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了抬自己缠着纱布的左手:“所有手腕上文有黑色数字纹身的超能力者,都是来自这里的试验品。”
“试验什么?”
“重新打开‘大门’。他们从全世界寻找拥有超能力的孩子,然后将他们抓到实验室里从小养大,并训练他们为实验室以及背后更大的势力做事。”
她回答:“至于‘大门’被打开后的结果,就像你今天所看到的,那些怪物出现了。但这只是一个开始,真正麻烦的还在后面。”
“这么说,因为你曾经也是被迫加入这个实验室的一员,所以你才会知道所有关于那些怪物的事,我没理解错吧?”蜘蛛侠试图总结,但并没有沿用她话里的说法,对她使用“试验品”这种明显带有物化与轻视意味的词。
这种下意识的会尊重对方人格的语言习惯,虽然非常不起眼,但也更让塞莱斯特相信,他刚才所说的那些关于自身责任感来源的理念并不是随口胡诌的。
他的教养与道德观念都很优秀。
“不算是。”她纠正到,“我知道关于这些怪物的事,已经在是我逃离实验室以后了。我在那里的时候,是完全不知情的。实验室里的人不让我们和外界接触,更不会告诉我们这些东西。”
“因为我们的能力都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对于打开‘大门’没有任何实质性用处,所以他们就只当我们是备用武器,是可被任意消耗以及随时补充的物品,根本不会跟我们多说什么。”
和她那种格外平淡的态度不同,她所说的话听起来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蜘蛛侠沉默一瞬,还没决定要不要完全相信对方的话,但语气却还是略微缓和下来,又问:“能说下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吗?”
“一个人。”
塞莱斯特回答:“逃离实验室以后,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身世,以及实验室的真正秘密。但是这很困难,直到不久前,我终于找到了霍金斯镇曾经的警长。”
蜘蛛侠愣一下,心里几乎和对方一起说出那个名字:“吉姆·霍普。”
“你又回到了霍金斯?”
“有回去过。不过我并不是在那里找到他的,而是这里。”
“他到纽约来了?”
“是的。他第一次从新闻里看到皇后区出现了类似的怪物后,就从霍金斯镇来到了这里。”
“那么,能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塞莱斯特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我刚刚有说过,实验室抢来这些孩子并加以训练,是为了给他们,以及背后更大的势力做事,对吗?”
“是有说过,怎么了?”
“那么你应该很清楚,如果你再深入调查下去的话,一定会遇到很多麻烦。更别提你现在本身就是纽约警方和媒体的高度关注对象。”
“或许吧。”蜘蛛侠耸耸肩,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但是我肯定我刚刚也有说过,半途而废可不是我喜欢的,不是吗?”
听完他的话,塞莱斯特也就不再多说其他的,只很快拿起笔在一张便利贴上写下了一个地址:“这是我每次和霍普警长约定见面的地方,他应该经常会出现在这里,你可以去碰碰运气。”
接过纸条折握在手里,他朝对方简短道谢后,很快离开了。
回到家附近的街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灯火辉煌,街道上偶尔有几个结伴夜跑的年轻人,外放着酷玩乐队成名曲的敞篷汽车从街道中央招摇而过,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
这时,街角一辆有些眼熟的深色面包车忽然引起了彼得的注意。
他收回准备跳跃的姿势,侧头仔细看了看那辆车,忽然意识到,那就是自己之前经常在这里看到的那辆。车窗是看不到内部的深色,门把手旁边有一个用深灰绿色油漆喷绘成的,极为特殊又简练的图案。
“它干嘛老是停在这儿?”
彼得皱下眉尖,正考虑着要不要干脆趁这次机会过去看看。可那辆车似乎发现了他,车头的灯光闪了闪,很快调头离开了。
要不还是下次吧,彼得想。毕竟蜘蛛感应也没有任何反应,至少证明那辆车里的人暂时没什么致命性的恶意。
他收回视线,很快从自己房间的窗户钻进去,换上便装,然后再拎起背包,假装是刚回家那样地重新来到街上,准备从正门回家。
然而让彼得没想到的是,本杰明和梅姨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抱歉,我回来得太晚……”
他边说着,边快步跑上楼梯,这才注意到梅姨正一直在哭,而本杰明的脸色也非常难看,顿时心里感到一阵不安,下意识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见他平安回来,梅姨的眼中终于泛出了些许亮光,连忙哭着将他抱进怀里,伸手颤抖着抚摸他的脸,满手冰凉泪水:“你去哪里了,彼得?!我们一直找不到你,你连手机都落在枕头下面忘记带,我真的快吓死了,你到底去哪里了!”
门廊顶灯投下的光影让她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花白头发下是一双充满担忧的褐色眼睛,布满泪水与血丝,嘴唇不住颤抖着。
“我们看到了电视上的新闻,就在皇后区剧院发生的事。”本杰明取下眼镜,伸手抹了把眼睛,语气缓慢而沉重,显然是焦虑过度造成的,“报道说那里出现了怪物,死了很多人,还发生了火灾,甚至还有好几个受害者都是中城高中的学生……”
听到这里,彼得顿时明白了,于是温柔地拍了拍梅姨的后背,替她将眼泪仔细擦干净,解释到:“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只是……今天跟着科研协会的同学一起去城郊实验室了,结果因为错过了班车,所以只能走回来。”
已经不是第一次因为蜘蛛侠身份的事而朝他们撒谎,但彼得还是感觉非常内疚。他抱着梅姨,不断安慰着她,任由她抚摸过自己的脸庞和手,一遍遍格外耐心地向她重复保证自己没有遇到任何意外。
本杰明坐在轮椅上看着他,那种眼神是彼得非常熟悉的担忧,疼爱,以及他所不熟悉的深刻忧虑,甚至还有一丝陌生感,好像正在透过着他望着什么别的人。
这让彼得心中那份刚沉寂下去的不安立刻又冒出头来。
按照自从成为蜘蛛侠以来的许多次相似经历,这时候本杰明应该正在态度严厉地责备他,作为一个有担当和责任感的男人,不应该让自己的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担忧。
可今天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那么看着他。这让彼得感到比被责备了更加难过,他有种也许自己已经彻底让对方失望的隐约恐惧感。
“本叔……”
他刚开口,本杰明便摇了摇头,推动轮椅进屋了。
“没关系,回来就好,快进来吃饭吧。”梅姨擦了擦脸,拉起他往里走,“可能菜都已经凉了,我得去重新加热一下,先喝点汤。”
说到晚餐,彼得这才想起自己忘记去买梅姨让他带的有机鸡蛋。面对他的道歉,梅姨只摇头让他别放在心上,明天她出门的时候可以再买。
装满食物的盘子被端走,放入微波炉又重新摆上来。
本杰明和彼得就这么面对面坐着,一直没有说话。这种不寻常的沉默让他感到很煎熬。
“我很抱歉,本叔。”他主动开口,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你的手机。”本杰明没有回应他的道歉,只边说边将口袋里的手机摸出来,递给彼得。
隔着餐桌上,重新被加热过后的浓汤所散发出来的缭绕热气,本杰明看着眼前这个和他父亲长得极为相似的漂亮少年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后,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彼得。我知道你即将进入毕业班,有很多事要忙,我也知道,我在你的学业上一向帮不上什么。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已经无法辅导你完成作业,所以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还好你一直都很聪明,就像你父亲一样。”
说着,他叹口气:“我也能明白。你在这个年纪,已经有了自己的世界和想法,那是属于你的秘密。可是彼得……”
本杰明说到这里时,声音中忽然有了一丝哽咽。他沉默下去,伸手揉按在眉心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它们……这些东西,你的秘密,都是需要你为此付出代价的,甚至会伤害到所有你在乎的人。”
就像曾经的理查德·帕克,彼得的父亲,他的亲兄弟。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但比起理查德的天赋卓绝与才华横溢,本杰明一直都要平凡得多。但他从未因此而嫉妒过自己的兄弟,而是一直以他为骄傲。
在理查德因为学业,梦想与工作而远离家乡时,本杰明一人承担起了照顾父母与家庭的责任。
“你是我的骄傲,孩子。你的父亲也是。你们是如此相似,我很早就已经发现了。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去到更广阔的,属于你的世界。”就像你父亲当年那样。
“我也知道有些事,也许是我根本无法想象和理解的。”就像他虽然和理查德是亲兄弟,可他们最后所拥有的人生,所看见的世界也是完全不同的。
“可是我们终究是家人。”本杰明看着他,也像是在看着曾经的理查德,“不要总是一个人去死守那些秘密,把所有代价都揽到自己身上,好吗?”
他至今不知道理查德和他的妻子,玛丽·帕克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会在十几年前的一个雨夜,匆匆将幼年的彼得送到他们家里,从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本杰明有预感,理查德当时一定是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这么做。他和玛丽的离开既是为了保护彼得,也是保护他和梅,连同那些隐瞒也是。
“你的父亲就是一个事事保密的人,彼得。”他看起来是那么憔悴而难过,“但是那最终代价惨重。坦诚一些并不是坏事,更何况有些事本就不应该是一个人去面对和承受的,你明白吗?”
不知怎么的,本杰明的这番话和刚才塞莱斯特所说的那些莫名重叠在了一起,徘徊在彼得的思绪里沉浮不定,直到晚餐结束,他坐在书桌前好一阵后都仍然无法平静。
他有些烦躁地合上面前的那本新书,眉尖紧皱着看向窗外,街对面的瑞恩家,发现贝尔纳黛特的房间还亮着灯。
“嗨,感觉好些了吗?”彼得将消息发送出去,等着对方的回应,视线无意间落在一旁的蜘蛛侠面罩上。
他将它拿在手里,脑海里再次响起本杰明和塞莱斯特的话——
“你确定你所在乎的,有一天不会离你而去,或者失去意义吗?”
“秘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彼得。有时候那甚至会伤害到你最在乎的人。”
第24章
她想,她应该是迷路了。
到处是雨水滴落在树叶上的清脆声音,过于潮湿的水汽将整片森林的绿色都融化进雾里,朦胧厚重的一大片,像是随手涂鸦在画纸上的浓郁颜料,不断扩散在视线尽头。
饱含水分的铅灰色天空被茂密树冠切割成狭窄逼仄的一线,天光黯淡着,有气无力地漂浮在空气里,将周围勉强照亮。
更远的地方,爬满厚实青苔的参天大树层迭矗立在浓雾中,一动不动如无数僵直的人影,在雨中沉默地注视着她。
穿着透明雨衣,独自在那些过于茂盛的草叶间门跋涉着,沿途碰掉一地透明水珠溅落在她沾着泥土的黄色防水靴上,耳边传来轻微的雷声,闪电如蛇般从云层中划过,带来一瞬间门的苍白微亮。
贝尔纳黛特终于回想起来这里是西雅图,是她在跟随着玛德琳搬来皇后区以前住的地方,也是她第一次和最后一次见到她母亲的地方。
终于复苏的记忆带来迟到的熟悉感,她认真辨别一下周围环境,开始努力回想该往哪里走才能离开这片森林,回到她和玛德琳的小屋里去。
这时,她忽然听到有人在雨雾中叫了她一声,非常亲昵的:
“贝妮。”
她停下脚步,听到那个声音继续说:“见到你真好。”
有别于雨声的嘈杂单调,这句话语是一种充满叹息的轻柔悦耳,像是情人间门才会有的耳鬓厮磨感,却又因为音色的过于熟悉而让她觉得非常诡异。
“……彼得?”她皱起眉尖望向周围,视线里满是灰蒙蒙的大雨,毫无流动到接近凝固的浓雾,牢笼般沉默禁锢的原始森林。
继续试探着朝前走,藏匿在雨雾背后的树木轮廓逐渐变得清晰。
贝尔纳黛特终于发现,那些若隐若现在雾气背后的扭曲阴影根本不是什么树木,而是一个个全身僵硬,躯体残破,死状异常凄惨的人形怪物。
而那些缭绕在它们身边的雾霭,其实是无数缕苍白绵密的蛛丝,缠绕交织在整个森林里,如同一层半透明的茧一样牢牢包裹着它们,挂满晶莹水珠。有些蛛丝甚至直接穿透了怪物的胸膛和进食口,将它们彼此串联起来,像是在有意识地吸收着什么一样。
一瞬间门,大雨稠密到她无法呼吸,连血液都变得冰冷。
她下意识后退,却感觉突然碰到什么又黏又冷的东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几缕蛛丝缠绕住,连脚踝和腰间门也是。
贝尔纳黛特慌忙试图挣脱,却引起蛛丝一连串的颤动迅速延伸向远方,抖落无数透明水滴。
这时,一个模糊人影逐渐从雨雾中走出来,悄无声息,似乎一点也不受周围密集蛛丝的影响。他踩在那些丝线上朝她靠近,步调轻盈如一只黑色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