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不仅周围一些正等着看热闹的人,连她自己也愣住了。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被别人误会她和彼得之间的关系,但通常来讲,他们都会非常默契地保持不予理会的态度——反正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尽管是出于对好朋友的维护所以才反驳,却由于没能仔细考量,反而让说出口的话听上去就像是某种奇怪的默认。
意识到这点,贝尔纳黛特忽然有点不自在地抿抿唇,转而将视线收回来,也没去看其他任何人的反应,只低垂着看向面前的餐盘。
而彼得则僵在原地,像是有些不可思议那样地望着她,眼神在褪去了最初那丝转瞬即逝的惊讶后,一种不自察的欣喜逐渐充盈在眼底,宝石般微微着发亮。
同样愣住的还有科林,他神情愠怒地看着贝尔纳黛特,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发火,但最终又压制下去,只侧头剜了彼得一眼后便充满不屑地走开了:“随你的便吧,洋娃娃。”
没去理会最后那句充满轻佻意味的称呼,贝尔纳黛特头直接转移了话题,头也不抬地对彼得说:“今天午餐有瑞士肉卷,就在冷柜旁边。”
“你认真的吗?”他问,声音在嘈杂的餐厅里听起来并不大,但却有种难以掩饰的奇怪愉悦感。
“我刚刚取餐的时候看到的。”她以为对方是在说瑞士肉卷的事。
“我不是在问这个。”
“那是什么?”
彼得停顿一瞬,闪烁的视线猝不及防与对方那双冰绿色的眼眸相遇,一种莫名的慌乱感搅乱他原本想说的话,嘴唇几经开合后,只憋出一句:“我先去拿瑞士肉卷。”
说完他便动作迅速地冲向了那片摆放着各种食物的冷柜与餐桌。
贝尔纳黛特用餐叉戳弄一下盘子里的黄瓜,有点后悔刚才拿了这个玩意儿。
其实,就在彼得说出那句“我不是在问这个”的时候,她就已经很快反应过来对方真正想谈论的话题——关于她刚刚没过脑子就说出口的那句仿佛默认般的奇奇怪怪的话。
但是比起那句话本身,显然和彼得认真讨论它才是更奇怪的。没有人会跟自己的好朋友聊这个的,想想都会觉得非常尴尬。
这么想着,挂在餐厅中央的电视里忽然传出一个让她非常熟悉的名字,让她很快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这才意识到电视里播放着的已经不是每日必有的经典美式情景喜剧,而是号角日报的一则新闻。
画面里有着一头惹眼美丽的红铜色波浪长卷发的妩媚女人似乎是法国的一位新星超模,至少简介里是这样介绍的,不过十九岁的年纪就已经登上过不止一次的国际高奢时装舞台。
不过这则新闻里的目的并不是要采访她的模特生涯,而是关于她与几天前刚回国的奥斯本公子之间的绯闻。
“是的,我们分手了。”她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也得承认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那么分手原因呢?仅仅只是因为哈利·奥斯本决定回国继续进修和接触家族生意吗?”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毕竟,我们确实不太合适。”
“是指哪方面呢?”
“这个问题就有点私人了。”
彼得端着餐盘回来刚坐下,便听到贝尔纳黛特盯着电视若有所思说:“哈利还是这么喜欢红铜头发蓝眼睛的女孩。”
“是啊。”他顺着对方的话抬头,看一眼电视里那位风情万种的法国超模,“就没变过。”
这是一种只要了解过哈利就能很容易发现的,再明显不过的事实。一直以来能得到这位矜贵骄傲的奥斯本公子青睐的都是这种外形的女孩。
九年级的时候,甚至还有好几个姑娘为了能成为他的校庆舞会舞伴而特意去染一头这样颜色的头发。
好像他的审美已经被什么东西给固定了似的。
说话间,一声短信提示音从彼得的口袋里传出来。
他摸出手机打开一看,正好是哈利发来的短信:
“欢呼吧,我终于从那一堆麻烦事里挣扎出来了。今晚七点半,记得叫上贝妮一起老地方见。
ho”
第20章
下雨了。
无数细微透明的水珠跟着夜色一起降临纽约市, 被风吹着扑洒向咖啡店的落地玻璃墙,在店里的灯光映照下,闪亮得像是一整片从深蓝暮色里绽放而出的耀眼星海。
它们滚动在光滑的玻璃上, 彼此融和着不断下坠,在空气里划出一道道如流星般带着柔和金辉的拖尾,将那层覆盖在玻璃上的薄薄雾气抹开几条裂痕,露出背后灯光辉煌,车水马龙的街道。
距离上次一起坐在这家位于曼哈顿中心地带的顶级餐厅已经过去近三年,那时哈利和彼得刚从九年级毕业, 原本商定好一起升入中城高中, 却没想到哈利的父亲忽然决定将他送去国外, 直到上周才终于回来。
这期间, 由于巨大时差与各自需要忙碌的学业以及生活,尽管哈利一直与彼得和贝尔纳黛特保持着联系,但也总是断断续续的。而每次问到什么时候回回国时,哈利也总是沉默, 或者半开玩笑地回答可能等到诺曼哪天忽然想起来他还有个儿子在国外的时候, 他就能回来了。
“我还以为要等到我高中毕业, 开始准备申请大学的时候,他才能想起我。”哈利边抬手示意一旁等候的服务生可以离开了, 边动作熟稔地用餐刀切开面前的熏鲑鱼,说话的语气轻轻淡淡,甚至还带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这是他每次谈及自己父亲时惯用的态度, 轻描淡写,不屑一顾,就像他父亲对他的那样。
贝尔纳黛特看着他,能明显从他越发冷淡的神态中感觉到, 比起三年前,如今哈利和他父亲诺曼·奥斯本的关系似乎更差了。
她还记得哈利三年前的模样,比现在看起来要稚气不少,总是一副对什么事都懒洋洋的态度,眼睫一垂就很不好接近也不爱搭理人的样子。可当你试图跟他说话的时候,却又发现他好像无论对谁都非常有礼貌。
那是经由后天培养而出的无可挑剔的教养,却也还是无法改变他骨子里的疏离感。
就像是一座被冰雪堆砌起来的精致雕塑,再完美惊艳也掩盖不了本质里的凉薄无温,典型的骄矜贵公子,不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人或事,无论如何都触动不了他分毫的怜悯心,却又偏偏能捧出恰到好处的表面同情。
好在他天生一副好样貌,再加上本身家境极为优越的缘故,这种绝非温良甚至是有些缺乏同理心的灰暗特质放到他身上,反倒成了一种别样的魅力。
有时候回想一下他们当初是如何在六年级认识并逐渐熟络起来的,贝尔纳黛特自己都觉得挺惊讶的。
“他还是希望你将来也一样申请他当初读的那所大学吗?”彼得问。
“是啊。”哈利不太在意地回答,金棕色的发梢扫在眉际,落下一片阴影积蓄在浅碧色的眸子里,“他估计也就在乎我这个了。”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彼得皱下眉头,又问。
“这恐怕是目前最不重要的一个问题了。”哈利扯了扯嘴角,伸手端起一旁盛着淡金色酒液的高脚杯喝了几口。
他和彼得同年出生,只略微大了半岁,前两个月刚满十七,距离美国的法定饮酒年龄还差好几年。但看他这样娴熟的姿态,显然早就已经不是第一次喝酒了。
贝尔纳黛特看一眼瓶身上缭绕复杂的法语,勉强找到标明着酒精度数的那一行,有些担心地提醒:“这种酒的度数不低,你还是少喝一点吧。”
哈利笑起来,顺从地放下酒杯:“也还好。倒是我听说你已经被美国芭蕾舞剧院录取了,那可是你一直以来的梦想,贝妮,恭喜你。”
意料之外的,贝尔纳黛特在短暂的怔愣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开心的样子,反而只淡淡一笑,别开了视线。
哈利感觉到她情绪的怪异之处,侧头看向她身旁的彼得,却发现对方似乎比她更低落,浓密的茶褐色睫毛垂掩着,嘴唇抿起,视线虚停在盘子里的精致食物上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看向贝尔纳黛特,神情中带着明显的歉疚,深刻到几乎把他眸子里本就稀薄的光晕全部淹没下去。
“看起来我提了个不太好的话题。”他若有所思,“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天是……贝妮的生日,可是……”
彼得话未说完,便被贝尔纳黛特直接打断:“可是我运气不太好,在去取生日蛋糕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她说得太冷静,清丽漂亮的脸孔上看不出多少明显外露的情绪色彩,连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带着种熟悉的接近冻结的甜美,以至于在她话音刚落的几秒钟里,哈利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紧接着,他迅速将对方仔细打量一遍,浅碧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愕:“那医生怎么说?”
“看恢复情况而定。如果好的话,我还能继续跳舞。”贝尔纳黛特回答,用餐刀挑起一小块沾着松露酱的鹅肝放进嘴里,“不过那都是三个月以前的事了。到目前为止,我的复查结果都非常不错,康复训练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一切都还算顺利。”
听到她这么说后,哈利也就稍微放心些下来,但旋即又再次注意到彼得脸上格外愧疚的表情,再结合刚才贝尔纳黛特罕见地主动打断他说话的异样,不由得问:“或者你有考虑换个地方做跟进复查吗?你知道,纽约有很多顶级医疗机构都与奥斯本有合作。”
“谢了,哈利。不过我目前的恢复状况还不错,就别去给那些本来就够忙的医疗机构添麻烦了。”
“你确定吗?”
“是的。”
“不过看起来好像有人并不像你自己这么轻松。”哈利说着,目光并不避讳地看向了她身旁的漂亮少年,语气里带着点莫名的叹息,不知是在遗憾贝尔纳黛特受伤的事还是别的什么。
“反正都已经过去了。”她适时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低着头时,有一勾漆黑的发丝从耳后垂娓下来,又被她随后拨回肩后,“倒是差点忘记,谢谢你刚回来那天送的花,很漂亮。”
“送你的花?”彼得有点茫然,都没意识到自己为何会莫名抓住这个奇怪的重点。
“当初我出国前,你们一起送我的那枚标本就是百合花。我还记得那是贝妮的课程作业,不过那么精细的处理手法一看就是彼得。”哈利笑着回答,眉眼间那股天生的阴郁感也跟着消退柔和下去,还有心思和他开玩笑,“怎么了?是在怪我也没给你送一束?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现在就……”
彼得很快回想起来,连忙摇头拒绝:“谢了哈利,不过还是让那些花就留在花店里吧。”
提到三年前的事,大家好像一下子又被带回到曾经,于是从当初彼得是怎么在路边帮哈利修好自行车而认识开始,一直到聊到哈利出国,中间还提到了那个至今令彼得他们印象深刻的薇姬·塞恩。
在公开追求哈利的几位女生里,她是声势最大的那个,不仅弄得学校里人尽皆知,还一度将周围的无辜群众也卷进这场青春疼痛剧情里——比如贝尔纳黛特——当做是她求爱路上的洪水猛兽来处处针对,最后甚至还想追随他出国。
可惜后来被她服兵役回来的哥哥强行带走并转学,也就没了后续。
“啊,我好像有点印象。”哈利歪着头努力回想了片刻,“是那个在校庆汇演的时候,偷偷把你演出服剪坏扔掉的那个人,是吗?”
一提到这个,贝尔纳黛特就有点无奈地叹口气:“就是她。”
还好那天她本身穿的也是一条与演出服差不多颜色的散摆长纱裙,经过她自己娴熟精巧的临时改造与装饰后,贝尔纳黛特就这样上场跳完了一整支独舞版的《吉赛尔》,成了那场会汇演的绝对焦点。
少女穿着一身绣有玫瑰纹样的长裙站在舞台上,身姿纤细轻盈,足尖单立,双臂抬举如天鹅般舒展优美的照片,至今还保留在彼得电脑相册里,和其他许多她在排练或表演参赛时的照片一起。
“我想起来了。”哈利点点头,笑着回答,“她确实是个很难缠的女孩,还经常为了这个而找你麻烦,实在抱歉。”
“就当是给你们两个清扫坏运气吧。”她同样回之以调侃。
“我们两个?”彼得难得没在第一时间便理解到对方的意思,还试图纠正,“是给哈利一个人才对吧。”
“不,就是你们两个。”贝尔纳黛特坚持己见,“如果你也是女孩,那相信我,碰到那些事的就一定会是你了。毕竟我们不同级,上学日只有休息时间才能碰到。而你们不仅几乎所有课程都同班,还在学校里形影不离,连实验课和小组讨论,甚至体育课配对都是固定搭档。很显然比起我,你才是她们真正该警惕的对象。”
彼得听完,睁大一双清亮至极的暖棕眼眸望着她,有点哭笑不得:“你认真的吗?”
贝尔纳黛特面不改色地点头,眉眼间神情淡淡,看起来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有嘴角翘起一个轻快的浅笑。
“所以,你这是吃醋了?”比起彼得对于这种话题的不擅长,哈利应付起来就游刃有余多了,甚至还能趁机调侃着反问到,“能告诉我是哪一种吗?因为他是我的搭档,或者我是他的搭档?”
仅仅只是将人称代词的位置微妙替换一下,但代表着的意义却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