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 之 追逐 下----林泉清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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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枫飞快地做好了打算,却十分诧异,忍不住多问一句:“那……你都这么了解我们这群人,怎么还肯和我说话呢?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啊。”
  “嗯?我为什么不可以和你说话呢?”穆阳只觉好笑,“你的罪名,也许真的不算是好听。但是……”穆阳知晓似的朝晓枫一笑,摇摇头,“我不是了解你们这群人,我本身就是这个群体里的。欧阳这个人做事向来谨慎,择亲靠信,救你的那天,调动的恰好是我的人马,所以我也在场……呃……”穆阳有些为难地转了转眼球,“说真的,这种事旁观者清,整见事我都是全程参与,所以依我来看,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晓枫有一瞬间的恐慌,但是很快就笑着掩饰过去了,“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我喜欢钱鼎,所以跟了他。就这么简单点儿事,无论是旁观者,还是当局者,又有什么清与不清的呢?”
  穆阳神秘地一笑,“反正啊,不信就是不信!你要是骗得了欧阳,大可以放心去骗,我看他现在对你摆的这个局可是深信不疑的。你放心,我知道,既然你肯下狠心去骗大家,一定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吧……毕竟说这种谎对你自己可是没有任何好处呢。我们两个虽然从前没有见过面,但是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刚刚一面之缘,我就很喜欢你这个人,所以,无论是为了大家,还是单纯地只是因为把你当朋友,我都不会说破的。”
  晓枫刚刚听他说话时,当真是捏了一把冷汗,现在却松了一口气——不知缘何,他总是愿意相信眼前这个机灵稳健又明显思维太过敏捷的年轻人。“这么说,你是把我当成朋友了。那……穆阳,我可以信赖你吗?”
  “当然。”穆阳停了下来,却叹了一口气,“据说他昨天闹了一整晚上,现在还在气头上,做出什么事来可不好说。欧阳这个人就是这样,我是奉皇命协助欧阳审讯,他就是我的老大,真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我也帮不了你啊。所以,就算你当真决定骗他到底了,进去之后还是要想清楚再说话,明白么?”
  晓枫点点头,“我知道,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说完却突然拉住了穆阳的袖子,“穆阳!我想起一件事!你……可不可以先让我梳洗一下啊?”
  眼勤的锦衣卫立刻就去取洗漱用具了,穆阳这才带着疑惑的眼神把晓枫从头打量到了脚,“哎,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一夜的功夫,姓路那小子都还挺体面的,你就变成这副样子了?难不成……”穆阳前思后想好半天,才终于诌出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来,“难道你昨天晚上抓耗子来着?”
  晓枫只是摇头苦笑。昨晚折腾到现在,全身上下都凌乱极了,而他必须要保持以往的风度,万不能让欧阳看出任何破绽。
  他要向欧阳证明,自己过得很好,即使是在这种地方。
  梳洗好后,晓枫看着铜镜中熟悉的面孔,依然那么精致,却透出一丝苍白。眼波中已没有往日的神采飞扬,像是一汪深不可见底的潭水,让人望不到边一样的平淡。晓枫禁不住有些怅然若失——他也不知道,等自己对上了那双愤怒冷酷的眼眸时,自己还能保持这么冷静从容么?

  第十八章 吾兮侮兮

  站在走廊的尽头看过来,这里并不大,只是恐怖得让人心里直发毛,门上刻着几个烫金大字——刑讯房。
  晓枫随穆阳走进来,忍不住向四周看——到处都是各种各样骇人的刑具,甚至比钱鼎给晓枫看过的还要多,两旁立着的是手执讯杖的锦衣卫。晓枫心底顿时像被风沙吹开个洞一般恐惧,猜也能猜得出,这刑讯房平时肯定不会有锦衣卫出现,讯杖又笨又重,断然也不会存放在这里。而现在,二者同时出现在这里,很显然,是欧阳打定了主意要动刑审讯,可真如这刑讯房的名字一样了。
  穆阳用余光瞥到晓枫正在看向他,却不敢回过头去面对那无辜的眼波,只好朝前方丢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晓枫,路是你自己选的,待会会发生什么事,我也无能为力,只能说祝你好运。
  晓枫看见欧阳坐在前方的桌子后面,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头上悬挂的匾额上是公正严明四个大字。他还是从前那样,尽管要来如此肮脏血腥的地方,还是不肯脱下雪白的衣衫。晓枫这么想着,心里却是生疼生疼,如果不算上次温泉洞一遇,自己已有多少天没有见到过他了呢?刚刚从七虫三花的折磨中挣扎出来,晓枫现在满身疲倦,只想像从前那样窝在他怀里,淡淡地说一句困了,便有人温柔地抱着他入睡。
  可惜短短半个月,一切已经是沧海桑田般不可回转了。
  “大人,人犯易晓枫带到。”穆阳走到欧阳面前,一作揖,便走到欧阳旁边,拉开一张凳子坐下,了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穆阳朝旁边侧立的一张桌子后的人打了个手势,那人立刻翻开纸张,提笔记录。晓枫正愣神,旁边的锦衣卫大喝:“跪下!”
  晓枫从未给谁下过跪,更何况是在这种地方,以这种身份对欧阳下跪。正当晓枫僵持犹豫的时候,欧阳终于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是沉默。
  过了许久,欧阳依然是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看着晓枫,眼神冷淡到了极点,可是晓枫还是依稀从中看出了红肿的痕迹,心下咯噔一声,当下便已明白,对方对自己已再无怜惜可言,他是在等着我跪下,等着我屈服在他脚下。
  这场短暂的对峙终于以晓枫的妥协和一个自嘲似的苦笑收尾,晓枫轻轻提起长衫下摆,双膝跪在了冰凉潮湿的地面上:“罪民……参见欧阳少爷。”
  欧阳依旧面色如水,看着对面的人——那日都不曾看仔细,晓枫竟然消瘦了这么多,穿的又那么单薄,小小的身影几乎要化作烟雾飘走。若是放在从前,他会多么心疼,他会抱他起来,他会嗔怪地拉他过来象征性地打几下,却又不舍得用力,他会脱掉自己的外套把这个小人裹得严严实实的,恨不得塞进怀里……可是那么多他会,现在都变成了他不会。是啊,我们多久没有这么亲密了呢?不曾想过,一下子竟就走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说枫儿已经死了,只留下一具身体,只留下易晓枫。那么,我恨的应该是易晓枫吧。可我报复的究竟是易晓枫的灵魂,还是枫儿留下的身体?枫儿,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真的存在过吗?你真的陪我走过吗?
  欧阳在心中问自己:你恨的人,他现在就跪在你眼前,你可以报复他的背叛了,可是欧阳飘羽,你快乐吗?
  是啊,我快乐吗?
  欧阳忍不住又去猜想,会不会只是一场误会呢?这一切可能和不可能好象一团乱麻纠缠在了欧阳心里,缠得死死的,欧阳越挣扎就越痛苦,痛苦得快要窒息了。最后欧阳索性闭起眼来,掐了掐自己的人中,好让自己保持清醒。不管了,报复,这才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你,想清楚了吗?”
  晓枫的语调平稳,毫无波澜,“想清楚了。”
  “哦?说来听听。”欧阳手中转动着一支纯黑色的狼毫笔,眼睛死死盯住晓枫不放。
  晓枫想了好久,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昨天夜里他确实想了很多,甚至在毒发的时候,他想得尤为清楚,那就是要骗欧阳到底。他中的毒毕竟无可破,不骗欧阳,便是两个人的痛苦。只有欧阳恨他,才可将爱抹去,才可让欧阳有朝一日知悉他的痛苦和死亡时,不会心痛。这些当然都不能说,那么,羽,你想要我给你什么答案呢?
  晓枫最终还是深呼吸,“罪民有罪,愿听从欧阳少爷发落。”
  “抬起头来!” 欧阳等了许久,却等来这么一句不置可否的答案,不免怒从心来,冷哼一声,“你倒看得开,你以为我当真这么简 单就会放过你吗?还是你觉得,我压根就不舍得把你怎么样?”
  晓枫抬起头,如往常一样的高傲,“罪民当然没有那么傻。如果罪民没有猜错的话,当天皇上也在吧。有天子在场,本只打算方便镇压乱寇,却不料让皇室看了你欧阳少爷的一个笑话,于情于理,你欧阳少爷断不会便宜了罪民。”
  欧阳听对方一口一个欧阳少爷,一口一个罪民,不仅没有一句求饶的软话,连羽也不叫了,心中的怒气更盛,强压着怒火冷冷道:“好,我给你个机会。你大可以把你觉得委屈的地方都说出来,就算你现在将当日之事全部推翻,我们都可以从长计议。但是如果你还是一味坚持,我只能秉公办事。”
  晓枫看见一边的穆阳朝自己使眼色,却只能在心中暗叹,左右他也是不能说了,抛出这种问题来,他只能往火坑里跳啊。
  “欧阳少爷戴了绿帽子,要打要杀,罪民受着就是了。”
  欧阳怫然,拍案而起,“我好言相劝,你却再三出言顶撞,存心讨打是不是?”
  晓枫在对方的怒斥下突然觉得恶心,只想着再这样周旋下去也不是办法,便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笞器:“整个案情大家都猜得出,今日在此摆这一个审局,又把东西准备得这么齐全,您想干什么罪民早就知道。直接动手便罢,何必苦苦相激?您无非就是缺少一个借口,那么罪民就给您一个,顶撞钦差,刑杖五十,依罪民猜,应该不止这些了吧?”
  欧阳的眸子骤然收紧,抿起嘴唇看着晓枫,透过晓枫深邃的眼神,好象要直看到他心里一样。许久,欧阳才悠悠开口,“好,那就如你所言,杖五十。”眼睛向两边的锦衣卫一扫,自己重新坐下,“打吧。”
  两名锦衣卫齐声答应一句,走上前来将晓枫跪直的上身按了下去,腿一拨,便将晓枫掀翻在地。晓枫只觉得身下一凉,便是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虽然作足了挨打的心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紧张得心脏乱跳。
  一直在旁边沉默着的穆阳却突然站了起来,“大人,罪人易晓枫身子薄弱,怕是禁不起这重刑捶楚,请您三思啊。”
  欧阳英眉一挑,“怎么,你可怜他?”
  这声色俱厉的一问竟使得穆阳暗自倒吸一口凉气,断然不敢再求情,可是却突然想起了锦衣卫狱中传杖的规矩,顿时慌了阵脚,“大人,微臣自然不敢同情他。但是这刑杖要去衣从刑,您确定吗?”
  欧阳闻言一愣,正犹豫期间,却瞥到了晓枫突然恐慌的神色,心中竟闪过一丝报复的快感——从进来到现在,他一直都是一副高傲而凛然不容侵犯的样子,现在,他终于知道怕了。欧阳没有再理穆阳,只是冷冷地扫了掌刑人一眼,那两人吓得连忙伸手去剥晓枫的单裤。
  “不行!”这一次,倒是被逼急了的晓枫突然挣扎了起来,“不可以!”
  欧阳早有预料对方会反抗,只是玩味的一笑:“为什么不可以?”
  晓枫暗自攥紧了拳头,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一样愤怒而委屈,“就算我叛你,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
  欧阳飘羽扑哧一笑,“侮辱?想你读过书,也称得上才子。从古到今,能称得上的侮辱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君子,非君子者贞女也。试问,你是哪一种呢?”
  晓枫顿时如雷轰顶——能称得上被侮辱的非君子者贞女也,是啊,那我究竟是哪一种呢?

  第十九章 厉咎在渊

  掌刑锦衣卫见晓枫不再挣扎,便解开晓枫的腰带,按规矩将单裤褪到膝盖处,露出臀腿。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肌肤,双腿白皙匀称如玉藕,似乎到处都写满了圣洁。这样美丽的身体,一会还是要沾染鲜血。两人都在心中叹息,将宽大厚重的红漆木刑杖搁在晓枫臀上。
  晓枫身后一冷,面如火烧般炙热,羞愧得恨不能一头撞死在地上,双手攥拳攥得死死的,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他不曾想过,原来对面坐着的那个人有一天竟会这样待自己。他可以打我,他可以骂我,他甚至可以杀了我,但是他不能这样对我百般折辱。
  穆阳带着有些惋叹的神色郑重地看了看欧阳和晓枫,时间仿佛凝固了,穆阳竟觉得有些不真实起来——有谁想到,当时在琴艺大赛上对世人宣称要爱易晓枫一生一世的人,如今却把晓枫逼到如此境地呢?
  掌刑锦衣卫早已准备好,用眼神向穆阳征询。穆阳的目光落在欧阳身上,可是对方似故意一样,看也不看他。穆阳最后只好轻轻朝锦衣卫点了点头,低下头来轻轻对欧阳道:“今日打了他,羞辱了他,是你自己选的,来日,你定会后悔的。”
  欧阳只是奇怪,今天穆阳怎么会为了一个背叛自己的罪人百般袒护,却并不多想,只是呵斥两人:“想什么呢?还不快打!”
  他还是下令了……晓枫一直等着欧阳的话,心中本还有一丝可笑的期盼,幻想对方有哪怕一丁点的心慈手软,可是真的就是连一丁点都没有——晓枫绝望地闭上眼睛,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的刑杖高高挥起,然后夹着风声落下。“啪”的一声砸在晓枫的身上,身后顿时像被油煎一般滚过一阵剧痛。
  “一”身后传来锦衣卫苍白的报数声,晓枫却彻底绝望了,单这一下,就已让他咬破了嘴唇,口中弥漫着一股甜腥味,是锦衣卫狱特有的味道。这一下的疼痛还没有平息,下一杖又夹带着风声落了下来,晓枫吃痛不住,才挨了几下,就已泪水涟漪——羽,原来平日里,我做错事时你打在我身上的,和这刑杖比起来,当真不算痛。
  每一杖的落下,都似要把晓枫砸碎撕烂了一样,才打了十几杖有余,晓枫臀上便已经到处青紫红肿,有的地方甚至开始绽出密密麻麻的血珠。晓枫在一杖又一杖落下之际,任泪水肆意流下,却倔强得不肯吭一声,偶尔吃痛不住,痛哼声刚从口中发出便又被强咽了回去。
  易晓枫!你不能认输!倘若真的忍不住叫喊出来,才是丢尽了颜面。
  晓枫手指死死扣在地上,指甲“吱——”地一根根在地上划断,血和泪一同流下,流进欧阳的眼中。欧阳只是冷眼看着晓枫痛苦,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也悚然。要他怎么表达现在的心情呢?痛吗?哪有像我这种人呢?明明伤害他自己也在痛,却还是不停地伤害。那么,究竟是谁更痛一些呢?
  欧阳总是依稀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个环节不对劲。所以欧阳做好打算,下狠心动刑,静观其变。
  “啪——”又是一杖落下,正好打在血珠细密的地方,这一杖正好打破了皮肉,鲜血顷刻间流了出来,又被杖木带起,淋淋漓漓地洒到地上。晓枫本已忍耐不住,这两杖一落便将疼痛全部掀起,晓枫终于压抑不住地惨叫出来,伴随呜咽的哭声,像受伤的小兽到处嘶咬一样撕心裂肺,响彻整个刑讯室。
  穆阳已不忍再看,皱着眉转过头去,只是想着,等有朝一日欧阳后悔之时,自己一定要骂他个三天三夜。
  晓枫痛得近乎神智不清了,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痛,到处都痛。眼前是一片模糊朦胧,冥冥之中,竟突然想起过去。有一次欧阳也是吓唬他要如此罚他:“哼,看你下次再瞎胡闹!我叫下人拖你下去打二十板!” 可是最终在自己的恐惧下还是老实地坦白:“呵呵,逗你呢,我怎么舍得啊。”晓枫记得,那时自己就在想,那么厚重的廷杖打在自己身上,自己说不定会被打死。而如今,他却终于明白,想打死人容易,想活活痛死人更是轻而易举。他也终于领会了这刑杖的可怕,原来痛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
  羽,不知道你还是否记得,你也曾说过不舍得。可是现在,你还是舍得了。我是该怪上天弄人,还是该怪你恨心呢?其实,应该说我自己吧,我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好,只要你能开心,怎样都好。
  “三十——”锦衣卫拖着难听单调的嗓音报数,晓枫已经撑不住,汗水泪水湿透了脸庞,虚弱地倒在地上。他不明白,为什么痛苦的时间总是被无限延长,而快乐的日子总是因为不被珍惜而流逝得飞快呢?那些快乐得似小溪流水的日子,那些醉人得如清泉美酒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而且一去不复返了。
  穆阳一脸紧张地看着欲昏的晓枫,刚才他不止一次地向两个行刑的锦衣卫使眼色,可是却都被机敏的欧阳察觉到。眼看着两人下手那么重,晓枫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再这样下去,只怕晓枫连那“有朝一日”都无可盼了。穆阳突然想起小时读过的书,老师用手指指着字,一句一句地教他念:“来日不可待,往日不可追也。”说得到真像晓枫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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