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我来介绍啊。”无视手下眼底的不满,赵大县令笑容可掬地开始介绍面对面的这两个人,“这位呢,是城北书塾李夫子的女儿,李芸,人品相貌可是咱们江府县排得上名号的,追求她的男子都能绕整个县城十几圈!”
“而我的这名属下,姓程名跃,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人虽寡言了点,可干起活来一个顶十,和李芸姑娘真是相配得很呀!”
说罢,笑眯眯地问眼睛直勾勾盯著程大捕头的女子:“李芸姑娘,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李芸瞥了赵大县令一眼,再含羞带涩地瞄了程大捕头一下,柔声道:“小女子早闻程捕头的大名,都说你为人谦和,心地善良,加之一表人才,实为、实为夫婿的良选。”
赵县令一听,哈哈大笑,十分满意,完全罔顾属下渐渐擦黑的脸色。
这时,门外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程跃眼前一亮,顿时叫道:“赵逊!”
光是一个名字,就让赵大县令像吃进了一只苍蝇,不仅成功止住了狂妄的笑,还因为止得太急,禁不住咳了几声,想摆出正经脸色都顾不上了。
和程跃同样一身湛青公服的赵逊才走进来,就看到他们的大人稍嫌狼狈的样子,看著衙门的大堂里杵著的这三人,赵逊挑挑眉,冷声道:“这是干嘛呢?”
只见唯一的一名女子害羞地垂下头,赵县令一脸尴尬,程大捕头则快速朝门口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说道:“我想起外头还有些事,先去忙了!”
“哎,不要走,程跃你给我站住!”
赵县令想把人拉住,无奈程跃的脚程可比他的动作快多了,一个眨眼间,身影便消失在公门之外了。
赵逊不用多想就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让赵县令把李芸叫回去後,他讽刺地对赵大人道:“三天两头就在衙门里弄一出相亲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青楼,咱们赵大人是皮条客呢。”
赵县令瞪了这没大没小的属下一眼,道:“我这是关心手下的人生大事!程跃那小子都快而立了,身边连个说话的伴都没,能不让人著急吗?”
赵逊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巴:“我不是跟你说过了,程跃心里有人了,你老这样乱牵线搭桥,不是让他为难吗?”
赵县令双手搭在身後,悻悻然地朝衙门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嘀咕:“我知道他心里有人,可这都过了快十年了,闷在心里什麽都不说,也不见他去找,我估计呀,这人八成早已埋土里了。唉,都不知道他九年前消失的两三个月都干什麽去了,见了什麽人,你们跟了我这麽久,一个个变得比鬼还精,想去查都难!”
见他一脸气闷,赵逊不由笑一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然後飞快在他颊边落下一吻,哄劝道:“别气别气,程跃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的事情由他自己处理,他真处理不来你再去帮忙就行了。”
光天化日之下,胆敢调戏官爷大人的就只有咱们的赵大捕头了,虽然事後被狠狠瞪了一眼,也是心满意足啊。
“你根本不懂,程跃是我看著长大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看著一个人孤单,我能不急吗!”
也就比程跃年长个三岁,当年施手救了十五岁的程跃後便一直照顾收留他至今,老是嚷著什麽兄长如父,其实早把自己当程跃的爹的赵县令对他可是有严重的护犊心态啊。
看著这个三岁就当爹的赵县令,赵逊朝天空翻了翻白眼。
而说有急事跑出街门外面的程跃,思及不久前惊险的一幕脸色不由渐渐沈下。
看到小孩身处险境,他没有多想就冲过去护住他,可在看到小孩的娘时,心底不由一惊。
程跃记忆力不错,对见过的人总能过目不忘,他第一眼就认出那名女子是他曾见过一次面的郭蔷。再看看怀中和记忆里的那人六七分相象的小脸,他很快明白,他居然无意间救了他的孩子。
江府虽然只是个小县城,但来往通讯还是比较发达的,远在京城的事情都能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几百里地外的安阳城的事情。因此,安阳城里最有名人物的宁景年的大小事情,一直待在江府县的程跃多少知道一些。
他知道了他娶了郭蔷,还生了个孩子,已经二岁半了,名字叫靖安。
已经不想去回忆乍闻这些事情时自己的复杂心态,自打定主意的那一刻起,程跃就没想过再回去,况且,宁景年的第一任妻子杜薇,早已是个死人。现在,他救了他的孩子,算是冥冥之中的一场未尽的缘分吧。
现在的他,只是程跃,江府县的一名小小的捕头。
不会也不可能,再出现在宁景年的面前。
话说另一头,郭蔷抱著靖安坐著马车一路朝姐姐家驶去,好不容易才哄得哭花了脸的靖安停下不哭,可眼瞅著就要到家门口了,小靖安又不安分了。
“娘娘、娘娘!”
衣袖被儿子的小手紧紧拽住,郭蔷赶紧低下头去看他。
“娘娘,石头不见了!”
小靖安又圆又亮的双眼噙著泪花,一手拽住的衣服,另一只又短又胖的小手高高举起,手中空空如也。
郭蔷松了一口气,原本还以为他是伤著哪了疼,原来只是一块小石子不见了,她用手帕给儿子拭泪,一边柔声道:“不见就不见了,娘回去给你个更好的。”
没曾想,小靖安嘴巴扁了扁,不依地又大声哭了出来:“我要石头,我要石头!”
这次不管郭蔷怎麽哄,儿子就是不肯罢休,无奈之下,她让坐在马车外头的丫环试著去找一找,自己带著儿子继续坐马车回去。
“好了,安儿,娘让水姐姐去找石头了,不哭了,乖。”
可是小靖安还是哭个不停,一个劲地喊著要石头,见他哭成这样,郭蔷心都揪疼了,打不得骂不得,只能紧紧抱住他。
“这孩子,不就一块小石子麽,怎麽宝贝成这样!”
小靖安双手紧紧拽住娘亲胸前的衣服,抽噎地哭著说:“……给爹的……安儿给爹的……呜呜……”
听得孩子童稚的话语,郭蔷的眼眶不禁渐渐泛红,双手更是用力地抱住他小小的身子。
马车没过多久便停了,郭蔷猜著是到了姐姐家,正要抱儿子下车时,只听得她从宁家带出来的车夫急急对她唤道:“二夫人,是主子,主子来了!”
郭蔷顿时怔住,回过神时,蓦地伸手一把揭开车帘,就怕是听错就怕会看错。
本来就不敢有任何的奢望,可当这人真的就出现在眼前时,所有都将被一点点消磨殆尽的期盼都慢慢融化为更热更激烈的情感,填满胸口梗塞咽喉,半晌只说得出一声包含千言万语的话:“相公……”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晅兮,终不可谖兮。
犹记得初见,他白衣青袭,笑若皎光,眼若星辰,带著少年健朗的气息,如玉树挺拔,姗姗而来,就紧紧扣住了她的心,教她终不可谖兮、终不可谖兮!
现在,那日风神玉秀的少年郎,如今脱胎换骨,已是轩昂而立,面如冷玉,眼藏瀚海,一眼一语真知细灼,举手投足内敛深沈,更是让人心折,更是让人心折。
郭蔷花了好些力气,才能在他的凝视中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她先是低下头拍拍怀中儿子的小脑袋,含著几分喜悦道:“安儿,看,爹爹来接你了。”
靖安先是探出小脑袋,偷偷往身後瞄一眼,看见真的是自己的爹,哭红的眼睛先是亮了亮,又很快黯下,把脸更用力埋进娘亲胸前。
“安儿?”
郭蔷颇为意外,又推了下儿子胖呼呼的小身子,可他躲得更厉害。
一直负手立在外面的宁景年在这时终於淡淡开口说道:“娘叫我来接你们回去。”
很少能得他主动开口说话,郭蔷心中不由更是喜上几分,儿子的异样也有些顾不得了,赶紧抱他下车,来到丈夫跟前,轻声说:“我马上去收拾东西……那个,相公,你要不要到姐姐家里坐坐?”
宁景年不知道什麽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马车就停在郭蔷姐姐家不远处,看样子似乎不想久待,果然,听到郭蔷这麽说,宁景年道:“不了,你动作快些。”
“好。”
听出他话里的不耐烦,郭蔷不再多说什麽,抱著紧紧趴在她怀里的儿子匆匆进了姐姐家,为了收拾东西,进屋不久她就把儿子交给其他丫环照顾,交代说先哄靖安睡下。现在时辰不早了,估计得赶一夜的路才能到家,就打算让儿子休息早些,免得一会儿累坏了。
先去和姐姐道别,知道她就要走,万分不舍,後来听说宁景年就在外头等著,又抱怨他怎麽不进来坐坐,郭蔷帮著丈夫说话又想著外头会等得不耐烦的人,就没继续和姐姐寒暄,很快便回到屋里收拾东西。
可在郭蔷临出门,要带走此时应该是在其他房间里休息的儿子时,丫环匆匆忙赶过来,慌乱地说,小少爷不见了。
屋里四处,屋外各个角落,整个府里几乎都翻遍了,都没见著小安靖的身影。
正在郭蔷傻怔怔地坐在屋里的时候,不知谁通知了在外头候著的宁景年,他进到屋里,看著乱成一团的丫环下人,冷声道:“到底怎麽回事?”
原本傻了一般的郭蔷听闻他的声音,抬起头来见到是他,不由站起来,向他走过去,一步之距时,她停下来,双唇颤抖地说道:“安儿……安儿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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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节,两人就会相遇了……嗯……
接著继续抹泪,为什麽呀为什麽呀,这文怎麽写得这麽长啊啊啊!!!
我原本只想很快就结束的啊!!!
《少年游》34
34
说罢,再承受不住,掩面哭泣,她方才和下人一同去找,急得发鬓散乱,向来端庄的样子此刻一点全无,脆弱疲惫的模样看让教人心疼。
宁景年深深看她一眼,转过身去,指挥下人道:“屋边四处找过了吗?”
“找过了。”
“院里找过了吗?”
“找过了。”
“一些边边角角,假山树丛,容易藏人的地方都找找。”
“是。”
尽管宁景年不愿接受这个孩子,但他怎麽说也是宁家的骨肉血脉,事到临头,他又怎会真的不管不顾。加之他娘宁老夫人这麽宠这孩子,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结果可想而知。
可是结果还是一样,找了,到处都找了,还不见人。
宁景年又问,有没有见什麽人出入府里。
郭蔷的姐姐家并不是什麽大户人家,生活只能算是殷实,小门小户的,别说什麽在门口站两人盯著,五六个伺候的都算顶天了。往往都是大门一开,谁进谁出都不知道,宁景年这麽一问,没一个人答得出来。
宁景年看这样,心里多少有了个底,他方才是守在屋外不假,但停留地点离大门有一段距离,再者他是坐在车里的,车夫则赶了一天车,累得在一旁打盹,的确没看见有什麽人出入。
府里确实没见著人,那还能怎麽样?
宁景年很快让所有人都聚集,然後让他们一个一个分头去找。
江府县虽说不大,但要找一个人,还是有些难度,加上现在山高皇帝远,若是在宁府,全府上下百余人都出动也算是声势浩大,可惜现在能用的人不到十个。
郭蔷的姐姐产後不久不宜出门,郭蔷哭得连站都站不稳,眼下,就只能让她们在屋里歇著,让一个丫环侍候。宁景年和郭蔷的姐夫,包括一干下人,总共九个人,都到外头找人了。
见不到孩子,郭蔷还在哭,一个劲地埋怨自己,又担忧万分,深怕孩子出什麽事,她姐姐不停安抚,说江府县在赵大人的管理下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孩子不会出什麽大事,而且赵大人断案本事这麽厉害,到时候报官让他想办法,肯定能找回来。
这两人向来关系不错,又彼此多少了解些,郭蔷听她一再安慰,心情终是慢慢平复了一些。
宁景年刚刚出门,就碰到了郭蔷嫁进宁府时,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环水儿。她刚刚奉命去找小靖安遗落的小石头,现在找著了,就赶紧回来了。听到丫环的话,宁景年让她把靖安非要找回来的石头拿来给自己瞧瞧,结果一看,不过是块普通的!红色鹅卵石,通体圆滑,花纹也是常见的,并无什麽特别。
似乎看出主子的不以为然,水儿也不知道哪借来的胆子,开口瑟瑟地道:“姑爷,小少爷不懂得石头是否贵重,但他看著喜欢,觉得姑爷也会喜欢,所以想把喜欢的东西留给您。”
宁景年看了她一眼,让她把头深深地垂下去。想了想,宁景年还是没把这块石头丢掉,而是让丫环水儿带自己去拾回这块石头的地方找人。
没有出乎宁景年意料地,小靖安的确是自己跑了出来。当时郭蔷收拾东西要走,府上人手不多,几乎全去帮忙了,丫环把小靖安带到其他屋里放在床上,见他乖乖地没什麽动静,以为一会儿就会睡著了,没想到人才走出屋外,小靖安就睁开了圆溜溜的大眼,自己揭开被子爬下床跑出去了。
小靖安只是想把石头拿回来,然後亲自交给爹爹,根本没料到大人们因为找不到自己而急成了一锅粥。
可等他跑到大门外,自以为然地跑上大街乱窜乱找後没多久,这小东西就晕头转向了。
找不著路,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又累又疲又惊又怕地站在大街上,没多久,小家夥嘴巴一歪,哭了。
江府县在清廉刚正的赵县令的管治下民风淳朴,大家见著这粉雕玉琢的小家夥一个人在大街上哭得那叫一个凄惨,顿时动了恻隐之心,於是个个上去想抱抱哄哄,顺便问他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结果小家夥警惕心可强得很,谁也不让靠近,敢碰他,哭得更大声给你看!
大家都头疼了,也不知道是谁提出的主意,把程捕头叫来!
人都是容易被惯坏的,程捕头人好,心肠软,不管是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找上他,他都会尽力相助,日子久了自然而然的,一有什麽事大家总爱找他。这会儿,哄不了这小家夥,大家就直接想到他了,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大男人,连姑娘家都哄不过来的小鬼,他能哄得了麽?
可人急了谁管得了这麽多?於是乎,才从衙门逃出来,正打算像往常那样巡街治安的程大捕头立刻被人给拖了过来。
本来被人拖过来哄孩子这件事就够让程捕头头疼了,一看见哭得快要上气不接下气的小靖安,脑袋更是疼上加疼。
老天爷真是爱开玩笑,越想和这户人家撇清关系,它就越是想尽办法让你没办法摆脱。
可脑袋疼归疼,事情就发生在眼前,能不管的话,他还是人称大善人的程捕头麽。走过去蹲在这小家夥跟前,一边伸手去抱一边思忖要怎麽哄他不哭,可谁也不让接近的小靖安也不知怎麽,乖乖就进了程大捕头的怀里,还伸出两只小胖手紧紧拽住人家的衣服。
小家夥哭著哭著打了个嗝,程捕头赶紧拍拍他的背,并放柔声音道:“怎麽一个人在这儿,你娘呢?”
“娘……娘……厄……”靖安哭久了抽噎得厉害,说话断断续续。
程捕头身上没有手帕,只得扯著衣袖给他轻轻拭去泪水,另一只手轻轻拍著他的背,小家夥打嗝打个不停,刚刚真是哭得厉害了。
小靖安唤了两声娘後,看著眼前细心安抚自己的男子,不由渐渐止了哭泣,然後说了两个字:“石头……”
“石头?”
“石头不见了。”小靖安说这句话时,表情那叫一个委屈,活像价值连城的珍宝给弄丢了。
程捕头给赵县令办事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断案能力虽还比不上赵大县令,但对於事情的推断,还是能比较靠谱的,因此稍稍转念想了想,便猜出了个大概:“是不是石头不见了,你就出来找?”
小靖安点点头。
“那,我们先去找你娘,然後叫她陪你一块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