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贝尔纳黛特很了解他。
从小到大,彼得对于自己认准的事物都有种超乎寻常的惊人执着与耐心,而且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半途而废。所以,不破译这串密文他是不会罢休的。
想到这里,她特意看了看对方眼睛下方的皮肤,倒是没看出任何熬夜过度后的淤青或者类似痕迹,仍旧是非常健康的白净“你这两天有好好睡觉吗?”
都不用听他狡辩,光看他咬可丽饼的动作忽然停顿住,贝尔纳黛特就知道他一定将自己仅剩的闲暇时间都花在破译密文上了。
她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却认真地提醒“你真的应该多注意休息,一直这样过度消耗精力不是好事。就像你自己曾经说过的,生物就是一堆非常复杂的方程式,长时间无法达到耗损与补充的平衡总会出问题。”
“生物。”彼得似乎被她的话娱乐到,笑着说,“网上许多人认为蜘蛛侠根本不是生物,很可能是个什么神秘组织制作出来的人形机器。”
有着许多科幻甚至是奇幻小说里才有的超能力,似乎不管深夜还是清晨都能看到他平息街头犯罪与抢救灾难中受困人群的身影,怎么看怎么不像人类。
“可彼得·帕克是人。”她态度平静地补充,“我关心的是这个。”
这句话给了彼得一种非常微妙的情绪,像是蝴蝶落进花朵里的震颤,带来一瞬间清晰绵长的心跳感。
就像小时候那样,她关心的从来都是彼得·帕克,是他本身,而其他人看到的则是蜘蛛侠,是他并非真实的伪装与自我的一部分。
吃掉最后一口可丽饼,他忍不住看向身旁的贝尔纳黛特,看到阳光披淋在她的发梢与睫毛上,映照出微微发亮的深棕褐色,让他想起梅姨做的热巧克力,浓郁纯粹的甜。
然而很快,他又回想起本杰明刚才说的话,才轻盈起来的情绪顿时又蔫下去,带着种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的沉重。
“你到底怎么了?”贝尔纳黛特看着他问,面前是无数来往的疾驰车辆,“以前你画不出工程图或者写不出论文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消沉过。”
彼得犹豫一会儿,习惯性走到她的左边,满街汽车来的方向,然后试着开口“就是忽然想到,我们从小到大都是在同一个学校里,有什么事都能一起解决。但是大学却不可能了。”
贝尔纳黛特想了想,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以后要是有什么麻烦想请你帮忙,也不可以?”
“什么?”彼得呆愣一瞬,完全没想到对方会把自己的话理解成这个意思,于是连忙摇头,又好气又好笑地解释,“不是,不是这样,贝妮,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如果你需要帮忙,或者……总之,就是如果你需要,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一直都在的。我只是想说,等我们都到了大学,甚至是毕业后,在更远的未来里,我们……好像不能像现在这样天天见到了,所以……”
“所以幸运的是,你想申请的大学和我向往的芭蕾舞剧院都在纽约,而且现代科技发明了一种叫视频通话的东西,不是吗?”贝尔纳黛特接话说到,冰绿色的眼睛明澈如一对透光的萤石,干净而坦诚。
她大概能理解彼得想表达的意思。毕竟这十年来,他们都是相互陪伴着一起长大的,早就已经习惯了随时都能找到彼此,也习惯了有这样一个无话不谈的亲密朋友。
可很快,尤其是对贝尔纳黛特来说,高中毕业已经近在咫尺,同时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各自去到全新且陌生的环境里,难免会感到有些不安。这种情绪不仅是对未来的,也是对他们能否继续这样做最亲近朋友的担忧。
他好像有点莫名的患得患失,她想。
也许是因为从小亲近的人就很少的关系,彼得对于自己非常在乎的人总是有点紧张过度。并且这种情况在几个月之前,在经历过了那次辐射蜘蛛事件所带来的一系列灾难性后果以后,似乎变得更严重了。
“你很优秀,彼得,不管是作为你自己,还是你的……”
贝尔纳黛特边说边垂下眼睫,用目光示意一下他藏在衣袖下的蛛丝发射器“另一种自我。我一直坚信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实现所有你希望实现的,你有这样的才华能力和毅力,这是有目共睹的。我们——你的本叔,梅姨,我,还有玛德琳——都会为你骄傲,你无需为未来感到困扰。”
“的确我们将来会走上不同的道路。比如你会成为一个科学家,或者摄影师,而我也会为了我一直以来的芭蕾梦想和首席舞者目标而努力。”
“我们都会有不同的人生,但那并不代表我们一定会就此逐渐变得疏远,至少在我看来不会。你说你会出现在我需要的时候,那我也将这句话完整回答给你。”
她说着,脸上挂起一个清浅漂亮的笑“我会是你最忠诚的朋友,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未来也是如此,只要你需要。”
彼得有些怔神地和她对视片刻,然后慢慢笑起来,眼神却仍旧雾蒙蒙的“谢谢你,贝妮。”
她的话是如此真诚而温暖,让彼得在极短的几个瞬间内,的确感受到了莫大的安慰。可很快,另一种更加深刻且难以满足的空洞感擒获住他,让他下意识有点想要辩解些什么。
比如,让他真正感到不安的其实不是这些,而是……
一些别的,更加难以捉摸的东西,复杂过他曾见过的每一个方程式。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非常喜欢的一位老师说过,数学之美的其中一部分在于其表达形式的简单,它能将所有人的肉眼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真实的或者想象的东西都转化成一系列精确的表达式,用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
可是他想了很久,感觉以自己现有的知识储备,似乎不足以让他找到一个既准确又简单的数学表达式来类比自己的心情。
这比他破译不了那段密文的感觉还糟糕,直接让他在课堂上开始控制不住地走神。
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符都变成了一群到处乱爬的白色瓢虫,阳光在写满数字与等式的演算纸上化开斑驳浓亮的层层醇黄。
结束了对又一条新公式的推导以后,哈利略微抬下头,毫不意外地再次看到杰西卡正慌慌张张将视线移开的动作。
他扬下眉,若有所思地对彼得说“你应该知道基本每节课,杰西卡都会转过来看你,而且还不止一次吧?”
彼得没太在意他的话,只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为什么不是看你呢?这个推论显然更有说服力。”
哈利闭上眼睛,一脸“抢救无效”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将手里的黑色钢笔上下颠转着把玩了一会儿,然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问“听说你周一去找过康纳斯博士?”
彼得写字的动作一下子停顿住。
他的确在周一去奥斯本找过康纳斯,因为他想知道康纳斯为什么会加入有关逆世界生物的研究,以及尝试寻找奥斯本研究这些魔犬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可惜对方的保密意识非常好,彼得在康纳斯的办公室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任何与逆世界有关的东西。
离开时,他还在电梯里碰到一脸疲惫的奥克塔维斯博士。对于康纳斯最近的去向,奥克塔维斯也只草草回应说不太清楚,但还是非常友善地告诉彼得,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邮箱联系他或者康纳斯。
不过哈利是怎么知道的?
他有点疑惑,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听到哈利继续说“康纳斯最近申请了一个奥斯本的新项目,忙得脱不开身。恐怕在未来的挺长一段时间内,你都没法在公司看到他了。”
“什么项目?”彼得下意识问。
“基因工程。”他回答,“不过我也不是特别了解这个。”
关于逆世界生物的基因工程,听上去就很疯狂。彼得沉默着。他知道康纳斯对于肢体再生技术非常痴迷,并且一直希望能够研究出可以让人类拥有爬行动物,比如火蜥蜴那样的断尾甚至是断掉四肢也能恢复能力的药剂。
可他为什么会忽然开始对逆世界生物感兴趣了?
毕竟魔犬的皮肤刀枪不入是真的,但能否四肢再生还是个未知数,他到底想研究什么?以及,奥斯本想得到的又是什么?
“你找他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哈利问。
“噢,也不算。”彼得熟练地找着借口,笔尖在纸上飞快推演着老师给出的公式,“只是在找参考文献的时候找到了一篇康纳斯博士的,但是有几个地方我实在想不明白,所以想去拜访一下他。不过既然他有工作要忙,看来我只能祈祷他在抽空看看邮箱的时候,可以解答一下我的疑惑了。”
哈利点点头,没有怀疑他的话。
下午是摄影协会举办的作品拍卖展,就在中城高中的艺术馆一楼。为了取得最好的展览效果,协会成员们从两天前就开始选择地点和布置。
展出的作品都是提前经过筛选的,没有固定主题,旨在鼓励学生自由发挥,寻找自己最擅长的摄影风格。
彼得选择的是一组雨天系列的照片,都是他在城市巡逻时顺手拍下的,其中以帝国大厦顶端那一套最令他自己满意。
不过考虑到这是为正常高中生举办的活动,他并没有将那几张拿来参加拍卖展,而是选择了几张相对更加中规中矩的。
没有要扎进人堆里,为前来参观的学生和老师们热情洋溢地介绍自己作品理念的打算,彼得独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低头摆弄着手里的相机,查看自己之前拍摄的照片。
给乔安娜的舞蹈学校拍摄的纪念册宣传照需要在周五之前精修完成,时间有点紧,不过因为成图就非常漂亮的缘故,彼得预计自己不到一个下午就能完成。
原本那次拍摄只是他抱着帮忙的心态去的,但乔安娜非常坚持要以同样的薪酬支付给他,还按照正规流程先付了一半的钱,并笑着打趣说要是将来彼得成为了国际知名摄影师,那她也算最早发现他的顾客之一了。
照片再次滑到贝尔纳黛特坐在湖边岩石上的那张,彼得不自觉地停下按切换键的动作,莫名其妙盯着它看了好一阵,直到面前忽然传来有人叫他的声音。
他迅速按下切换键,将照片换到下一张,然后才抬起头,满脸茫然“怎么了?”
“你的照片。”同属摄影协会的塞莱斯特朝他用手示意一下,闪亮灵动的蓝眼睛充满神秘感地朝他眨了眨,“看起来有个女孩对它们很感兴趣。”
彼得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人群之中,同班的杰西卡·坎贝尔正站在自己那几张照片的展列位置前,视线刚好和他错开。
出于礼貌,彼得主动走到她身边向她打了招呼。杰西卡则很快笑着回应一句,脸上带着些难以掩饰的紧张感,右手拇指总是在反复刮蹭着左手拇指指根的肌肤。
“你很会摄影。”她推下眼镜,有点拘谨地称赞到,“它们都很漂亮。尤其是这张。”
她指着最中间那张雨天拍摄的照片。
从视角来看,照片应该是站在类似天桥一样的半空位置拍摄的。
整个画面绝大部分都是深而沉郁的冷色调,连下坠的雨水里都带着隐约的青灰色影子,周围的建筑与来往行人身上的衣着也是漆黑或者深青的色彩,只有几支撑开的雨伞是浓烈夺目的红。
更远的背景里,天空低垂,雨雾灰霾缭弥。
“我也很喜欢这张。”彼得笑着回答,双手抄在外套口袋里,脖颈上挂着相机,“是在北方大街靠近林赛公园的地方拍的,那天正好在下雨。”
“你很喜欢雨天吗?”杰西卡问。因为她发现彼得的这几张照片几乎都时在阴雨天拍的。
按理说这样光照不足的天气并不适合拍照,但画面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却非常漂亮,甚至将纽约这座美国城市营造出了一种北欧才会有的清冷孤寂,充满朦胧又干净的氛围感。
“都还行吧。”彼得回答,同时注意到刚从门口走进来的哈利。两人隔空笑着相互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很莫名的,在哈利走进艺术馆的那一刻,塞莱斯特再次感到一阵被不祥预感笼罩的紧迫。事实上,这种预感最近经常从每天清晨刚醒来时便困扰着她。而一旦有这种预感出现,那么她那天不管再怎么小心翼翼都一定会碰到哈利。
她皱起眉,压低头上戴着的鸭舌帽,准备从一楼展览厅的侧门离开,却在刚转身时就被一个来自身后的声音叫住“塞莉。”
过于亲昵的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因为带着恰好处的礼貌而并不显得轻佻,反而听上去非常友善亲切。
亲切得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塞莱斯特头痛欲裂地闭上眼睛,催眠般自言自语地做着心理建设“不能得罪未来老板,不能得罪未来老板,不能得罪未来老板……”
然后,她重新转过身,指尖略微抬下帽檐,朝眼前穿着一身深灰色长风衣的高挑少年露出一个甜爽灿烂的笑“嗨哈利,又见面了。”
哈利看了她一会儿,笑起来,浅碧色的眼睛在光线过于充沛的环境里,像极了一对剔透冰凉的玻璃珠,视线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格外专注“是啊,不过你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有这么明显吗?
她装作讶异地眨眨眼,目光克制着不去看他胸前那条带有062的银链,只虚停在他的肩膀上“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只是挺惊讶你居然会来这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