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过神,点头:“记住了。”
“那么……”
小狐狸忽然动了动,凑近过来,将毛茸茸的爪子放在贝尔纳黛特的手上,低声且坚定地说:
“请你驯养我吧。”
第66章
她告诫自己,这只是又一个噩梦。
眼前的纽约市已经完全被逆世界所侵蚀。
天空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强大外力给揉碎开,整个苍穹都坍塌下来。恒星和云絮全都崩溃成一团团彼此黏合的发光尘埃,放眼望去像是有一群垂死的幽灵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漂浮。
空气里到处弥漫着毒性孢子,时间在这里似乎被加速了,所有事物都在迅速衰亡,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无生命的。它们被迫褪去原本的鲜活和色彩,剥离出斑驳陈旧的底色,满眼萧条狼藉。
过于浑浊阴暗的光线,让贝尔纳黛特分不清此时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只觉得下一瞬间,整个世界就要在她眼前分崩离析,共同回到创世之前的混沌中去。
遥远的地方,陌生的黑色山脉犹如铁铸,静静匍匐在视线尽头,光是看着都让人心生畏惧,怀疑它随时会崩塌着淹没一切的战栗。
贝尔纳黛特漫无目的地在城市街道上奔跑着。地面上爬满正在缓慢蠕动的肉质藤蔓,她很小心地避免去踩到它们。
除了地面,这种藤蔓几乎已经覆盖上城市里的一切。车辆上,路灯上,高楼大厦上,视线所及之内密密麻麻全都是。
街边店铺的橱窗里挂满被藤蔓缠绕吸干的人类,潮湿的蜘蛛丝铺就成网披挂在他们身上,细小的魔物幼体正在已经裸露出头骨轮廓的空洞里,动作忙碌地钻进钻出。
这是一座完完全全的死寂之城,是逆世界通道被完全打开后的地狱景象,也是她最害怕看到的场景。
她找了好久,却连一个活着的人都不曾见到,心脏被恐惧压迫着跳动到失衡,连嗓音都是嘶哑的:“彼得——!彼得,你在哪儿?!”
“彼得——!”
声音传出去,又消失在混沌不堪的空间里,激不起任何有用的反应。
贝尔纳黛特疲惫地停在路边,看到地上的光影似乎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周围的汽车里开始传来刺耳的电流杂音,灯光闪烁。原本安静沉睡在天际线边的黑色山脉忽然涌动着,变化着,从兼坚固的实体变为无形无状的海浪不断收缩向上。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它就从山脉变为了一枚巨大虫茧一样的东西,最终破茧而出成一个她很熟悉的形状。
一头体型巍峨庞大的狼蛛。
看不见的街道尽头传来狄摩高根的吼叫声。
她想都没想就调头逃跑。周围玻璃映照出她的身影,充满健□□命力的姿态看上去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鲜艳到脆弱,身后跟着海浪般蔓延而来的漆黑雾气。
挂在橱窗里的干枯骸骨们沉默无言地看着她,黑色蠕虫般的魔物幼体从空洞潮湿的眼眶里爬出来,像是缓慢流下的一行泪水。
来不及去分辨这里究竟是纽约的什么地方,贝尔纳黛特只能遵循着本能朝遮蔽物多的地方跑去。
雾气如毒蛇,轻易游弋进狭窄空间里,嘶嘶作响在她周围。迎面而来是一面爬满藤蔓的斑驳墙体,两侧是上锁的坚固铁门,全方位拦住了她的所有去路。
慌忙回头间,她看到黑雾已经逐渐渗透进来,不断充斥着整个本就逼仄不堪的空间。
贝尔纳黛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雾气将她吞没进去。
然而和预想的不同,她没有被黑雾拖进逆世界,而是来到一个满是薄雾笼罩,周围事物全都轮廓模糊的陌生地方。
身后已经不再有魔犬和其他怪物的追杀咆哮声,黑雾也不见踪影,惨不忍睹的城市场景也消失不见。她站在这片未知的朦胧里,越往前走能看清的东西就越少。
渐渐的,贝尔纳黛特甚至开始觉得她是否已经被夺心魔丢到世界边缘,正在一堆尚未构建完全的单调色块与垂直棱线之间穿梭。
薄雾稠朦涌动,一片影影绰绰的庞大灰色斑块闯入她的视线。
贝尔纳黛特茫然地睁大眼睛望着它片刻,本能感觉那块灰斑看上去就像是个隐匿在大雾背后的沉睡怪物。
紧接着,薄雾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正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她被这种嘈杂而缥缈的交谈声莫名吸引着,不知不觉间忘记了警惕,径直上前走进那片半透明的雾气中。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地响起,牵绊住了她朝前走的动作:“它死了?”
是彼得的声音。
她连忙回头,却并没有看到希望中的那个红蓝色身影,只有耳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是啊,我们至今没能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它原本应该是我们与pib合作的最成功的作品,寿命远远超过了普通的蜘蛛,还拥有其他蜘蛛都没有的各种奇妙能力,但是它的那些能力却突然全部消失了。我们想尽各种办法让它存活都失败了。”
“失去这些能力后,它会死?”彼得迟疑着问,语调因为正在强行掩饰某种情绪而显得非常僵涩。
“生物本身的缺陷。”另一个人叹了口气,“我们虽然名义上在创造一种新物种,但是其实我们还是没有挣脱在同一种物种上进行优化加强的局限。如果是其他生物嫁接蜘蛛的能力,我想会更好。”
“当然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
前一个人补充:“混种生物会有同时继承双方基因的倾向。如果我们将蜘蛛的基因混合到别的生物身上。那么理论上,接受了外来基因的实验体也会不可避免的受到蜘蛛基因的影响,进而沾染上蜘蛛的生物习性。至于这种影响会如何展现,以及会有多深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混种生物,蜘蛛基因?
贝尔纳黛特一头雾水地听着这些名词,看到面前的薄雾正在逐渐散开,透露出许多零碎的画面基本都是和她有关的:
她腿部受伤那段时间,独自一人坐在病房里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
她形单影只走在路上无人陪伴的时候。
她站在料理台前熟练处理各种食材的时候。
她咬着笔头,眉尖微皱地盯着电脑屏幕为课业论文发愁的时候。
还有许多诸如此类的其他画面,全都真实细腻到让人毛骨悚然。
贝尔纳黛特愣愣地看着那些画面好久,终于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是来自于她身边一个非常亲近的人的记忆。
彼得的记忆。
她迟钝思考着,忽然意识到如果是这样,那刚才那些有关“混种生物”,还有“蜘蛛基因”的对话应该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还有那句“接受了蜘蛛基因的实验体会沾染上蜘蛛的生物习性”,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这是什么意思?
她继续向前,试图看清更多内容。周围的薄雾涌动着淹没过来,不由分说将贝尔纳黛特拖进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场景里。
到处是模糊不清的色块与轮廓,耳边是尖细失真的声音。人类的五感在这里似乎被完全扭曲了,她无法分辨出自己究竟在哪里。
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来,轻轻搭上她的肩膀。混乱的感官捕捉不了那只手的温度,她听到一个完全独立于世界之外的清朗悦耳声音在问自己:“怎么样,还好吗?”
“彼得?”她困难地认出对方,浑浊不堪的视线里映照出他身上那个熟悉的蜘蛛标志,细长凌厉,烙印在红蓝色的战衣上。
“放松一点,太抗拒它只会让你更难受。试着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彼得耐心引导着她,声线柔和温暖,让她不自觉想要去相信。
“……什么是‘它’?”
“‘中枢’。我们已经到了。”
什么“中枢”?
贝尔纳黛特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但又莫名觉得这个词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还在她困难思考着这一切时,忽然感觉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正逐渐转为拥抱,试图让她能顺从地靠进他怀里,指尖触碰在她耳廓与侧脸。而当他凑近过来时,一种奇特的寒冷气息似有若无地蔓延开,让贝尔纳黛特在短暂呆愣后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挥开他的手。
“别用彼得的样子来接近我,他不会做这种过分的事。”她警惕地盯着对方,看到周围的一切场景都开始不断蠕动,融化,直至崩塌。
单膝蹲地在面前的少年缓缓站起来,摊开手微笑着,任由压抑许久的黑色重新爬满身上的战衣与眼瞳。
“是吗?你真觉得他从来没动过类似或者更过分的念头?”他从容不迫地朝贝尔纳黛特走过去,身后是无尽的黑雾汹涌,万物凋零。
世界坍塌在他每一个轻快悠闲的脚步之间。
“这很难说啊,贝妮。我和他到底谁想要的更过分。你要不要多看看再做判断?毕竟你已经知道,我有他的全部记忆。只要你想的话,我不介意让你全都看到,反正他迟早都遮掩不住的。”他笑着评价,随和得像是在讨论今天什么天气。
如果是以前,贝尔纳黛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驳斥他的话,并坚持自己从未认为他们俩之间有任何联系的看法,自然也不会相信他所说的记忆画面。
但现在,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种犹豫落在夺心魔眼里,让他立刻察觉到异样,敏锐得像是网住猎物的蜘蛛,眼神闪烁:“怎么不说话?还是说你终于意识到应该相信我?”
“不。”贝尔纳黛特后退一步,意识到自己不能这样轻易被对方把控住心理还牵着鼻子走,于是转而看了看周围,又皱着眉尖望向他,直接跳过刚才的话题,“这里不是逆世界,是什么地方?”
“我说了,这里是‘中枢’,也是我在纽约设置的第一个聚集点。最近其他人不是正在想尽办法找到这里,想要将所有聚集点全部摧毁,阻止宿主数量继续扩大吗?”他很随意地提起这件事,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防备的威胁,反而觉得挺好笑的。
不过被这么一提醒,贝尔纳黛特终于回想起来泰德曾经说过的,关于他们已经发现各个聚集点之间的联系,只要找到中枢就能将所有聚集点一举歼灭的话。
按照霍普警长的经验,几十年前霍金斯镇遇到类似的灾难时,他们也是这样销毁宿主聚集点,为大部队争取时间的。可看着面前夺心魔这样无所谓的态度,难道他们搞错了吗?
压下心里无数关于聚集点和中枢的不安猜想,她维持着一开始的声音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吗?”夺心魔偏头看着她,“我知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这么轻易相信我的话。但是很快你就会明白,这样的坚持是没有意义的,贝妮。”
他的语气坦率到接近无害,念着贝尔纳黛特的名字更像是在念着什么婉转动听的情语,沾满温柔诱人的细滑。
“所以,去主动寻找你想了解的真相吧,贝妮。”
黑色的身影逐渐在视线里变得模糊起来,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不断抽离这个空间,回响在耳边最后一句话是:“你很快就会来见我的。”
梦境彻底破碎开,贝尔纳黛特睁开眼睛从床上挣扎坐起来,冷汗顺着她的额头与脊背逐渐往下淌,指尖冰凉,莫名其妙的寒冷让她怀疑房间里的暖气是否失效了。
抓过一旁的遥控器,确认暖气正常运作后,她重新躺回床上,看到天花板上被窗帘过滤得朦胧的光线。
像是隔着层纱,或者蜘蛛丝做成的网。
这个念头让她颤抖一下,立刻打消了继续赖床的想法,然后迅速起身找到手机,将刚才梦里的事都告诉了泰德,并提醒他一定要转告卢锡安长官,在寻找中枢的过程中一定要小心,很可能会有什么陷阱。
挂断电话后,贝尔纳黛特很快去洗手间洗漱完毕,下楼简单吃了早餐,然后开始换衣服准备晨练。
五月份的资格保留审查直接决定了她能否进入美国芭蕾舞剧院,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好在抽签那天她运气不错,抽到了自己一直很喜欢的《吉赛尔》作为考核主题。
然而还没等她松口气,那位身穿黑衣的教授便指定了《吉赛尔》里难度最大的一段独舞片段,作为她这次需要准备的内容。
她记得对方的名字,莉莲·米勒,是玛德琳以前的最具竞争关系的对手与旧友,也是现任剧院首席索菲娅的老师。
据说私下里是非常随和的人,但一到舞台上就会变得格外不留情面,严苛至极,甚至人送外号“白雪皇后”。因为她板着脸训斥学生的时候,就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一样残暴可怕。
换而言之,要想得到莉莲的首肯保住入学资格,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跳舞训练时不喜欢被人打扰。尽管吉赛尔早就不是第一次练,但长时间没有进行过高强度训练的身体在重新投入芭蕾时,还是难免感到有些生涩,需要一遍又一遍的刻苦训练才能全部补回来。
音乐进入短暂空白期时,贝尔纳黛特靠在压腿杆边休息,顺便用毛巾擦汗。
她看着窗外纷繁不停的细雪,忽然又想起梦里有关蜘蛛基因和混种生物的回忆,以及夺心魔说她可以自己去寻找一直想知道的真相。一种前所未有的犹豫与紧迫感密密麻麻爬上来。
就算再不愿意,她如今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受到夺心魔的影响,开始忍不住好奇好认真思考他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