组织恩惠的横滨人,都在默默祈祷——
他们的黎明,千万不要出事。
他们不想重归黑暗。
横滨停滞不前的建设度,在小鹿御铃子不知道的情况下,在横滨人们一句句发自心底的祈祷中,在无数微小的精神聚集起来的真诚祝愿中,开始缓慢地,以蜗牛般的速度一点点地上涨。
96%,97%,98%,99%……
横滨的建设度定格在这里,不再动弹。
可有一双眼睛,一双无形的,沉默的,遍布这座城市角落的眼睛慢慢睁开。
横滨醒了。
这座城市的魂与灵,如同长久看顾着的小女儿遭到不公平的对待和冷酷的战斗,祂听到了这座城市的人们的祈祷,听到了小鹿御铃子的处境,听到了自己所爱的建设者不知所踪——
这座城市急切地醒来了。
第143章 在横滨开马甲的第一百四十三天
小鹿御铃子感觉到有透明雨水般的质感,冰凉的,轻轻地滑过她的皮肤,浸入她的大脑,给她越来越模糊的意识带来一丝难得的清醒。
她感到失去力气,麻木到没有感觉的四肢慢慢充盈起来,难以名状的灰雾中层层叠叠地绑住她的触手,被她硬生生撕出了一道透出光亮的空隙,得以喘气。
——那朵被神困缚在原地的花,借助着“书”和这座城市提供的力量,挣脱了神的掌心。
「我祝福你。」
「你的身体不再羸弱,你的四肢充满力量。」
「我愿意把这座城市的一切交给你。」
「你会赢的。你应该赢。」
这座城市沉默地想。
哪怕这只是一场游戏,横滨也希望自己视若孩子般的少女能露出笑容。
——横滨倾尽全力地帮了小鹿御铃子。
祂要为此付出代价,再度陷入漫长的缄默。
这会是更长久的睡眠。
但这座城市相信,自己眷顾的少女,自己半身般的存在,会留在这里等着自己,直到自己醒过来。
祂会在睁开眼睛后的第一时间就看到熟悉的少女坐在擂钵街的最高处,保护这座城市——就像是最开始,横滨见到小鹿御铃子时的情景一样。
加油吧。我的建造者。
……
横滨是重要剧情的中心,也是这个世界重点运转的程序,所以这座城市的加入才能打破了小鹿御铃子和奈亚拉托提普间的僵持和不平衡。
在横滨和“书”的双重运作下——小鹿御铃子成功了。
她感受到自己轻得像是一阵风,她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里都是如水般源源不断的力量,而奈亚拉托提普僵直住了一秒。
她利用这仅仅一秒的时间,带着奈亚一脚踏进法阵里。
这是胜利的第一步。
小鹿御铃子连松口气的工夫都没有,法阵中心空缺的那只眼睛就需要她来填满。
她全身都在流淌着红色的,粘稠的液体,那是鲜艳到刺人眼球的血,像是潮水般难以擦去,又如同弄脏干净的玻璃表面。
血几乎要把她的躯壳流干。
她抱住那具人类青年外表的躯体,将对方撞在法阵的中心,伸出手指重重地摁在了空缺的位置上,小鹿御铃子的血顺着指尖,被吸走,汲取,迫不及待地吃得一干二净。
少女的鲜血填满了法阵,她用最后一步触动了它,宛如早就准备完毕的陷阱等到了猎物。
“嗡嗡嗡——”。
大脑中迟钝传来的嗡鸣,让她的神经被针扎了一下般刺痛,敏感地收缩着。
然后便是长久的,不能避免的怔忪,以前的回忆袭击了她。
小鹿御铃子想,她和奈亚拉托提普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小鹿御铃子想起来了,她在记忆里将其从厚重的尘土下挖掘出来。
…………
她在小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奈亚拉托提普。
她的父母被人误杀,又被误判,他们不安稳,不幸福地死去,死后也要遭受冤名。
真正的杀人凶手高高在上地嗤笑她,就连那些自诩正义,口口声声要为她主持公道的律师都不再站在她这边。
小鹿御铃子想,也是。
如果不是为了流量和利益……有谁会为一个孤女伸出援手?
当他们发现,他们的付出没有价值,或者这份价值不足以让他们得罪权贵时,他们便会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去。
他们留给她的,只有同情,怜悯和假惺惺的安慰。
过度的悲伤,痛苦,憎恨,让幼小的少女像是变成了负面情绪本身。
她翻出了家里压在箱底的东西,触碰了家人们反复告诫不可利用的禁忌,用鲜血画出了法阵。
小鹿御铃子跪在献祭自身的法阵里一遍又一遍地祈祷,如同自甘束缚的羔羊,她嘶哑着声音,抬起头祈祷着神救救她的父母。
——哪怕是邪神都可以。
“无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好……拿走我的灵魂和身体也罢!就算让我付出我所有的血肉,信仰,痛苦和快乐,都可以!!我愿意成为你最忠实的信徒,求求您,求求您,我的神——您救救我的父母吧!”
偶然间路过这个世界的邪神分身被这场献祭吸引,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
像是单纯因为无聊,又像是找到了新玩具——奈亚拉托提普彻底改变她的人生和命运。
祂答应了她的交易,祂接受了她所有的筹码,祂笑眯眯地告诉她:“你的父母可以活下去,但你会失去你的父母,失去你的身份,失去你存在世间的一切证明。”所有的东西,要重头再来。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奈亚拉托提普托着她的脸,背后的触手像是一团不该被世界展现出来的乱码,直视便会感到精神错乱。
年纪小小的小鹿御铃子的眼里尚有着晶莹的泪珠。
“我要看着你无知无觉走向悲哀的深渊,越到后面,便越承受不起这份代价的重量。当你快要崩溃时,你会露出怎样有趣的表情呢?”
“我的信徒,我的交易很公平。”
奈亚拉托提普诱哄道。
她答应了。
明明女孩的身体脆弱到不堪一击,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奈亚拉托提普想,祂得到了一个明码标价的灵魂。
一个自愿出售的灵魂。
祂不讨厌。
她是自己的了。
邪神一贯对爱这种东西不屑一顾,祂总觉得这情感过分廉价和低级,也无法有效地取悦祂。
但这具分身开始不断地观察着这位自愿成为信徒的少女。
掌管梦的神明停留,辗转在她光怪陆离的梦境里,看着她,一直一直看着她。
“吾神……我有点害怕。”
少女在五彩斑斓的梦里寻找着祂的影子,声音很小,“我有点害怕。”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安安静静地坐在颠倒的房屋尖端上,天空是浓郁的油彩,饱和度极高,像是乱七八糟,混合成一团的颜料。
“我害怕的话,你会开心吗?我有让你变得开心吗?我有价值吗?吾神。”
她像是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幼兽,向唯一能依赖,却绝不该依赖的对象寻求肯定。
套着白色外袍的,高大无脸的人影,像是恐怖故事里会拐走小孩的鬼怪,却比前者要恐怖千万倍。
祂默默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小鹿御铃子,“……”
“睡吧。”
色彩聚拢在一起又散开,黑色的猫长着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出现在她面前,语气平直无波。
祂的触手和尾巴一起卷住她的手臂,踏进了她的怀中。
“嗯……吾神,晚安。”
小女孩困了。她抱住黑猫,睡在这片混乱躁动而扭曲的色彩里。
在她一日日长大后,每天都喜欢挑起战争和恐惧的邪神又开始突发奇想,祂想要一个信徒陪自己玩一个游戏。
有趣的游戏和有趣的信徒搭配起来才好玩。
奈亚拉托提普不假思索地想到了她。
…………
小鹿御铃子叹了口气。
最开始是祂拯救了她。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祂确确实实地回应了她的祈祷,也是唯一回应她的祈祷的神,将她拉出了灰暗得快要崩塌的世界。
这也许是神明的恶趣味。
小鹿御铃子又想,原来游戏最开始时的那些交易的确是让这位很少吃亏的邪神吃了亏。
她的灵魂早就卖给对方了,对方做的全是亏本买卖。
小鹿御铃子有点想笑,她看着在法阵里不能动弹的奈亚拉托提普,干脆利落地给了一拳,想了想,又低头给了一个腥甜的,带着孩子气的吻。
“奈亚拉托提普,我的神明,这才是胜利。”
少女压在祂的身上,居高临下,“——我赢了。”
“是的,是的。”
奈亚拉托提普愉快道,“你赢了。”
“做得很棒。”
“但这个吻的意思……你喜欢我吗,我的信徒?”
奈亚拉托提普身体不能动弹,被她那一拳揍得脸都偏了过去,毫不在意,笑容反倒越来越灿烂,那些触手自人类皮囊的内部钻出来,宛如黑暗的沼泽,粘腻,危险。
小鹿御铃子被这熟悉的画面弄得失神了一刹那。
真像啊。最开始见面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