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还徘徊在屋外没有走。
她握紧手指,绕护在身边的影子也变得更加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贝尔纳黛特不知道自己保持着这个极度防备的姿势有多久,直到她忽然听到一声非常轻柔的,和刚才电话里一样的叹息。紧接着,那团缓缓流动在屋外的薄雾终于恋恋不舍地逐渐散开,路灯也很快恢复正常。
她困难地吞咽着,手指抓住湿漉的发尾又松开,一步一步走向大门。握住门把手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的手指几乎和这块冰冷的金属是差不多的温度。
她慢慢地,慢慢地打开门,走出去,看到外面一切正常。纽约秋夜的雨水温柔轻盈地笼罩住她。
只是……
贝尔纳黛特低下头,看到从街道中央一直到门口,全都撒满了某种腐蚀性极强的液体,在路灯下不断冒着泡泡。深色的痕迹如同喷溅出的大片血迹,看上去狰狞又惨烈。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越来越不安的本能正在催促着让她立刻回到家里,反锁上门。
回头间,贝尔纳黛特看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支鲜红欲滴的玫瑰,被几缕类似蛛丝般的晶莹丝线黏贴在门上,花瓣上带着清澈的露水,朝她肆意绽放。
第21章
他被淹没在沸腾的蓝色大海里, 听到耳边有个稚嫩清甜的女声在对他说:“看起来你得帮我个忙了。”
面前的大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白光骤然袭来。哈利感觉被人从身后一推,顿时踉跄着跌进一片够不到底的刺骨冰冷中。
他颤抖着睁开眼睛醒过来,入目的一切都是阴暗漆黑的, 只有窗户边微微透露着一片月光, 幽灵般苍白。
紧接着, 他发现自己浑身都难受,冷得好像失去了所有温度,喉咙肿痛到连吞咽都困难,脑子里满是昏沉与痛苦, 呼吸困难, 胸口闷窒。
好冷, 好冷,好难受……
哈利无意识地蜷缩着自己, 试图朝周围任何有暖意的东西靠过去, 手指无意间触摸上一片柔凉的类似头发的东西, 掌心下是带着明显体温的皮肤。
他艰难地摸索一会儿, 很快被另一只不知道是谁的手给按停,紧接着响起来的是一个带着明显软糯气的小女孩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简直近在咫尺,甚至连那种温热的呼吸都能被感觉到:“快点睡觉。”
片刻后, 她又迷迷糊糊地补充:“要是你敢跑的话,我就打你。”
哈利愣一下,收回手,嘴唇颤抖着挤出几个单词,嗓音嘶哑得吓人:“很冷……很难受……”
女孩嘟囔着,不知道是睡着了在说梦话还是别的什么。但没过一会儿, 她竟然真的坐起来,主动朝哈利躺着的地方靠拢过来,紧挨着他躺下,还把自己身上的半截旧毯子也盖到他身上,像哄婴儿那样随口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冷了。”
这里实在太黑,哈利完全看不清她的脸孔,但能清晰感受到她的呼吸声,她的体温,甚至是她满头长发覆盖在自己脸上,缠绕过指间的柔软,像是泼洒而下的大片花朵。
他抗拒这种过近的接触,但又急需对方的温暖来驱散自己身上那种要命的莫名寒冷。
已经快被过高体温烤化成一团浆糊的大脑来不及去思考什么骨气与体面之类的东西,求生本能让他一边带着恨意地小声呜咽着,一边朝对方更近地紧贴过去,滚烫到不正常的温度很快让女孩反应过来:“你不舒服吗?”
哈利回答不上来,整个人冷得颤抖不止,头痛开始越来越明显,全身的骨头都在融化那样的酸涩,眩晕与冰冷无处不在地包围着他。
他感到女孩伸手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然后跳起来:“你在发烧。”
这很正常,毕竟他刚刚才被这个比自己大不了两三岁的罪魁祸首当做人质,从那个该死的霍金斯国家实验室里挟持出来。
极度的恐惧与对方故作凶狠的威胁都让他哭个不停,吃不下任何东西,喝不进去水,晚上还要睡在这种不见天日的阴冷地下室里,身上除了自己用料考究但保暖效果非常一般的手工西装,以及一条不知道是从哪里扒出来的,带有明显陈腐气息与脏污的破毯子以外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从小被娇惯着长大的身体适应不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变与恶劣,他理所应当会发烧。
不知道爸爸有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哈利低声抽泣着,空气被一点点艰难地挤进肺部,让他不得不大口用嘴呼吸,全身沉重到像是落水的石头。
他此刻无比想念家,想念爸爸,还有他自己柔软舒服的小床,以及能够缓解他极度口渴的热水。
身体上的病痛折磨让哈利本就已经垮塌的心理防线更加崩溃,烫到几乎将他自己的皮肤灼伤的眼泪接连不断地掉落,整个人不辩冷热地颤抖着。
有模糊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叨扰,哈利烦躁地呻吟着,胡乱将对方推搡开。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打到了女孩的脸,但奇迹般的,对方一点也没有生气,反而还继续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接着便自言自语地跑开了。
很快,她找来了热水以及降温用的冰袋,甚至还有一些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开始笨手笨脚又努力地照顾着这个被自己拐来,已经发烧到有些意识不清的小人质。
哈利陷入一种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抓着女孩的手一直小声叫着妈妈,对方则颇为耐心地应和着,时不时为他换下冰袋并按住他因为开始出汗而乱动的手脚。
一夜过去,他从有着母亲温柔怀抱的梦中醒来,看到却的不是自己房间里的明媚阳光,而那个手腕内侧纹着“062”的女孩。
她似乎一夜没睡,现在已经困得倒在哈利旁边,一头浓密的红铜色卷发凌乱披散着,身上除了那件破破烂烂的病号服以外,什么都没有,细瘦的手臂肌肤苍白,被自己紧抓一夜后留下了明显的红痕。
难以想象她究竟是怎么在这种条件下熬过一夜并保持健康的,哈利愣愣地看着对方好一阵,感觉这个场景很新奇,甚至非常古怪。
因为印象里,每次他生病的时候,只有妈妈会这样耐心地守在他身边,细致无比地照顾他,直到他醒来。
可是现在却换了一个人,而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谁。
那是近十三年前的真实回忆,却总是如鬼魅般一直缠绕在哈利的无数个梦境里,徘徊不去,反复啃食他的内心,甚至慢慢滋生出一种扭曲病态的执着。
他有点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试着逃跑过了,但梦里的他仍旧躺在女孩身边,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直到她逐渐醒来,睁开那双灿烂如晴空的蓝色眼睛,瑰丽得快要烫化他的心脏。
当然,按照记忆中并不算太清晰的细节,那时候的他应该是害怕得要死,在发现对方即将醒来时便慌慌张张闭上了眼睛,假装仍然在昏迷,直到……
“要来点糖果和吃的吗?”哈利听到她这么问,伴随着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塑料包装被撕破的清脆声音。
这应该是稍后的某段记忆,梦境把它们搞混了,哈利想。
他坐起来,在一片昏暗近无的灰光中看着对方,手里被塞进几个形状不规则的糖果,还有一个发硬的芝士面包以及一瓶没有名字和生产日期的杂牌果汁。
如果是放在平时,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出现在哈利的视线里。它们实在太廉价而且低劣,一看就是商场里急于出售的临期食品,向来对他操心过头的管家绝对不会允许他触碰这些与健康毫不搭边的便宜玩意儿。
但是在经历了一夜的发烧与极度饥饿后,哈利现在竟然诡异地觉得它们味道很不错,第一次在不需要催促的情况下就自发吃完了这顿潦草的早餐。
见状,女孩又摸出几个糖果递给他。透明的包装纸下,那些糖果就像是被切割成块的宝石,介于蓝色与绿色之间的冷调色彩,上面裹着一层薄如新雪的糖霜。
“为什么给我这个?”哈利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轻轻问。
他看过很多动画片,里面的每一个大反派都跟眼前这个小女孩差不多的凶狠残暴,让人恐惧。凡是被他们抓住的人或者其他别的什么,只要是活的,都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可昨天晚上,她不仅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还给他东西吃,哈利被她的行为弄得有点迷糊了。
“随手拿的。”女孩回答,显然并没有领会到哈利真正想问的问题,只以为他是在问为什么要给他这个糖果,“看着跟你的眼睛颜色很像。”
“眼睛?”他傻乎乎地重复。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颜色很特别吗?”
女孩仰起脸看着他,周围的场景开始逐渐改变,像是有雨水正在滴落进这片灰暗死寂的空间,抹开大片霓虹灯般的光亮。
与此同时,她的样貌也有了变化,从瘦弱的小女孩慢慢蜕变成一个高挑美丽的少女,声音也由一开始的清甜软糯变得更加悦耳活泼,还带着种羽毛般的撩人与细滑:“很像这种薄荷味的琥珀糖。”
秋夜大雨后的纽约,满目灯火辉煌,斑斓如同一整个初生的宇宙般绽放在她身后。
而那句来自十三年前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再次一字不差地重现在了哈利的听觉里。
……
距离那次屋外出现怪物和不明腐蚀性液体的惊悚事件已经过去快一星期,一切平静。贝尔纳黛特也终于能够克服心理障碍,和以往一样正常出门,而不是每次出门前都得先谨慎小心地张望窗外是否有奇怪动静。
她没有告诉玛德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最近电视上天天活跃着与怪物有关的新闻已经让玛德琳有些紧张过度。要是让她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玛德琳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她离开皇后区,再也不回来。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彼得,贝尔纳黛特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早上,两人一起去学校的路上告诉了他。
彼得听完先是一愣,在反复确认对方没有受伤以后才终于松口气,然后又忍不住皱起眉尖:“你应该昨天晚上就告诉我的,这太危险了。”
“我知道,但是我想你回来的时候一定已经很晚了,也需要休息,所以就没有打扰你。”贝尔纳黛特半垂着眼睫,脸上是一夜没睡好造成的疲倦神色。
“那不叫打扰……”他下意识说到一半,又停下来,抿住嘴唇摇摇头,“算了,最重要的是你没受伤。”
“刚才你说,一开始有怪物的叫声,然后是一团什么,薄雾?”彼得有点不确定地重复着,“是那团雾杀死了那些怪物?”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到任何怪物的尸体,但是地上那些……”贝尔纳黛特沉默一瞬,叹口气,“还有那朵……”
玫瑰。
她当时被这抹艳丽至极又格外诡异的红色吓到,想都没想就用影子将它从门上削下来。脆弱的花朵掉在地上,顿时化作一捧飞灰消散开,仿佛从未出现过。
红色的玫瑰,丝线,跟梦里一模一样。
“什么?”彼得问。
“不,没什么。”
她回答,脸上的神色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没有说出口的紧张与焦虑共同化作一片阴影,深深积蓄在她冰绿色的眼睛里。
为了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从那天开始,彼得每晚在结束城市巡逻后,都会去贝尔纳黛特房间外的树上守夜。
身高接近一米八的少年被迫蜷缩在树上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让人心疼,贝尔纳黛特试着劝过他几次也仍旧无法让他改变决定后,只能犹豫着提议:“你要不进来睡吧。”
还在和头顶鸟窝做着和谐同存斗争的彼得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啊?”
“这两天天气不好,很可能夜里会下雨,你不能这样一直在外面。”她说着,将窗户完全打开,伸手握住被夜风吹得乱飘的黑发,转头看了看衣柜顶,“我这儿还有一床夏天用的薄毯,你要是不介意是我用过的,可以拿去将就一下。”
“不,我不介意。”彼得调整姿势蹲在树上,深吸口气快速回答,声音里有种微微不自然的僵涩感,像是有些莫名紧张。
其实稍微一想,两个人也不是没有在一个房间睡过。准确的说,小时候他们俩还经常在一张床上睡觉,但是……
当彼得从衣柜里匆匆扒出一套干净整洁的便装换上,抱着自己的枕头,轻巧无声地跳落在贝尔纳黛特的房间窗户外,看着她已经穿着换好的睡衣,正在整理床上凌乱堆着的几个玩偶娃娃时,还是感觉非常不自然。
“那个,其实不用麻烦的。”彼得指了指地上干净洁白的地毯,“我睡这里就好。”
“可是地上会很冷,你确定吗?”
“没问题的。”
他跳进来,小心谨慎地躺在地毯上,用一旁贝尔纳黛特准备好的夏季薄毯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的漂亮眼睛在外面朝她眨了眨:“晚安,贝妮。”
“晚安。”
这样的守夜一直持续到昨天,期间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除了其中一天早上,他们刚醒,玛德琳就忽然来敲门,吓得两个孩子一阵手忙脚乱,最后以彼得职业病发作地迅速贴上天花板才算逃过一劫。
好不容易等到玛德琳离开,贝尔纳黛特连忙关上房门,抬头和同样刚松口气的少年对视着,顿时格外默契地捂着脸笑出来。
上学路上,她再次提到最近这几天一直无事发生,也总算劝动对方不用再这样每天守夜,还要忍受这种躺地上睡觉的不舒适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