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夜色下,贝尔纳黛特看不清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有一个人影从大厅外极快地滑落进来,伸手抱住她,也挡在她与那些虎视眈眈的魔犬之前。
“彼得?”
她近乎呢喃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沙哑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轻颤,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以及紧绷到极限后终于得到解脱的安心。
“在这儿。”他回答,熟悉的温暖语气里带着安慰,“我会带你出去的,别担心。”
浓烈的酸涩感蔓开在喉咙里,贝尔纳黛特闭上眼睛眨掉眼眶里莫名泛起的潮湿与热意,顺着他抱住自己的力道站起来。
更多的玻璃墙被魔犬们撞碎开,没等贝尔纳黛特开口提醒,彼得已经伸手抱起她,动作轻敏灵活地躲开了那些扑上来的怪物。
失去照明的剧院里一片漆黑,只有墙根的应急标志还亮着,但彼得似乎完全不受这样黑暗环境的干扰。在蜘蛛感应的敬职预警下,魔犬们的伏击围堵总是一次次落空,甚至还会偶尔误伤同类。
被戏耍的愤怒很快让它们变得更加狂躁,进攻性更强,阴冷尖利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这就生气了吗?”彼得放下贝尔纳黛特,将她护在身后,语调听起来有种孩子般的顽劣与惊奇,“真是群没有耐心的家伙。”
说完,他动作迅速地将一张张雪白蛛网牵拉在宽阔大厅的立柱之间,将魔犬们拦截在外的同时,也把它们困在了这层蛛网织成的牢笼里。
蛛网的强粘性与极为柔韧的特质让魔犬们很难像撕裂硬金属那样三两下就撕扯开,有些甚至还被黏在蛛网上难以挣脱。
有路灯灯光朦胧浅淡地从外面照射进来,隔着层半透明的蛛网,贝尔纳黛特看到那群魔犬们挣扎在网后面的影子,像是一群扭曲变形的鬼魅一般,狂乱而惊悚。
彼得摸出一枚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金属打火机,用拇指拨开盖子。橘红火焰顿时蹿腾出来,在一片黑暗中静静燃烧着。
“既然大家都是受邀来参加派对的,那没点灯光蜡烛之类的也太没气氛了不是吗?”他说着,抬手将打火机抛向一开始被丢进大厅里的那两只魔犬。
高温瞬间将它们身上的汽油点燃,滚烫火焰熊熊燃烧着,很快沿着连接的蛛丝与遍地被影子绞杀的怪物尸体朝那团包裹着许多魔犬的蛛网蔓延过去,整个大厅顿时陷入一片沸腾火海中。
光影扭曲着映入贝尔纳黛特的眼里,在那阵致命热浪冲击过来之前,彼得已经先一步抱起她逃离了剧院。她听到魔犬们在火焰中发出阵阵凄厉无比的惨叫,兜头而来的秋夜凉风包裹着他们。
落地后,彼得明显察觉到贝尔纳黛特的情况很不对劲。似乎是体力被过度消耗后造成的虚脱状态,让她连站稳都困难,脸孔也苍白得毫无血色,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更是一直在克制不住地颤抖,冰绿眼睛中满是惊惧不安。
“有哪里受伤了吗?”他连忙扶着贝尔纳黛特坐在路边,将她垂落的黑发轻轻拨开,同时低头迅速将她打量一遍。
面罩遮掩住了他的面容,看不见任何神情,可他语气里的紧张感却过于清晰直白地流露出来“能听见我说话吗?贝……”
“贝尔纳黛特!”
塞莱斯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让彼得一下回过神,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贝妮”给勉强咽了回去。
同样意识到什么的贝尔纳黛特也很快收回搭在彼得肩上的手,和他拉开距离,转而倚靠着身旁的路灯。
她努力调整呼吸,强迫自己用一种非常客气且礼貌的,仿佛根本不认识他是谁的语气向他诚恳道谢“谢谢……谢谢你救了我,我没什么事。”
“你确定吗?”彼得看着她,努力试图将自己语气里的关心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范围里,“我是说,你看起来……呃,脸色不太好。”
“没关系。”贝尔纳黛特低着头摇了摇,黑发再次散滑下来,贴在她惨白过度的脸颊旁边。她的视线一直在刻意避开对方,声音是一种充满疲惫的微弱“我休息一下就好了,谢谢你。”
“可是……”
他本能地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越来越近的警笛声打断了他,红蓝相间的灯光正在逐渐靠近。
要是让警察看见他,那少不了又是一场虽然不费力但是却很麻烦的追逐战。想到这里,彼得只能飞快叮嘱她们“要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去医院,好吗?一定要去。”
贝尔纳黛特略微点点头,看着他很快消失在原地后,终于松了口气。
第23章
书包里的手机响了, 彼得很快接起来,注意力却仍然放在街道对面,隔着沉寂夜色与来往车辆的警局休息室里,那个刚坐下的黑发少女的身上。
“喂, 梅姨?”他有点心不在焉地回应着电话那头的声音, “是的, 我很快回来……要我带什么?鸡蛋,有机的是吗?好的,我知道了, 很快回来, 别担心。”
说完,他挂掉电话。隔着变换闪烁的各色霓虹灯光, 他看到一位女警很快走进休息室内,应该是在询问贝尔纳黛特关于剧院里发生的事。
她看起来很疲累, 头一直低垂着, 纤薄的背部微微弯曲, 双手放在桌上, 时不时扶按一下额头, 脸色是种明显不健康的过度苍白,厚密的黑发略显凌乱地垂散在身后,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坐在满室明亮里的脆弱幽灵。
回想起刚才在剧院的经历,彼得在担忧贝尔纳黛特的同时,也对许多事情产生了疑问:
那些怪物之所以会出现在剧院里,只是因为巧合还是别的?
还有塞莱斯特。
“魔犬很喜欢成群结队地行动”, “要想用最快的方式进行解决, 只能用火烧, 因为它们惧怕火焰和高温”——这是她告诉自己的。而从操作结果来看, 这确实非常有效,可问题在于,她是怎么能够如此清楚地了解这些怪物的习性与弱点的?
还有她手腕上与德雷克一模一样的黑色数字纹身,062。
不知道是否是他联想太过,这个数字和哈利那条从不摘下来的项链会有某种关系吗?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并不算陌生的女孩声音在叫他:“彼得?”
他回过头,看到同班的杰西卡·坎贝尔正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像是有点惊讶又格外欣喜:“真的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噢,我在这里等人。”彼得冲她友善地微微笑下,视线不自觉地又朝警局休息室的方向瞟了瞟,然后问,“你呢?”
“这里是我家开的书店呀。”杰西卡朝他身后那间装潢别致而整洁的店铺歪头示意,旋即像是想起来什么似地扶下眼镜说到,“对了,你上次不是说想找一本达芬奇的手稿收录本,还有〈血源诅咒〉的完全版设定集吗?正好我爸爸前两天进货的时候有找到这两本书,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很快跑进店里,拿出两本装帧精美的厚重书本递给对方,蓝色眼睛在镜片背后有些闪躲地眨了眨:“你看看是不是这两本?”
彼得惊讶地翻了翻:“这是全新的吗?也太难得了,我之前在网上找到的都是旧书,而且还有不少附件缺失。”
“太好了,看来他没找错。”她笑起来,笑容清澈甜美。
“不过……”彼得翻到背面看了看价格,倒是完全在自己的预算内,“我今天没想到会这么凑巧遇到它们,所以也没带这么多钱出来。实在抱歉杰西卡,能请你……”
“没关系。”杰西卡摇摇头,手指搅着衣摆下方的绳结,神态有种微妙的紧张与竭力捧出的刻意自然感,“这是送给你的。”
迎着对方茫然而惊讶的目光,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尽可能轻快地解释:“就当是为了感谢你上次在实验室帮我忙。”
她讨厌独立实验操作,那些装满各色化学品的瓶瓶罐罐和仪器在彼得手里有多听话,到了她自己尝试实验的时候就会有多叛逆。
至于那些让人头痛的关于各种细胞的不同周期观测与辨别,她就更加不擅长了。先不提从课本理论转战实践时,它们区分起来会有多困难,她鼻梁上那副厚重到一低头就会不住往下掉的眼镜首先就已经注定,她不会和显微镜有什么合作愉快的美好回忆。
意外发生在上星期的生物独立实践课,她面对着给实验小鼠采集血液样本的任务不知所措,拿着针管的手抖个不停,脸色发青,整个后背和额头都是冷汗。
杰西卡都有点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拿针去扎的那只小老鼠了,但是当自己笨手笨脚地试图把装有血液样本的试管放进试管盒里时,却不小心将它打翻。
只有十来毫升的血量,并不多,但当它被泼洒在她白色的短裙上时,那种浓艳刺目如融化的宝石般的团团猩红却立刻让杰西卡感觉到了一阵眩晕,紧接着是呼吸困难。
周围都是同学们或惊讶或嘲笑她看起来就像是来例假了的声音,以及任课老师叫喊着她名字的声音,充满焦急。
恍惚间,她感到自己被什么人给及时伸手扶住,手掌很小心地贴在她有裙腰遮盖的腰间,紧接着是一件外套一样的东西替她将裙子上的尴尬血迹遮住,然后问她:“你能走吗?”
她从一片混沌中勉强看清了彼得的脸,想要挪动自己完全软掉的双腿,却始终无法成功,只能困难地朝对方摇摇头。
“那,帕克先生,你先带坎贝尔小姐去医务室吧。”
“好的。”
说完,彼得伸手将她非常轻松地抱了起来,然后很快送到了宽阔操场对面的医务室里。
敷着冰袋休息一阵后,杰西卡终于感觉好多了,并赶在最后一节文学课上将外套还给彼得,还对他一个劲地接连道谢。
“没关系,真的,这没什么,你没事就行。”彼得说着,在伸手将外套接过来之前,注意到她并没有将那条沾有血迹的白色短裙换下来,只是拿书包勉强遮了遮,于是又改变主意,“要不你还是先拿着挡一下吧,明天再还给我好了。”
说着,为了避免对方因为裙子的事而感到尴尬,他又很快转移了话题,只说下周文学课时需要交一篇关于博尔赫斯的读书笔记当做作业,这是刚才老师特别提醒过的。
他的态度很自然,也很诚恳,纯粹是同学之间彼此帮助时的落落大方。但杰西卡仍然感觉非常难为情,晕血到弄在自己身上,还被送进医务室,简直就是黑历史,说不定接下来的一长段时间里,她都会被好事的同学耻笑。
略带烦躁地翻开面前的文学鉴赏课本,晦涩艰深的诗句与写作手法解析堆积成一团蠕动的毛线球在她视线里滚来滚去。
她无声叹口气,目光忍不住转向一旁的彼得。
少年坐在一片暖橙色阳光中,侧脸轮廓漂亮而立体,连睫毛上都是毛绒绒的微光,眨一下好像就能抖落掉无数细碎的灿烂。
深秋的气温已经有些低了,他坐在敞开着的窗边,身上还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深蓝色中长袖和黑色牛仔裤,却似乎完全不觉得冷,只一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模样,手里习惯性地转着笔,淡青色的经络从手背延伸过棱角分明的腕骨,缠绕上肌肉结实的小臂,最后隐没在白净皮肤下。
一整堂课,老师讲述的关于博尔赫斯那强烈的个人创作风格,她没认真听进去几句,思绪总是飘忽着起伏不定,在窗户的橘色日光,写字板上的彩色水笔,以及旁桌的彼得之间来回切换。
下课时,其他同学都很快离开了教室,杰西卡看着正在收拾笔记本的彼得忽然问了句:“说起来,你明明已经有差不多足够的学分了吧?为什么还会来听这门短期选修课程?”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再次主动搭话,彼得微微愣下,习惯性地抿起嘴唇,笑容在阳光里显得温暖而甜蜜,还有点不易察觉的害羞:“噢,因为一个朋友很喜欢,所以我来听一下。”
“文学?”她好奇地问,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重复着另一个词,朋友。
她知道彼得一直有一个关系非常好的女性好友,或者说大部分中城高中的学生都知道。毕竟刚进高中那会儿,弗莱士·汤普森就因为那个女孩和他打过架,并由此结下了某种冤仇。
如果杰西卡没记错的话,对方应该是个高他们一年级的毕业班女孩,他们虽然不同年级也几乎不会在一起上课,但每天中午都会同桌吃午餐。
最重要的是,她非常漂亮,长相气质里有种明显不同于周围其他女孩的清冷异域美感,体态是常年接受芭蕾训练才会有的挺拔端正,跳舞时像极了那些湖面上振翅欲飞的天鹅,从刚进高中起就一直是中城高中最受欢迎的女孩之一。
会是她吗?杰西卡想。毕竟除了贝尔纳黛特,她从来没见彼得还有过其他朋友。
“是的,文学。尤其是博尔赫斯。”他回答,拎起背包单肩背着,和她礼貌地告了别。
这件事对彼得来说,就跟他作为蜘蛛侠时所做的许多件事没什么区别,因此也完全没放在心上。此刻被她这么一提醒后,彼得才总算想起来,但却并不认为他就该收下这份礼物,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多熟悉,而且这两本书确实也不算便宜。
“谢谢你杰西卡,不过,我当时只是顺手帮忙而已,你也已经说过感谢了,所以不用送我这个。”他边说边将书递还回去,“我觉得,我还是改天来买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