壶中的酒早已经饮尽,他握住手里的锦囊,缩蜷身体,无助而凄然,嘴里一遍又一遍,痴恋又无尽悲伤的呼喊。
薇儿……薇儿……
就这样,直至入眠。
只有宁府里很少的人知道,自主子和二夫人在景年轩里同房的那一夜後,他们的主子尽管每晚都回来,却再没有在床上睡过一觉。每一晚上,若是不喝上一壶酒,就会一夜无眠。
今日的安阳河码头船只依然顺流不息,早在数个月前顺著河道出海的几艘宁家大货船於清晨回到了港口。宁家家主亲自来迎,顺便点算运回的货物。
宁景年眼光独到,善於判断市场走向,他们每次运到异国的货物都被抢购一空,而运回来的商品,船才出航,就已经被抢订,多少想从他们手里买进商品的人都还在排队等候。
其他商家出海运输,所有商品都是瞅准宁家卖什麽,他们才跟风而行。
虽然光是海运就让宁家赚得盆丰钵满,但早已经营上百年的其他行业,宁景年一样都没放弃,他清楚海运只是能维持一段时间的暴利行业,等到这条运输线路发展成熟之後,随著竞争对手的增加,这个行业就不会变得这麽好赚钱了,到时候,真正能主宰市场的,还是这些民生行业。
因此在搞海运的同时,宁景年一刻也没落下陆上的各个行业,他手段高明,眼光精准,已经开始渐渐把涉及各类行业的宁家商号一点一点在全国甚至是在国外扩张,眼下还不见成效,但再过一段时日,人们就会醒然发觉,宁家的生意已经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天下,也因宁景年的这一壮举,後来的宁家生意不管是在改朝换代或是战火沧桑中沈浮颠簸,也岿然不动成为一个不败的神话。
後世的人们称宁景年为商业的一位奇人,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然在他已经开始被人们口耳相传的今天,他仍然同以前一样,为宁家的生意忙忙碌碌。
在他看来,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继承家业发扬光大而已。
辛苦了数月的船员已经在宁家安排的住处休息,宁景年来到船上,派人先清点一遍这次运回来的各种货品,然後再通知早就下订的各个商户,让他们来取或是宁家派人送去。
清点过一次的账目会先递到东家宁景年面前,他会仔细地审核一遍,确认无误後,还得让专门的人手再清点一次。
“东家,安西陆家派人来取他们订下的百斤紫衣薰香。”
“找几个人抬出去让他们点算,交了余下的钱就可以拿走了。”
“是。”
宁景年卯时起就在船上点算货品,一直到巳时都没下船,期间略略吃些糕点就当早餐了。
已经有十几家之前下订的人获知消息派人来取货,余下的应该是等宁家送上门了。
货物点算得差不多了,跟随宁景年左右的一个管事拿著个木制的大盒子走过来。
“东家,这是您特别让人带回来的十斤珊瑚玉。”
宁景年让管事打开看了一眼,点点头。
“送七斤去给玉器铺的工匠们,看他们能翻新出什麽图案来,图画好了先让我看过,余下三斤放库里保存好,看看日後还有什麽用。”
宁景年偶尔也随船出海,去年就去了一趟,当时船一直朝西海驶去,停靠在一个风俗和这里迵异的国度後他下去逛了一圈,当时一个摆地摊的小商贩出售的几块不甚起眼的石头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有经过任何打磨,有著和珊瑚同样的纹路却不是珊瑚,对著光看,透出奇特的光芒,宁景年大为惊讶,当即买下,後来经翻译问小商贩哪里还有,他却摇头说是偶然在海边拾到的。
只得了几小块,宁景年深感遗憾,这次船出航前便让人特地去找寻这样的石头,因为有珊瑚的纹理,质地又有几分似玉,他便取名为珊瑚玉了。
忙了一个早上,事情终於告一段落,宁景年才坐到一张椅子上,喝著下人刚泡的热茶,就有人上来说,府里派人来了。
宁景年只觉得太阳穴抽了几下,但还是耐著性子让人上来说话。
这次府里来的人是宁景年母亲身边伺候的下人,恭恭敬敬地上来,告诉他,老夫人就在不归楼里等他,说有事要和他谈。
宁景年并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慢悠悠地把茶杯里的茶喝下,才起身下船。
他多少能猜得出来母亲想和他说些什麽。
果然,等在不归楼的二楼见著等候他许久的宁老夫人後,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去接妻子和孩子回来。
宁景年疲惫地按压额头两边的穴位,没有同母亲说话。
宁老夫人在丈夫死去後,气色也差了不少,但眉眼间仍可看出当年的风姿,这些年,儿子宁景年管外头的生意,家里头的事情则由她来处理,虽然这些事她从年轻嫁进宁家时便开始打理,得心应手,现在儿子与媳妇不合一事,才真正让她操心不已。
更何况,她这个已经当爹的儿子,别说是见一见儿子了,竟然,连儿子的名字都不肯取!
下人们都已经被遣了出去,眼下只有母子二人,一些私话说说也无妨。
宁老夫人轻叹一口气,接著道:“景年,我知道你怨郭蔷,可是,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因为出主意的人,是娘。”
宁景年眼睛抬都不抬一下,似乎早知道了。
“当年你爹让你娶她进门,就是盼著她能给咱们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你爹死临前,一再交代我,早些让郭蔷生孩子,你说娘怎麽能不把他的话记在心上?後来知道你一直没和她圆房,娘也著急,就、就给她出了这麽个主意……”
“娘,事已至此,说什麽都没用了。”
“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景年你就不要沈浸於往事了好吗?”
宁老夫人无奈地看著他:“郭蔷已是你的妻,你和她同房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她更为你生了一个儿子,不管怎麽说,你们都要往前看,好好过日子。”
说完,见儿子又不说话了,宁老夫人心伤之余,态度不由渐渐强硬:“总之,你这次说什麽都得去把郭蔷他们母子接回来。他们去她姐姐那边都快十天了,你这个做丈夫的怎麽能不闻不问!”
“别再同我说你事情多,忙不过来这样的话,这次,你若不自己去接,娘、娘……”宁老夫人想了又想,放狠话道,“你一日不把他们接回来,娘就一日不吃东西!”
宁景年抬头,想说些什麽,只见母亲在这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用力瞪向自己,一副他不同意就绝不罢休的模样。
宁景年迟疑半晌,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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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这文已经写了这麽多了?抹泪,原本只打算写中长篇的~怎麽一个不注意就这麽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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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32
32
和郭蔷关系最亲的一位姐姐又生了个孩子,郭蔷以探望之名,带著快满三岁的儿子,去到了姐姐的夫家。
也有些逃避不知如何面对的理由。
初见宁景年,眉清目秀,笑靥朗朗,一颗少女芳心不由暗许,即使知道他已经成亲,还是由衷的期盼。知道那个她只见过一面的女子死去,宁景年随师父上山一直不归,她还是怀著一颗期待的心等待下去,後来虽然还是嫁给了他,但生活却没她想象的美好。
活著的人永远比不过死去的人。
若不是那晚她穿著那个人的衣服,打扮成她的模样,她清楚,她的丈夫绝不会碰自己一下。
那日早上起来,宁景年一脸痛苦愤怒,又有谁知一晚上听他一声声薇儿,她心底无尽的苦楚。
知道他喜欢孩子,生下靖安後,以为他多少会改变一些,没曾想,他连儿子都不认。
想当初,她去请他为儿子起名,他冷冷一睇,一句与我何干,狠狠地把她打入谷底。
一日又一日,在得不到丈夫关怀的家里,听著孩子对父亲期盼的童稚话语,她的心,一遍又一遍被刺伤。
於是,在得知姐姐生了孩子後,慌不择路一样逃了出来,只想,好好的歇一歇,好好的歇一歇。
这一待,便是十日,看著姐姐与姐夫相敬如宾,恩恩爱爱,除了羡慕,她还能如何?
这一日,郭蔷带儿子靖安出门,去庙里上香,出来的时候,丫环带著小靖安正蹲在清澈的小溪边,不知道在淘些什麽。
“安儿。”
郭蔷轻唤一声儿子的名,然後走过去。靖安听到娘亲的呼唤,赶紧抬头,小小圆圆的脸蛋和宁景年有七分相象,只不过小小的身体圆呼呼地,又白又嫩,让人看了直想抱在怀里用力捏一捏。
见儿子小脸蛋上有几滴水珠,郭蔷赶紧掏出手帕给他拭去。
前些天病才全好,她可不想再看他生病了。
“怎麽让小少爷在这玩水了?”郭蔷声音轻柔,但话里的责备却全数指向照顾小靖安的丫环。
丫环知错地赶紧低下头。
“娘娘,不是玩水,石头,看!”
小靖安献宝似地举起手中的一块鹅卵石,圆润还带著湿意的石头在阳光下折射耀眼的光芒。
“漂亮!”
见母亲盯著手中的石头看,小靖安笑眯眯地又说道。
见小靖安这麽喜欢这石头,郭蔷才想伸手拿过仔细看,他却把手缩了回去。
“给爹的。”小靖安宝贝地把石头抱进怀里,然後歪著脑袋看向娘亲,“娘娘,爹会喜欢吗?”
郭蔷怔怔看著孩子,只觉得心底一酸,不由把儿子的小身子紧紧抱在怀里。
尽管宁景年从未好好看一看他的儿子,但小靖安却总是想去亲近他,即使一次又一次被推开,但伤心哭过後,又总想著爹能抱抱他,亲亲他。
已经在姐姐家住了十日,今日郭蔷就想拜别回去了,毕竟就算一直逃避,事情也不能够解决。
郭蔷的姐姐嫁到了离安阳城二百余里地外的江府县,江府虽然是个小县,但还是颇有名气的,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江府县的赵县令。他上任至今九年余,为官清廉,体恤百姓,然真正让他名垂千史的,是他的断案如神,且屡破奇案,手下能人无数,自上任起就没判过一场冤案错案,被人称之为赵青天。
赵青天的奇事颇多,广为流传的便是他当年高中状元,却被皇帝外放为官,还是区区七品芝麻官,还有传闻,他不知有多少次能升官的机会,却甘愿窝居小小江府县,到底是为何,其中缘由没有多少人知道。
後来的史书野册记载这个赵青天时,对这些事情也有颇多说法,但哪一条是真的,也只有当事人清楚了。
这天郭蔷带著儿子上香完毕从庙里出来,便乘马车一直来到江府县的几条比较繁华的街道上。
她打算一会儿便和姐姐道别回去,现在则是到街上逛逛,买些东西回去给宁老夫人。宁景年一直对她不理不睬,但婆婆宁老夫人却真心待她好,嘘寒问暖不说,就怕她有什麽委屈不适,吃穿用度什麽都是最好的。
後来他们一行在一家卖特产的店里停下,宁家富甲天下,什麽都有,要送东西给宁老夫人,自然送些少见的独特的。江府的特产中有一个,就是用竹片雕成各种各样精美逗趣的小玩意,手工精致,看著格外美观,郭蔷就打算送个给她。
店里的东西应有尽有,各种各样不说,还个个精致可爱,郭蔷和丫环都是女子,对这些小物什总会爱不释手,看著看著,就挑花了眼,直想把整个店里的东西都拿回去。
她们挑东西入神的时候,原先坐在一侧认真把玩手中鹅卵石的小靖安不慎让石头掉在地上,圆圆的石头咕噜咕噜滚到了外头,小靖安立刻跳下椅子,跑去拣。
这时,对面有一家店铺正在装货,一堆堆沈甸甸的货物把货车堆起得满当当,而这颗小石头,就滚到了车!辘下面。
小靖安眼睛只盯著石头,圆滚滚的小身子很快就跑到了车轮下面。
等到郭蔷想去看儿子时,才发现他跑到了堆得高高的马车下面,心一惊,正想把叫他回来,这时绑在马车上的绳子突然断开,一摞摞重物倾斜塌掉,眼见著就要压到小靖安身上。
看见这一幕,郭蔷只来得及发出撕心的喊叫:“不──”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湛青的身影猛然扑到小靖安的身上,倒下的一件件重物,全压到了这个人的身上。
“安儿!安儿!”
等郭蔷冲过去,大家也醒过来赶紧把货物推走时,抱住靖安的人翻了一个身,吓得表情呆怔的小靖安出现在众人面前,小靖安黑黑大大的眼睛一落到娘亲身上,嘴巴一扁,顿时号啕大哭起来。
“娘娘!娘娘!”
郭蔷心疼地把他抱进怀里,仔细查看一遍,一点也没伤著,看来只是被吓坏了。
“安儿不哭,安儿不哭,娘在,娘在这。”
郭蔷同样被刚才的一幕吓得不轻,现在只能紧紧抱住孩子的身子,红著眼眶安慰。人们都看著这对母子,感慨刚才的那一幕,而那个救了小靖安的人反倒被人忽视了。
这个人似乎也不需要别人的称赞和回报,见他们母子都没事了,便转身默默离去,只是步伐显得有些蹒跚。
郭蔷无意抬眼一望,见救了靖安的人要走了,不由唤道:“恩公!”
那人停了下脚步,只略略侧过身看一眼她,便继续朝前走了,郭蔷不知道为什麽,只能怔怔地看他离去,直至怀里的孩子抱紧她,她才回过神来继续安抚靖安。
小靖安被吓著了,郭蔷再无心买东西,很快把孩子抱到马车上,打道回府。主要人物都走了,而围观的人却还留下来议论纷纷。
“刚刚救了孩子的人好眼熟……”
“当然眼熟了,不就是程捕头嘛!”
“哦,是他啊,难怪了。”
“赵县令手下两名捕头,就数程捕头乐於助人了……不过刚刚被那麽重的货物压到,他真没事吗?”
“应该没事,程捕头武功虽没赵捕头好,但也是一名响当当的汉子,能这麽容易出事?”
“那就好、那就好……”
“程捕头!”
方才救了小靖安的男人脚步有些缓慢地朝巷子里走去,一个人突然从角落里窜出来,重重往他背上一拍,痛得他不禁咬牙嗤了一声。
“哎,程捕头,你这是怎麽了?”
见他连脸色都变了,突然冒出来的人奇怪地问。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好过些了才慢慢直起身板,低声道:“没事,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听他这麽说,来人更是奇怪了:“哎呀,连你这麽行事稳重的人都会摔跤?”
男人忍不住瞥了他一眼,没好声气地道:“人有错手,马有失蹄,我怎麽就不能摔跤了。”
“嘿嘿,我就是奇怪嘛。”来者一身捕快衣著,只见他摸摸脑袋,憨直一笑,“你和赵捕头可是咱们赵县令的左膀右臂,平日里可是既稳定又可靠,办起事来雷厉风行,整个衙门里的人谁不把你们当崇拜对象,见你这样的人还会摔跤,能不奇怪吗?”
男人忍不住笑了笑,表情温润如水,他拍拍这人的肩膀,说道:“小三,你们也是赵大人的得力助手,整个县衙,少了谁都不行。”
说罢,把手移开,接著又问:“对了,小三,你是来找我吗?”
小三顿时拍拍脑袋:“我这记性,差点把正事忘了,赵大人找你呢,让你快回衙门去。”
“好,我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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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程的职业公开鸟,多少人压对宝了呢,嘿嘿!
《少年游》33
33
还以为县衙里出了什麽大事,急轰轰地赶回来,却变成眼前的局面。
不穿官服就和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白面书生全无二样的赵县令站在正中,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的右边,一名二八女子笑靥如花,他的左边,刚赶回衙门不久的程捕头一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