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 之 追逐 下----林泉清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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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狱卒唧唧喳喳地说着走远了。
  晓枫心里越发难受,眼睛胀得痛极了,不敢再抬头去看,生怕自己的眼泪一不小心就掉下来。在这大狱之中,眼泪怕是最下贱的东西了,比血还不如。
  “到了,进去吧!”那狱卒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停了下来,晓枫心中一惊,抬头去看。果然,前边已经没有路了,这是拐角的最后一间。居然破格的还有个小天窗,没有牢房挨着,倒是还合晓枫的意。
  那狱卒将四处环视的晓枫一把推了进去,紧接着便哗啦啦锁了门,拿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走远了。
  “晓枫!”提前进来半个时辰的路遥连忙拍拍身上的灰土站了起来,“还好我们关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你……”路遥说到一半却发现晓枫红了眼眶,“你怎么了?”
  “路遥……我没事。”晓枫含糊地叫了对方一声,却终是无法言出自己的苦闷。
  “哎……”路遥明白过来一样,拉过晓枫的手坐到一堆稻草上,“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来这一路,受了不少委屈,对么?”
  晓枫摇摇头,又点点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路遥,我真的担心我会撑不下去。”
  “晓枫,”路遥突然严肃起来,“主子已经死了,你和主子的约定也已做到了。答应我,等他来审你,把一切都说出来好吗?”
  晓枫兀自摇头:“不可能了……今天夜里,七虫三花第一次。羽若是知道了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会有多难过和自责呢?归根到底,我的毒无药可破,不如让他恨我,免得他为我心疼。”
  路遥担心地看着晓枫,心中动了些念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这世界上没有觉得的事,他需要好好想想。或许未来的某天,他就可以做了那个推晓枫和欧阳飘羽一把的人。
  月亮慢慢爬上夜空,映在锦衣卫狱的小铁窗上,在地上的杂草上洒下一抹银辉。今夜无风,亦无往日的繁星,只剩一轮皓月当空,悠然,发出澄澈的光芒。
  晓枫轻轻抱起双腿,对着月色,心中无限怅然。忍不住小声念出很小的时候读过的一句词:“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路遥也曾读过这首晏殊的《蝶恋花》,当时同样喜欢得很,扭过头去看晓枫黯然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接了下一句。
  晓枫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对方。
  路遥在这阴冷之气极其浓重的大狱之中轻轻咳了几声,然后抱起一堆尚算干净的稻草,走到晓枫身边坐下,帮对方把几处漏风的地方堵得严严实实的。大概是夜里太凉,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粗声粗气的,路遥无意中触碰到晓枫的指尖,冰冷,一点温度都没有的样子,吓得路遥连忙轻轻捧起晓枫的手,呵了几口气。
  那被银针刺破的手指已经洗净,只留下空洞洞的红斑。路遥看着那星星点点的殷红,如小梅花一样烙在晓枫指尖最柔软的地方,原本正欲帮晓枫搓手取暖,却硬生生僵住了,心中的酸涩连成一片,堵得路遥喉咙发紧。
  晓枫看了路遥一眼,飞快地把手抽了回去,重新埋在膝窝中。
  “晓枫,你想他吗?”路遥终于恍过神来,抚抚衣衫,坐在了晓枫身边。同样是双手抱膝,抬头看着外面的月亮。
  “谁?”晓枫并不再看他,只是装作听不懂一样,淡淡回应。
  “欧阳飘羽……”路遥苦笑:“行了,别装了,和我你还硬装什么!难受就哭出来吧……”说着抖抖肩膀:“喏,我先替欧阳飘羽借个肩膀给你,好吧?”
  晓枫终于把视线从窗外挪开,“不要再提他了……路遥,你是不是,也在想你主子?”
  “我?”路遥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还好啊。反正……反正我从小就是一个人,大不了,我还是回到像从前那样,没有遇到他之前的那种生活。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总要选择一种方式活下去的……我只是担心你……”
  “好了!”晓枫打断对方,却并不生气,“你还说我!回到从前的生活,回到从前的生活,要是真的说回去就能回去,我们都不用这样心里难过了吧!”晓枫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真的把头慢慢地靠在了路遥的肩上。
  路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晓枫带着平静的语气,像在讲述一个故事——
  “羽他……其实很温柔,那是一种常人想象不到的温柔,只对我才有的……我见过羽办公的样子,那么严肃冷俊,似乎和浪漫根本挂不上钩……可是羽性格深处却真的很浪漫,热爱自由,热爱生活,有的时候像孩子一样可爱……”晓枫勾起嘴角轻轻笑了,好象欧阳的眉眼就在眼前,“羽所有的耐心和疼爱似乎都倾注到了我这里,十五岁那年,他救了我,一直到现在,虽然中间一波三折,可我看得出,他真的把我当成比生命更重要的一部分……所以,这一次能让我守住他,我会觉得很幸福……可……每当我想起我那日在羽面前去吻你主子,我就觉得难受。”晓枫顿了顿,“路遥,你说,这到底是对他残忍,还是对我自己的残忍呢?”
  路遥沉默了好久,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大概就像我对主子一样吧……知道他是错的,知道他在伤害我的朋友,知道他这样会把他自己毁掉,可是我却无法拒绝,甚至要帮助他……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太爱主子……可是晓枫的爱是截然不同的,自己是在为了短暂的幸福牺牲掉对方,而晓枫却为了保全对方的幸福,而把自己陷于长久的黑暗和痛苦……归根到底,是晓枫的爱太过惨烈吧。
  晓枫偏过头去,确认对方只是真的不想说话而不是睡着了,才叹口气,安静地靠在路遥肩上:“你是我的朋友啊,我不要你因为这件事自责。”
  一夜,再无他话。
  后来,据凌晨来打扫卫生路过的一个老者回忆,那一夜,在戾气深重的大狱之中,却有那样一副静谧的画面,一副与这大狱格格不入的奇特画面:月色余晖下的牢房,两个少年就那样并排坐着,互相依偎,像两只安静平和的猫儿一样,一直专著地看着月亮,望着月光,直到月亮缓缓隐去了行迹,天边破晓。

  第十六章 殤爲翼全

  那一夜,月色如水般清凉,裹着浓浓的哀伤,路遥渐渐依偎着晓枫入睡。本来一切都是那么安静,可是却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或许正是从那时开始,欧阳飘羽带给晓枫的痛开始上演。
  还未到凌晨,浅眠中的路遥便被晓枫从肩上猛地推了下去,顿时惊醒。而身边的人想要站起来,却已经站不住,摇摇欲坠地跌坐在地。面色如土灰白可怖,路遥从未见过晓枫如此可怕的样子,像是在极力隐忍,却好似马上就要疯狂。
  “晓枫?”路遥一边将手放在胸口安抚着自己受了惊吓而狂跳不止的心脏,一边似乎惊魂未定:“发生什么事了?你……你怎么了?”
  晓枫却没有回答,只是吃力地摇摇头,单手撑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手指死死抠在地上,几乎见血。沙土被晓枫扑腾带起,弥漫在空气中,路遥顿时警觉。
  “晓枫!你怎么了?”路遥下意识地感到不对劲,他小时学过医,这绝对是忍痛的表现!便连忙扑过去,试图把对方拉起来,只觉晓枫身子发沉,浑身滚烫,手脚却都冰凉,而那冷暖交替之快,让路遥只是挨着晓枫都觉得惊心动魄。
  “我……没、没事……”晓枫被路遥一把捞进怀中,手尖磨坏处的疼痛似乎减弱了些,颤抖着声音回答。路遥这才发现对方的汗水已经打湿了衣襟,一张脸惨白得像纸一样,眉心紧紧皱着,软得脱了力,手脚似乎都在痉挛般地抽搐着。
  路遥脑中轰地一声,霎时间闪过一个惊雷!七虫三花!
  “晓枫!是不是毒虫发作了?”路遥恐惧地拉着对方的手,“哪里痛?告诉我!”
  “路遥……我……我好……好痛……救我……”豆珠般大小的汗水从晓枫额上掉下来,一缕黑发散在额前,眼泪顺着清秀的脸庞划下,一滴一滴打在路遥手心中。晓枫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腕,拼命控制着自己想要摇断舌头就此解脱的冲动,可是五脏六腑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好象有几万只毒虫在里面横冲直撞,肆意撕咬,那种痛,刻进了每一条骨缝中,几乎震断心脉。
  从来没有一刻,晓枫能够这样清楚地感受到疼痛的存在。失去听觉,视觉,嗅觉,触觉,甚至失去了言语思考的能力,那种空茫将疼痛肆意拉伸,头脑里只剩下一根细线,被疼痛大力拉扯,发出划破坚锐的声音,头痛得像要炸裂!
  “晓枫……晓枫……”路遥被对方的样子着实吓到了,想要帮他,却无从下手,只能干着急,不由得也跟着掉了眼泪,连忙把手塞进对方嘴里:“晓枫,痛就咬着我!不要伤到自己!”
  晓枫实在痛极了,便顾不上许多,一口咬上去,顿时一股腥甜味入口,倒是清醒了不少。牙齿间打着颤,触到路遥被咬开的血肉,能感觉到对方明显地一激灵。
  “对……对不起……我……我忍……不住……”
  路遥摇头,笑中含泪,手上的鲜血洒在稻草上,斑斑驳驳的印记,似是要留下什么证明。路遥反复重复着那句话:“不要伤害自己!痛就咬我,我没关系的。你要坚强一点!一个时辰很快的,马上就要过去了!”
  晓枫吃力地点点头,好象在小声呢喃着什么,路遥连忙凑过去听。
  “我……我不能……现在死……他、他……是我……惟一的……翅膀……我、我还要……看着他……度过这一个、一个月的潜伏期……你主子说过……那个毒……如、如果一个月……还……不发作……就没……没事了……”一句话让晓枫说得断断续续,却耗光了晓枫全部的力量,他似乎是带着一种欣慰,停了一会,又说:“还好……那解药……我昨天已抛入……他口中……他吃了……就会没事了……我等过……这……一个月……就好……”
  路遥一震,一股热泪凶猛地涌了上来,模糊了他的视线,掉在晓枫颤抖的眼睑上。路遥赶快抬手轻轻拂去,“对,不懂你的只是欧阳少爷,你的羽如果知道这一切,一定会心痛的。所以,我们更要努力活下去,答应我,加油好么?”
  晓枫再一次虚弱地点头,这一次,嘴角似乎还有一丝微笑荡漾,随即慢慢合上眼睛,晕了过去。
  路遥呆呆地抱着对方,只是苦笑着自言自语:“睡吧晓枫……你太累了……这样,是不是就不会痛?”说完怆然一笑间又是热泪盈眶,低下头去把脸颊贴在晓枫冰凉的手背上,“晓枫……他欧阳飘羽何德何能,值得你为他这样呢?
  晕睡中的晓枫自然没有回答,但是过了很久之后,路遥才终于知道。原来晓枫后来所做所受的,远远不止这些。

  第十七章 锦衣卫使

  晓枫醒来时才刚刚是早上,自己还枕在路遥的腿上,而路遥已经睡着了。头痛得厉害,抽出手来扶了一下昏沉沉的头,却摸到凌乱的头发乱七八糟地披下来,猛然想起昨天夜里的事,不由得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沉重的镣铐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路遥听到声响,连忙起来,看到昨夜晕倒在自己身边的晓枫已经清醒过来,不禁心头一喜:“晓枫,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么?”
  晓枫只是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的动静,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好像有人往这边来了。”路遥这才想起刚才听到的声响,立刻有所警觉,拉着晓枫站起来,双手张开,把晓枫护在身后一步步向墙角退去。
  “路遥,你这是做什么?”
  路遥只是轻蔑地对着前方一笑,“你大概还没来过这里,我倒是听主子说过,多少有些了解。若是欧阳飘羽提你,倒没什么好怕的。但万一是哪些吃饱了没事干的狱卒过来找麻烦,你若是被他们糟蹋完了,还怎么去找欧阳飘羽?那时恐怕真要假戏真做了。”
  晓枫一愣,虽然他知道路遥背朝着自己,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还是回以一个让人心疼的苦笑,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我本也找不到他了,羽早就在那个山洞里被我杀死了……现在呢?怜惜不在,情分不在,往昔不在,过往的美好变成我的泡影,他的仇恨。
  晓枫正一个人出神,路遥突然转过身来握住他的手,晓枫抬起头,眼神相撞。路遥严肃的看着他,目光深邃:“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晓枫,相信我,你和欧阳飘羽还没有开始,何来结束?别做傻事,不然我也来不及救你。”
  晓枫又低下头去,自嘲地一笑,低低道:“若我想死,你们谁又拦得住呢?七虫三花,每日一循环……路遥,我其实很怕痛的你知道么?”
  路遥知道多说无益,心中只打算着自己的事情。那七虫三花的成分有十,其中七味都是自己配的,他已然对不起晓枫一次,若是能帮晓枫破了这恶毒,也算赎罪了。只是他不敢和晓枫说,这毒蹊跷,纵然他参与了配制,可是仍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万一最后不成,希望变成了失望,对晓枫来说便又是一份残忍。
  晓枫终于在视线所能及的范围内看清了来人,是四个着黄马褂的锦衣卫,前面走着一个穿藏青蟒袍的,生得倒是十分英俊,看起来不过是二十出头,正是绝好的年龄。可是显然,他已经是这群锦衣卫的首领了。一行五人虽然面无表情,但是看上去并不像奸邪之辈——晓枫偷偷松了一口气,拨开路遥的手迈到前头去。
  钥匙哗哗一响,牢门已开。四个锦衣卫先跨进来分列两边,然后拿首领才进来。望了两人一会儿,“哪个是易晓枫?”
  路遥下意识地又把晓枫护在了身后,“找他做什么?”
  首领不耐烦地瞪了路遥一眼,“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发问!要你多管闲事!”挑剔的目光在路遥上下打量着,“你?易晓枫不会就是你吧?”
  路遥气结,刚要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是,晓枫却拍拍路遥的肩膀,示意他放松,站出来直视着那群人:“他不是,我是。”
  首领一愣,随即换上一丝笑容来。那笑居然带着几分钦佩和顽皮,晓枫禁不住微微有些发怔。
  “果然是个俊公子!有风度,有胆量!”说着还带着挑刺的眼神瞥了路遥一眼,“你么,长得还不错,胆量也算行。但是显然,气质不同。”
  路遥被噎得话也说不出来,憋红了脸看对方。天知道,怎么会在这么恐怖的地方遇到这种显然就是在耍贫嘴的人。更可笑的是,他居然就是被派来提审晓枫的锦衣卫使?也太不靠谱了些。
  那人似是闹够了,便一副言归正传的样子,恭恭敬敬地朝晓枫一揖:“在下穆阳,锦衣卫使。晓枫公子,欧阳少爷有请,我们走吧。”
  晓枫被对方的客气恭维吓得一愣,可是听到欧阳的名字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酸涩,便不再多想,只得躬身道:“有劳带路了。”说完便递给路遥一个没事的眼神,随来人走了出去。
  路遥本想叮嘱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半倚在墙上,心想,就算我叮嘱,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如让他去吧。晓枫一生不做亏心事,上天也不必待他如此薄凉。
  路遥有预感,这个叫穆阳的不是坏人,只是……路遥突然觉得,此人会是他以后的一个大麻烦。
  晓枫和穆阳并排走在一起,虽然来去同是一条道,却少了进来时的焦虑和恐慌。再三思量后,晓枫终于相信穆阳不是个坏人,于是壮着胆子问:“你叫……穆阳?”
  “怎么? 欧阳没有和你提起过吗?”穆阳很奇怪的看了晓枫一眼,似乎对方就应该认识自己一样。
  “他没有说过。”晓枫忍不住也有些诧异。
  “哦,那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是锦衣卫总领,和德王爷既是同僚,又是好朋友,也算是欧阳和德王爷集团的一员了。我在你们中间的位置,就像……”穆阳微微一思忖,“应该就像玉儿一样吧。”
  “原来是这样啊。”晓枫点点头,对方既然这样了解羽和德王爷的交情,还知道玉儿,甚至能对自己进行既有所保留又十分谦虚的定位,显然对我们这个圈子非常熟,看来是不假了。不过,既然他是锦衣卫总领,在我们这里应该也算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了——自比玉儿当然是谦虚——玉儿虽为公主,但是并没有任何实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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