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越是靠近目的地, 周围路面上的行人与车辆就越少, 取而代之的是越发茂密的树林, 这让她逐渐放松下来,不再神经紧绷地担心随时会出现让人措手不及的突发情况。
平心而论, 她的驾驶水平其实挺合格的,就是不太敢独自上路。所以出发之前,彼得就已经无数次安慰过她, 尽管放松驾驶就行, 有任何危险他都可以提前感应到, 并且有绝对自信的反应速度和能力让他们化险为夷, 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系好安全带, 扭动钥匙启动车载系统和汽车。贝尔纳黛特盯着屏幕上的后方画面,边慢慢调整车辆位置将玛德琳的车倒车出来, 边回答“看到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我就放心了。”
彼得笑起来“也是对你的信心。你只是习惯性太紧张了, 贝妮。”
“毕竟我很早就发现, 我和绝大部分机械和理工方面的东西都没什么缘分。”她小声回答, 非常谨慎地转动方向盘, “希望在我老得意识不清之前, 能亲眼看到人类发明自动驾驶汽车。”
“或者你也可以等我明年年底十八岁考完驾照。”他边说边在导航界面上输入了他曾经家的地址。
尽管在纽约州, 公民年满十六岁就已经可以考取驾照, 但梅姨一直不赞同彼得这么快就去尝试。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独自开车上路, 在她看来几乎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于是彼得只好向她保证,在自己成年以前都不会去尝试触碰方向盘。
然而可惜的是,他的生日是在年底临近圣诞节的时候,现在还差一个多月才满十七岁,距离十八岁更是要再等上整整一年的时间。
一直往前,终于开出这片因为无人打理而有些茂密得过了头的矮树林,眼前的视野再次清晰开阔起来。
彼得指着不远处沐浴在秋日丽阳下的一幢屋子说“就在那儿。”
“我该把车停在哪儿?”
“就随便停门口吧,反正这附近也没有其他人。”
下车后,贝尔纳黛特才终于看清,这是一幢有着姜黄色砖墙外观与石灰色三角屋顶的双层独栋别墅。屋外有一条缠满枯萎玫瑰花枝条的花廊,遍地是肆意横生的坚韧野草,掉落的空心树枝,厚实的落叶层踩上去发出一阵清脆的沙沙声。
看得出来这里过去一定是被精心打理过的。一种陈旧而浅淡的温馨从那些摆放在户外遮阳伞下,因为饱经风霜而已经严重褪色变形的桌椅,以及一个带有遮阳棚的秋千中沉默无声地流露出来。
彼得走上面前的台阶,用钥匙打开大门,朝贝尔纳黛特偏头示意“进来吧。不过里面……嗯,十几年没有人住过,大部分地方也没怎么打扫过,灰尘很多,你小心别碰脏衣服。”
她点点头,跟在对方身后走进去,有些惊讶地看到里面竟然有一整面墙都是玻璃设计。深色的树林阴影与灿烂阳光从屋外毫无阻拦地涌进来,带着玻璃上常年未清理的雨渍轮廓,将整个屋子照得斑驳又明亮。
因为屋子所在地势比较高的缘故,透过那面玻璃墙,往下能清晰看到屋外的森林与山坡下的公园美景,往上就是高远明媚的蓝天白云,采光与视野都非常好。
实验室就在地下一层,是整个房子里最干净的区域,贝尔纳黛特猜测也许是因为彼得曾经打扫过。
不过真正让她感到震惊的是,这个实验室的规模几乎快要赶上学校里的了。
普通人家里可不会配备一个这样的实验室,贝尔纳黛特带着明显的惊讶神情环视一圈周围看上去格外专业的各种设备,忍不住问“所以,你父亲其实是个科学家?”
“不。”
彼得说着,沉默片刻,微微低着头,表情里有种极力掩饰的低落,语气却刻意伪装得轻快“事实上,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包括我妈妈,我对他们……不太了解。梅姨和本叔也不怎么和我说这个,当然可能是因为他们也不清楚。”
他的话让贝尔纳黛特想起自己,同样也是对自己的父母一无所知,连面容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甚至没有的。过于相似的经历让她很容易就能猜到对方此时内心的真实感受。
她看着面前正忙碌着将发射器拆解开的少年,声音温柔地安慰“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彼得。”
所以也不用假装不在乎。
彼得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再次抬头看着对方时,一种轻盈温暖的感觉逐渐从他心底里慢慢浮现而出,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笑笑,脱口而出“幸运的是,我们后来认识了。”
回想一下这十年时光里,尤其是在他成为蜘蛛侠以后,这种从小到大的相互照顾与相互理解,已经形成了一种不自觉的深刻依赖。如果没有贝尔纳黛特,他真的很难想象该怎么独自应对下去。
她微微一笑,然后好奇地看着周围的瓶瓶罐罐“有我能帮上忙的吗?”
“噢,我正准备试着做一种新型蛛丝。”彼得指了指一旁正装着几种不同试剂的容器,“就像蜘蛛用来捕猎用的横丝,但是需要更高的黏性,延展性以及抗腐蚀作用。”
说着,他取出一支装有某种浑浊粘液的试管“这是之前收集来的魔犬口器里的分泌物,它可以很容易就将我现在用的蜘蛛丝腐蚀掉。我得想办法做些改进。”
“那些是什么?”贝尔纳黛特看向桌边另一排带有不同颜色标记的器皿。
“都是蛛丝原料。”彼得解释,“不同颜色具有不同的特性,用途也不一样,不过基本都是按照真实蛛丝的特性来仿造的。”
“不同蜘蛛的蛛丝不一样?”她有点困难地试图理解。
“不是。”
彼得语调活泼地回答,完全没有任何被拿着在他看来,完全应该是常识的简单问题给问来问去的不耐烦,还招手示意她过来,可以在仪器里将蛛丝的细微结构看得更清楚“虽然少数蜘蛛确实会吐出比较特殊的丝,不过有几种是所有会吐丝的蜘蛛们都会用的。比如曳丝,骨架丝和葡萄状腺丝以及聚状腺丝等等。
它们因为成分略有不同,在强度和延展性方面的效果也完全不同,有的甚至完全没有黏性,但是强度极大。比如这种支撑整个蛛网结构的放射状纵丝1。它的主要作用是让蛛网有足以承受猎物撞击,或者在突然下坠中拉住蜘蛛本身的张力。”
“而另一种横丝,也就是这种。”他换上另一种蛛丝放进仪器里,“这才是蛛网黏性的来源。你能看到它和刚才的纵丝是很不同的,对吗?”
“是这样。”贝尔纳黛特惊讶地看着那些半透明的水珠,“这种丝上有……那些是什么?很像透明水晶一样的东西。”
一连串地点缀在丝线上,看上去就像一条晶莹剔透的水晶项链那么梦幻美丽。
“那叫黏珠。”彼得边说边将发射器里的几个微型液态蛛丝储存器取出来,“不过百分之八十都是水。它们密集分布在每一根用来束缚猎物的横丝上,碰到就很难挣脱开。”
“那其他蛛丝的成分呢?”
“都差不多。主要是甘氨酸,丙氨酸以及少量的丝氨酸和别的几种氨基酸单体蛋白质分子链。这些不同的分子链就是蛛丝强度与韧性的来源。”
“它们主要分为规则的蛋白质分子链和不规则两种。前者决定弹性,后者带来强度。每一条蛛丝都有这两种分子链的不断交替出现,也就同时具有了两种特性。”
“不过,要想让这种丝具有一定的抗腐蚀性可不容易。也许还是得从分析魔犬的分泌物开始,然后再想办法找到可以抵消这种腐蚀性的化学物质加入进去,当然前提是不能破坏蛛丝原有的特性。”彼得说着,眉尖微微皱起来,指尖敲在桌面上不住地点着,这是他在思考时习惯性会有的动作,另一个就是转笔。
到底这里的条件还是有限的,只能勉强试试看。他想着,很快又回忆起郊外的奥斯本实验室里,有康纳斯博士以及其他人正在对魔犬进行研究的事。
也许他得再去一趟。
毕竟奥斯本的研究条件与设备都可以说是顶级,再加上有康纳斯博士的博学才智,分析出魔犬分泌物里的成分应该不算太难。而只要有了成分报告,那距离找出能够让蛛丝具有抗腐蚀性的物质就不太远了。
他们在实验室里忙活了大半天——准确的说是彼得自己在忙,贝尔纳黛特只是负责给他递东西和做点其他力所能及的事——总算将新的具有更强韧性与黏性的液态蛛丝做了出来。而对魔犬分泌物的分析则仍旧无从下手,因为条件不允许。
这种来自逆世界生物的口器分泌物的成分实在过于复杂,难以被普通设备解读,惟一的希望就是郊外的奥斯本实验室。
将填充好的储存器装回发射器里,彼得重新将它们戴回手腕上试了试。提高黏性后的液态蛛丝有在发射瞬间,因为固化过早而堵住发射孔的风险,彼得在调试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点,并对此做出了针对性修改。
按下触发器,一缕极为晶莹闪亮的丝线立刻从发射器中飞出来,稳稳黏在对面的烧杯上,将它很快拽到彼得手里。
“算是二分之一的成功。”他拿着烧杯朝贝尔纳黛特晃了晃,脸上笑容明快。
看起来,未来的摄影行业和科研行业有人才竞争趋势了啊。贝尔纳黛特边高兴地为他鼓掌边想到。
走出地下实验室时已经是下午快两点,阳光不再如清晨那样照耀得整个屋子都是,而是收敛成了一种更加温和的状态。
这样的结果显然是在设计那面落地玻璃墙的时候,就严谨结合了屋子所在地形地势的特点,并参考了纽约城四季的阳光照射规律才能做到的精确。
毕竟如果是夏季,没有人会喜欢这样过于丰沛的阳光,但冬季却求之不得。
彼得带着她在这幢空旷而宽敞的房子里逛了一圈。
在客厅的时候,贝尔纳黛特注意到到墙上有几个空的相框架,壁柜上摆着一只同样空空如也的花瓶和落满灰尘的唱片机,柜子里有许多收纳整齐的黑胶唱片,墙上还有几幅莫奈风格的水彩画与造型别致的装饰品。
“那是彭罗斯三角。”彼得注意到她似乎对那个银色的金属物品很感兴趣,于是主动解释,“那边还有一套不同型号的克莱因瓶。”
“都是和数学有关的模型。”贝尔纳黛特点点头。
她基本能猜到彼得那样出众的理科天赋是哪里来的了,也许他的父亲或者母亲也是一个理科天才。
不过更让她感到惊讶的是这栋房子整体的设计与许多内部布置细节,充满不拘一格的亮点与巧妙心思。即使在因为空置十几年而显得有些冷清的今天,也能从这许多的细节里清晰体会到当初房主人装扮它时的用心,与曾经温馨的家庭氛围。
据说这栋房子内外几乎所有的装扮设计都是彼得的父母亲自动手完成的,也是他们唯一留下的纪念物。因此本杰明从来没想过要将它卖出去,而是打算等彼得成年以后,再将这栋价值至少七十万美元的独立别墅交给他自己处理。
“你会经常回来这里吗?”贝尔纳黛特问。
出乎意料的,彼得摇了摇头“不算经常,一般只会在需要完成一些,你知道的,跟蜘蛛侠有关的事的时候,我才会过来。”
甚至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有和其他任何人一起来过。因为这里总会让他有种难以形容的失落与孤寂感,但他不介意向贝尔纳黛特袒露这种过于敏感甚至是脆弱的情绪,他知道她都能理解。
“在我两岁多,还不到三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把我送到了梅姨和本叔的家里。所以坦白来讲,我对这里其实没有任何印象,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跟到了陌生人家没什么区别。”彼得一边走上楼梯一边轻声开口。
阳光穿过楼梯木质扶手的间隙照进来,将彼得的影子投映在贝尔纳黛特身上。
她能从中感觉到对方心里所有的复杂情感,茫然,疑惑,委屈,还有深刻的不解与悲伤,甚至是隐约的愤懑感。
“我爱梅姨和本叔,是他们将我抚养长大,对我也像对待亲生孩子那样没有区别。”她听到彼得的影子这么说,“可是我真正的父母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不出现,也不告诉我离开的理由。他们总说我的父母这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必须要理解。可没人知道那个原因,我也不知道我到底需要理解什么……”
她沉默地听着影子的诉说,同时忍不住抬头看向彼得。阳光将他满头浓密微卷的短发照得毛茸发亮,轮廓漂亮而立体的脸孔上并没有多少情绪外露,只是眼中光芒黯淡。
推开二楼第一间房间的大门,彼得让贝尔纳黛特先进去“这里是书房,大部分我父母留下的东西都放在这儿,旁边应该是我小时候的房间。”
“你打扫过?”这里比起外面的灰尘遍布要干净太多,连书柜里整齐摆放着的密集书本上都是干净的,显然是被仔细清理过。
彼得嗯一声“当时也就是想试着找找看,会不会有和我父母留下来的一些……可能他们想说的话什么的,或者一些和他们的过往经历有关的东西。不过……”
他说着,抿着嘴唇耸耸肩,视线虚停在她身后“除了那些以外,我什么也没找到,就只好算了。”
顺着他提示的方向,贝尔纳黛特转身,看到一旁的玻璃书柜里正摆着两支印有彼得父母名字的钢笔,几本不知道是日记还是其他记录笔记的厚实笔记本,以及一张明显泛黄的旧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