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被打理得没有一丝褶皱,显然是洗涤后熨烫平整,还熏上了清幽暗香。
珀尔看到去年亲手送出的兔子装,它被配套了同款的狐狸装,有着一条蓬松柔软的超大毛茸茸尾巴。
“兔先生向您发出邀请。亲爱的狐狸,来参加万圣节森林晚宴吗?”
爱德蒙说得像是一场正儿八经的化妆晚餐,配合着今夜伯爵府的黑暗诙谐森林主题。
珀尔接过狐狸装,饶是她也没能忍住先捏了一把大尾巴。狐狸尾巴的手感超级舒适,但这不是狐狸毛制品,应是兔毛制品。
这会丝毫不信今夜宴会是临时起意。某人的小心思昭然若揭,这是蓄谋已久的换装计划,想要两人穿狐兔情侣装。
珀尔看透不说破,仿佛她也是应景地单纯参加化妆晚餐。一本正经地回应,“如您所愿,穿上我们的皮毛进入森林猎食。”
夜间六点半,可以开始晚餐了。
餐厅内,管家贝尔图乔已经架好了略笨重的照相机。今天他负责摄影工作,记录森林化妆宴会。
参会者有且仅有两位。因此与其说是宴会,不如说是约会,这就看到主角一兔一狐走来了。
贝尔图乔面无表情,内心真要崩不住了。
上帝啊!他才三十六岁,难道就是真的老了,跟不上巴黎潮流之都的流行了?
为什么基督山伯爵会成为雪白温顺的兔子先生?为什么兰茨先生会成为拖着一条叫人控制不住双手想撸毛的超大狐狸尾巴?
即便是很有仪式感地搞一场两人万圣节化妆晚宴,就算将宴会主题定位为动物森林,但为什么不能装扮成强壮凶猛的动物形象?比如老虎与狮子,鳄鱼与狼,或者猛禽与蛇也行。
贝尔图乔无法理解一兔一狐的想法。
在为伯爵府内布置万圣节内装时,他在某个瞬间也难免产生过怀疑。
基督山?白兔子?伯爵真能助他复仇,将作恶多端的检察官维尔福告倒吗?
不过,这种怀疑很快就被打消了。
事实摆在面前,基督山伯爵将远逃美国的贝尼代托诱捕回巴黎,这个十多岁的男孩正是维尔福与唐格拉尔夫人的私生子。
十年前,贝尔图乔为哥哥报仇行刺维尔福。在黑心检察官家的后院土坑里,发现一个被活埋的男婴。
一念之仁,他将男婴救走,顺带捎走了维尔福的婚戒,作为男婴的身世凭证。男婴后来被嫂子布兰琪女士收养为养子,取名贝尼代托。
结局却不是母慈子孝。
贝尼代托六岁时不见踪影,而布兰琪女士独自死在家中,一氧化碳中毒身亡。
贝尔图乔返回家乡后得知此事,怀疑是被他救回的孩子谋杀了养母。奈何人已经不见了,无处可寻,也没有任何证据。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后来,他去黑森林寻找人偶师学艺不成,却遇上基督山伯爵知道贝尼代托的行踪。
为了不打草惊蛇以免贝尼代托逃跑,将他跨洋从美国带回巴黎时,向他编造了一段截然相反的身世。
号称他出生富商家庭,父亲被人所害,母亲是寡妇乔安娜,仇人就是那枚男士婚戒的拥有者维尔福。
九月底,人被接回巴黎。
一边供其好吃好喝降低其防备,一边变相把人控制起来。
一个月的巴黎富家子弟生活,令贝尼代托放松了警惕。
真的相信了基督山伯爵伪装的寡妇乔安娜,是对他非常宠爱的亲生母亲。也主动说出了心底惶恐的一件旧案,希望生母帮他铲除障碍。
四年前,贝尼代托六岁,身上就背了一桩命案。
他的养母布兰琪女士,死亡于一氧化碳中毒并不是单纯的意外。
一直以来,贝尼代托都很顽劣,从不帮衬家务,只会向养母索要钱财出去玩。
那天他又去找养母要钱,发现卧室门窗紧闭,屋里烧着炭火。养母布兰琪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后一点反应也没有。
虽然仅有六岁,但在这个时代普通人家的六岁孩童早就不是天真无知,不少已经打零工谋生。
贝尼代托不知道一氧化碳,可他知道烧炭火不能紧闭门窗,否则会有毒气产生,是会毒死人的。
当发现养母躺着不醒时,他有试探过布兰琪女士的鼻息,人尚且有呼吸。
他没把养母叫醒,或是立刻开窗通风。与之相反,趁机打开了存放钱财的储物柜。
本想要偷走家用挥霍,可发现钱币少得可怜,意外找到了一枚看起来就很贵重的男士戒指。
索性把心一横,将储物柜内的物品一锅端带走。
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想着这枚与养母家境格格不入的戒指可能帮忙找到身世,或是卖出去换一笔大钱。
贝尼代托逃家了,没打算再回来,却在离开时关好了卧室门。
仿佛他没有来过一样,也没通知任何人养母布兰琪可能中了烧炭后的毒气。
他不想偷盗家财被发现,决定跑得有多远算多远。
趁着夜色,逃出普罗万小城时慌不择路撞到了一个人。他不知道是谁,而随身携带的钥匙圈丢了。
黑夜里撞到的那个人可能捡走了钥匙圈。
此人能变相证明贝尼代托的逃家时间,与养母布兰琪死亡时间相近,有高度可疑的弑母可能性。
当下,基督山伯爵派人去普罗万城寻那个证人。
一旦找到此人,将立刻把维尔福与贝尼代托这对父子都告上法庭,让他们在监牢里渡过余生。
做父亲的是检察官,判决过众多堕胎案将被告送入监牢,而他自己居然活埋亲子。
做儿子的像是生来就继承了父亲的罪恶血脉,在认知清醒的情况下,断送了养母的生机。
贝尔图乔悔不当初,早知道他就不该救男婴一命,反而变相害了嫂子。他在基督山伯爵府尽心尽力做着管家,是为回报伯爵助他报仇雪恨。
此刻,不去试图弄懂为什么基督山伯爵与兰茨先生乔装成人畜无害的兔子与狐狸。
作为管家,恪尽职守地担任起专业摄影师兼职任务。将狐狸与兔子在黑暗诙谐森林享用万圣节大餐的一幕幕拍了下来。
动物森林主题晚餐,无需遵从标准法国大餐流程。
食物美味,两人吃得开心就好。七分饱足矣,不能撑着,以免耽误了餐后的舞会。
今夜,爱德蒙终于要跳兔子舞了。
那部分就不必拍照。强调声明,并非不愿留下影相证据,主要现在的摄影技术无法捕捉动态场景。
他与珀尔在舞厅里肩并肩站着,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狐兔合照,就把闲杂人等请了出去。
管家完成了今天的摄影任务,后面没有贝尔图乔的事情,私密空间不需要第三人的存在。
夜间九点,大门从外被合上。
舞厅内,红豆衫盆栽沿墙绕成一圈,高低错落又奇形怪状,宛如一片森林。
水晶灯的幽幽烛火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仿佛夜幕苍穹上的点点繁星。
一时间,两个人犹如置身静谧森林,沐浴在星光里。
珀尔欣赏了一圈水晶灯的烛光,踱步走向钢琴边。
没有在琴前落座,而是看向放在琴边凳子上的花花绿绿纸箱,上面扎了一个大蝴蝶结。
此前,爱德蒙就提出跳兔子舞需要音乐,如果兰茨先生能弹琴伴奏就好了。
珀尔同意了,其实早在去年年初提出想看兔子舞,就想到了伴奏的问题。
太了解兔子先生不会让第三人在场演奏,如果不是上演默剧,她就要负责音乐部分。
为了更好地欣赏舞蹈,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弹琴上,随手弄了一个新玩意。凭着对储存与放出声音的物理原理解构,忙里偷闲做了手摇唱片留声机。
把伴奏提前录制好,今夜只要转着手摇杆将它播放出来就行。
晚餐时分,一只大纸箱被佣人从隔壁街珀尔家搬出,送入了伯爵府。
“今晚不弹钢琴,我将用给您的万圣节礼物演出伴奏。”
珀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来吧,请开箱。”
爱德蒙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能代替钢琴演奏?
解开蝴蝶结,拆开纸盒。就见一只大金属喇叭被镶嵌在一只带抽屉的木盒上。木盒的平面上方放了一张黑色圆盘,而圆盘的材质有些像是胶片。
虽然从未见过这种机器,但从胶片与喇叭的机器结构就能推测大概。
“这是一种能提前录制声音,再将它播放出来的机器吗?您在胶片上录好了伴奏乐曲。”
爱德蒙说的是疑问句,但对语气很肯定。当下,跃跃欲试地看着新机器,对想要一听现场效果。
珀尔点头,“是的,我叫它留声机。这次只来得及准备三张唱片,不如先放一张试试音。”
她将唱针放到了唱片上,然后转动了手摇杆。
就听一曲钢琴声响起,且伴随人声『仅以此礼献给我的兔子先生,您喜欢吗?』
爱德蒙目光灼灼盯着留声机。如此新奇的机器,是兰茨先生为了看他跳舞才制作的,这是怎样的偏爱。
当听到人声提问响起,更是心绪激荡。对于唱片里的问题,答案无比坚定——喜欢,让他如何不爱兰茨先生。
越想,越情不自禁。非常顺手地抱住身旁狐狸的大尾巴。
下一刻,他手心的感觉不太对劲。不好,太激动了,一不小心揪下了一大撮毛。
急!
把狐狸尾巴弄出秃斑怎么办??
第134章 地狱来客
狐狸尾巴接在衣服上, 被揪掉一撮毛并不会痛,最多是秃了一块很滑稽。
珀尔本来没有过度在意身后尾巴的状态好坏,偏偏被爱德蒙一把抱住了大尾巴, 让她想不去注意秃斑都难。
“我……”
爱德蒙的手上满是拔毛罪证, 当场被抓住坏了事,让他一时语塞无法辩解。
他的理性冷静形象, 难道就此崩塌了吗?!
为一台留声机礼物而搞得心情荡漾, 失态到了搞秃狐狸尾巴的地步。
还能不能抢救一下?可他一时间找不到借口。
总不能说用力揪毛是在检验狐狸尾巴的质量。
衣服是他送的,这会毛被拔了下来,岂不是在说自己之前没有把控好衣服质量,对给兰茨先生的礼物不够上心。
当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爱德蒙陷入窘境, 可十分出乎意料, 居然看到珀尔柔和地笑了。
珀尔颇为善解人意, 似乎根本没有拿这件事逗人的想法。
“没关系,不就是红色大尾巴秃了一块。之后补一块金毛就行, 就当是给尾巴毛做挑染了。”
她更是体贴地劝解, “亲爱的伯爵, 您是无心之失,请一定不要自责。尾巴毛对狐狸来说很重要,但您更重要。我怎么可能为了这种小事为难您。让我们忘记秃斑, 尽情享受森林舞蹈,渡过一个愉快的万圣夜。”
爱德蒙万万没想到珀尔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这一茬, 真的不符合坏狐狸时不时逗人玩的做派。
他内心不去怀疑, 是不是还有后招在等着他?
但也不可避免地如被灌了一口蜜糖, 亲爱的坏狐狸, 刚刚亲口承认了他很重要!
尽管参照物是衣服上的大尾巴,说他比狐狸尾巴重要,但那又什么关系。
四舍五入,他在兰茨先生心里地位已经稳居第二,也可能是并列第一。
第一是谁?当然是珀尔自己了。
这点爱德蒙头脑清醒,珀尔很理智,不可能把他看得比自身重要。那非常好,人先自爱而爱人。
“兰茨先生,您放心,我一定会为您的大尾巴完美地镶上金毛。浑然一体,没有任何拼接痕迹。”
爱德蒙深知秃斑话题不可多谈,免得破坏眼前的融洽气氛。他不得不地放下怀里的大尾巴,眼底难免不舍。
众所周知,毛茸茸动物的尾巴与本体可以被视作两种生物。
直接抱住狐狸,太唐突放肆,也可能被一巴掌拍飞。
相对来说,抱住尾巴就合情合理很多。可惜,解解馋的好机会很快从指缝里溜走。
珀尔向爱德蒙投去深深一瞥,就从留声机木盒里取出另一张唱片换了上去。
“试音结束,音效没问题,正式开始森林舞会吧。兔子先生,到您展现独舞的时候。我期待很久,快要两年了,今夜终是如愿。”
说着,她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留声机边上,握住了手摇杆准备好放音乐。一幅万事俱备,只待舞蹈开始的姿态。
爱德蒙没有拖延时间,把那撮被揪下来的狐狸尾巴毛妥帖地藏入口袋。
随即将兔耳朵连体帽戴上,把固定帽子的抽绳系牢,仰首挺胸地走向了舞厅中央。
随着唱片转动,欢快的钢琴曲从留声机里流淌而出。
这一曲,令人如同置身春日森林。
阳光照耀大地,迎春花开。万物复苏,生机盎然,动物们不论是否需要冬眠,此刻都全数出洞。
一年之际在于春,又到了生命大和谐的好时机。
此时,一只雪白大兔子出现了。虽然有一身皮毛,但丝毫不显笨重,而是身形矫健。
兔子跳起了拉丁独舞。舞步利落,节奏鲜明,旋转跳跃之间仿佛潇洒恣意奔跑在草原上。
这不是一场没有目标的奔跑。
春光明媚,兔子目光炯炯,凝视着不远处的狐狸。
丝毫不惧跨越兔与狐的物种隔阂,眼神中更不言而喻地表示毫不介意性别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