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随着毫无规律地鼓点一点一点变暗,我惊恐地想要尖叫,但我的意志并不能转移任何事实。
“叮——”
剧烈的摩擦声让我猛地清醒过来,我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着身旁正经危坐的陌生男人和他的仆从,目光后知后觉地顺着声音看向了窗外。
列车行驶的很快,这个声音……应该是列车轮和轨道产生了摩擦从而产生的。
我颤抖地抬起手,手指触及到额头上的冷汗,不由得一愣,而后将手指缓缓地放到我的眼前。
大拇指用力地将食指扭曲地按进掌心,疼痛让我稍稍清醒了一些,但我只能回忆起那个场景,怎么都想不起来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但即便如此,目前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好像告诉我,事情或许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
不然,为什么这个疯狂的男人口中的我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为什么我常常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也正是这样的认知,令我不禁遍体生寒。
如果我以为的不是我的所闻所见,不是我脑海中对于一切的认知,那我究竟是不是处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亦或是,谁对我的大脑动了手脚?
我不知道,因为此时的我太过脆弱,不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层面上的,我对于此时的一切都感到十分的害怕,甚至不敢去想之前的我可能遭遇了什么。
我急需一个依靠,一个倾诉的对象,但偏偏,我又遇到了这种困境,甚至不知道我是否能够顺利地存活下来。
*
我跟着这个疯子,辗转从英国出境来到了欧洲的各个城市,最后来到了荷兰。
从他仆从的口中和车票的信息当中,我得知他姓莫里亚蒂,被称为教授。
我确实没有想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是一名教授,即便他身上确实有一些学者的气息。
我忍不住地开始想念查德维克先生,不知道他对我此时的状况是不是感到非常的担忧,亦或者以为我已经遇害。
但不论别人怎么想,我绝对不能这样轻易放弃。
一路上,对方对于我的顺从、或者是说无力反抗而感到非常的满意,甚至他以我是他的未婚妻作为掩护,让我“亲密”地挽着他的手,“柔弱无骨”地靠在他的身上,成功骗过了不少人。
那些人只以为我是一个柔弱娇小脆弱的淑女,根本不会想到我竟然是被他绑来的。
我焦急地意识到,目前我从中逃离的可能性几乎无限趋近于零了。
而与此同时,这样的梦境愈来愈频繁,我几乎每晚都会做梦,而可怕的是,我总能在同样的场景梦见同样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静谧且诡异地出现在列车的衔接处,跟随着晃荡的列车摇摆。
但即便我每晚都会做同一个梦,我确信,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梦。
因为我分明能感觉到他能够轻而易举地靠近我,能够肆意地抚摸我、触碰我,让我惊恐、让我崩溃,但他偏偏只是忍耐,好像忍耐和等待也是游戏中的一部分,能够为他带来莫大的乐趣。
不仅如此,我不仅感到在梦中被他窥视。
白天,我清醒的时候,好似也有一道无形的视线在窥视着我,时时刻刻地注视着我,关注我的一举一动,打量着我的行为。
不……不。
一定是我太虚弱了,以至于产生了这样可笑的幻觉。
……
此时,这个将我掳走的莫里亚蒂教授看似自然地揽着我的腰,实则掌控着我,在人群密集的车站带着我快速前行。
多日的行程让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像是在逃跑,又像是在追杀什么人——很大概率是他之前提到的那位叫做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先生。
这让我意识到,我或许可以利用他们的隐蔽小心,找到我逃跑的机会。
而这几日,或许是嫌弃我的行动太过缓慢,影响到了他们的行动,我被允许勉强多吃一些大约略少于儿童饭量的食物。
这对于我来说当然还是不够,但我感觉身体的力量还是稍有恢复,只是面对着这个男人的侮辱和伤害,我依旧假装浑身无力,尽力为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
忽然,我的目光看向车站的两位巡警,我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因为我在以前恰好学过一点点荷兰语,至少,我还记得“救命”该怎么说。
除此之外,由于我一直假装自己的虚弱,对方应该早已对我放低警惕,只要我趁他不注意挣脱开对方的桎梏,在他动手前得到这两位荷兰巡警的庇护,我一定就能恢复自由!
腰上的手掌突然带着威胁一般用力地捏紧,“你在看什么?”
他亲密地开口道,灼热的呼吸扫过我脸上的细微绒毛,微凉的嘴唇翕翕合合,几乎就是在轻吻我的耳垂。
我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厌恶之下,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要远离,“……没什么。”
“我亲爱的阿德里娅·曼森小姐。”他的眼神涌动着恶意,像是恶心我一般将嘴唇移至我的嘴角,若有若无地暧昧触碰,引来不少行人投射过来好奇地目光。
毕竟,这样的行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显得大胆而冒犯,却又容易让人在好奇地同时刻意忽视掉其他的细节。
就比如,这位莫里亚蒂教授此时正在说——
“如果你胆敢从我的手中逃跑,那么,我的仆人将会在三秒内朝你射击,并与我一起全身而退。”
“不信的话,你大可以试试。”
第30章 莱辛巴赫瀑布
我自然是因此放弃了这个绝佳的逃跑机会,只是瞪着眼睛看着他,而后不甘心地被对方半推半带地离开这里,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位荷兰的巡警离我越来越远。
随后,我被他重重地推进马车车厢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椅子上,头发四散,浑身狼狈,手掌在看不见的地方缓缓攥紧成拳头。
冷静,阿德里娅。
我对自己说。
我总会找到一个合适机会的。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马越跑越快,两边的风景快速地后退,而我根本没有欣赏的心情。
莫里亚蒂教授在多日的奔波中,连表面的绅士都懒得维持。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恨我恨得牙痒痒,但我知道,我现在就恨不得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马车来到了瑞士的境内,停在了一个小城镇的旅店旁,马儿不安地鸣叫,阴沉的乌云沉沉地坠在半空,像是马上就要降下暴雨,他的仆从把我拉下马车,一起走了进去。
我被死死地压在角落里,而那位莫里亚蒂教授则等候在电报机旁,接过了那位毕恭毕敬的店员手中的电报。
我冷眼看着这位莫里亚蒂教授的背影,煤油灯的昏暗光线之中,他缓缓拆开了手里的电报,目光在上面扫视,与此同时,脸上逐渐绽放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表情,而后他垂眸,收起手中的电报,揉捏成团,朝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The man is ing.”
我一时间并不理解他口中的“男人”究竟是谁,但我直觉告诉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可是他却没有让我有机会问出我的疑惑,而是拉着我走进旅馆走进昏暗狭长的走廊之中,来到已经定好的房间,将房门反锁,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我。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试探性地发问,试图从中获取一些有利于我的信息。
正和仆从小声细语吩咐着什么的莫里亚蒂教授在听到我的疑问之后,忽得停下动作,将阴冷却疯狂的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
正当我浑身紧绷开始警惕对方的行为的时候,那一瞬间,我好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
“这将是一场毁灭。”
“当我与他是如此的势均力敌,那么一场不是他死就是我活的毁灭便不可避免。”
他好像说的并不是我,但他灰蓝色的眼眸缓缓地放在我的身上,恐惧从我的脊背快速蹿升,令我感到极度的不安。
“任何极端的措施都会被纳入我的考虑之中,包括你,阿德里娅·曼森小姐。”
……!!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与别人的恩怨,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用着沙哑干涩的声音质问道,只是我的质问并没有多少底气,因为面对种种疑点,我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嗤。”他嗤笑了一声,而后,目光看向身边的仆从,用目光指使他。
下一秒,仆从便拿出了一根粗长的麻绳。
我慌了,开始不停地向后退,因为我意识到,我一直以来害怕的东西可能就要发生了。
但我终究退无可退,于是我只能慌不择路地突然起身,转身向门口逃去。
跑到门口之时,我的手快速地扭动着反锁的锁扣,试图在对方抓住我之前打开大门离开这里。
一秒,两秒……
呼吸仿佛都停止了,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却见莫里亚蒂教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与此同时,火光被呼啸的风吹熄,漆黑之中,一道惊雷照亮了整个房间,而此时的光影之下,他的身影却好像始终被黑暗笼罩,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轰隆隆——”雷鸣声随后响起,光线随着闪电的消失而消失,一切重归黑暗。
颈部传来了剧痛,我的身体一下子失去力气,便这样无力地倒在了黑暗之中。
*
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濡湿了我的额头,然后缓缓下滑,来到我的耳垂,落入发根消失不见。
而后周而复始,像是始终望不见尽头。
耳边是喧嚣的巨大轰鸣声,连绵不断且永不停歇,冰冷的凉意弥散在空气中,身体却是寒冷与灼热交替,仿佛置身于冰与火之中。
我感觉我仿佛快速坠落于屹立于天际的悬崖,即将触及海面的冲击让我极度地惊惧,好似能够击破天幕,但我却又始终无法醒来。
我究竟是怎么了?
或者说,我是否已经等到了那个我无法想象的结局。
“砰——”
雷鸣般的巨响之中,好像夹杂着一道突兀的轰击。
紧接着,一股刺痛划过了我的肩膀,疼痛弥漫开来,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触觉、听觉、嗅觉……那些悠远的东西好像忽然近在咫尺。
我挣扎着,试图对抗身体给我带来的禁锢,光线逐渐映入眼底。
于是……于是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奔腾的激流从天幕中坠落,水流飞迸,与地面产生了巨大的撞击,溅起阵阵泡沫,空中氤氲着浓重的湿气,不停地发出了低沉咆哮般的怒吼。
这是一座令人感到震撼的瀑布,仅仅只是坐在山崖边,窥见这部分的景致便让我难以忘怀。
但即便我面前是这样一幅景象,即便此时的我几乎听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但一种古怪地感觉弥漫心头,让我觉得十分不安。
我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地方?
莫里亚蒂教授在哪里?!
我下意识地查看周围,却发现我的不远处站在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是拿着枪的莫里亚蒂,而另一人……他的身材高大,眼神锐利,浑身警惕地看着对方,两人距离不过一米多远,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发生一场战斗。
而没有人有时间顾及我。
“呜……!”
我想要说话,却发现我的口中被塞入了一团布,手脚被牢牢捆绑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就在我发出声音的下一秒,陌生男人动了,他侧身朝莫里亚蒂教授伸出一记直拳,正中目标,手里的枪被击落在地面,两人就此缠斗起来,在悬崖这样的危险边缘游移身躯。
我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般模样,我焦急地查看四周,试图找到什么挣脱绳索的办法,从而能帮那个陌生人一把。
虽然我并不确定这个陌生男人是谁,但我自然不希望伤害过我的莫里亚蒂教授战胜对方从而结束我的生命。
“呜呜!”
隐约能看到,莫里亚蒂教授面对这个会一些拳击的男人,目前处于下风,但由于他的卑劣和疯狂,又隐隐打得对方吃了不少暗亏,两人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
我不停地想要出声提醒陌生男人,但这并没有任何帮助,陌生男人被卡住了脖子,大半个肩膀已经离开了悬崖。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因为我非常清楚,他死后,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
“不!”
可就在此时,我突然听到了莫里亚蒂教授压抑着痛苦的哀嚎。
我连忙睁开眼睛,之间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青灰,原本掐着对方脖子的手下意识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心脏突然剧痛一般,整个人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不住地颤抖,瞪大双目、口中重复地呼喊着谁的名讳。
而就在这短短一瞬,陌生男人抓住了机会,一个翻身便将形势逆转,坚定锐利的目光之下,他用力地将被对方死死握住的手抽离,对方便在这样的失衡下即将坠落悬崖。
时间仿佛被定格,莫里亚蒂教授在震惊之下,无神的目光又在这一刻有意识地聚集起来,快速地定格在我的身上。
像是透过我,惊恐地看见了其他东西一般。
那个眼神,我永生难忘。
就好像罪魁祸首不是那个与他扭打的男人,而是我——阿德里娅·曼森一样。
“啊——”
激荡的浪花无情地吞噬了他的惨叫,幸存的男人抑制着微微颤抖着双手,站在悬崖的边缘,看着不停翻涌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