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本来就奇怪为什麽几天下一直不见有人造访,反而只有妖怪,原来林里居然是乱坟岗!难怪附近的土民都不敢靠近,更别说是居住,甚至……纳凉?洗澡沐浴?!……
也就眼前这位跟鬼魂打了几千年交道眼下失了记忆的阎罗王做得出来!
可那个人完全没有普通人应该稍微惧怕鬼神之物的反应,咧嘴一笑:“怎麽样?这里不错吧?挺凉快的,可惜入秋就有点冷了。”
能不凉快吗?简直是阴风阵阵!!
余靖倒是积极,当下四下打量:“你说的宝珠就在这附近吗?可是我从来看见过。”
摇光哼道:“说不定是随葬之物。”
余靖目瞪口呆,半晌,才连连摆手:“律法有定,开棺椁见尸者,绞。再说这种有辱斯文之事,我可做不来!”
摇光白了他一眼:“谁说要掘墓,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谁?”
这里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谁人可以问?余靖不由奇了。
摇光也不回答,径自走到一个石碑前,像随手敲门一般曲指敲了敲那碑顶,道:“识相的自己现身来见,不要惹我发火把这里都给铲平了才出来。”
他话音一落,便有一阵阴风平地吹起,阴魂无影,果然就有几个魂魄从坟堆里飘了出来,有谓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遇到了胆子大的,还真是连鬼都要避让,更何况像摇光这般浑身恶煞之气,好像一个不乐意,随手就能将他们打个魂飞魄散。
一群游魂野鬼聚在到摇光身前,竹林顿时阴风大作,竹树摇摆沙沙作响,更见可怖。但见其中有男有女,不乏汉人打扮。但见一个白衣女人飘在他面前,盈盈行礼,这礼是有规有矩,可惜那歪斜呈扭曲状态的脑袋让人难有半丝好感:‘小公子……找我们这些游魂野鬼出来有什麽事吗……’
摇光倒没有什麽惊讶,只道:“自有要事相询。”
有个猥琐的老鬼凑上前来:‘不知小公子有何差遣,我们当然愿意效劳!不过有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酬劳嘛……嘻嘻……’
“你要跟我谈条件?”摇光冷笑不已,只见他左手以指点在虚空之中,凭空看来似乎什麽都没有,然而一股虚耗之力却在无影无形间扩散开来,触及那老鬼的手臂,就这麽无声无息地给吞噬化无,贪婪的老鬼瞬即惨叫哀嚎,跪在地上嗦嗦发抖:‘小公子饶命啊……小的不识好歹,饶命啊……’
“你哪还有什麽命?”
‘是、是……小公子饶过小的,小的一定为小公子差遣,鞍前马後,不敢有违!’
“哼,鬼话连篇!”
其他鬼魂见他出手狠辣,一下就断了老鬼一臂,当即个个不敢做声。
摇光见他们都老实了,这才说道:“我所问之事,你们须据实答来,若有半句不尽不实,莫怪我将下手无情。反正阎君生死册上,多的是尚未拘回的游魂野鬼,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是、是……’‘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
“我来问你们,这竹林的乱坟岗中,可藏有一颗宝珠?”
‘宝珠?’一群阴鬼面面相觑,然後那断掉手臂的老鬼道回答摇光道:‘不敢有瞒小公子,我们这里埋的多是些客死异乡之人,生前也非富贵人家,说得不好听,就是连把尸体送回家乡的钱都没有,才会徘徊於此阴魂不散……又岂会有什麽宝珠随葬?’
“真没有?”
‘确实没有……’老鬼哭丧著脸,‘都是已死之人,留著那些金银珠宝也没用处啊!’
就在此时,忽然一群鬼像触到火堆般迅速散了开去,摇光见奇,侧头一看,就见那余靖正一脸茫然地晃过来,问:“你在跟谁说话?”
听他这般问法,摇光不由奇了:“你看不见吗?”
“看见什麽?”
摇光抬手指了指那边的白衣女鬼:“你看那有什麽?”余靖顺势而望,那女鬼顿时吓得以袖捂住嘴脸,就听余靖道:“看见一个写著‘爱女苏悦儿之墓’的石碑。”
“……这是怎麽回事?”他问的,自然不是余靖,而是附近被余靖吓得四处徘徊的鬼魂。
那老鬼躲在一块碑後,小心翼翼地遮住脸面,回道:‘小公子有所不知……这位余公子七魂归阴,有鬼王之势……我们这些游魂野鬼,最怕就是地府阎罗,若是让法眼看到,说不定就会派鬼差来拘……’
“可他不是看不到你们吗?”
‘余公子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可阎罗法眼无边,借余公子双目窥世亦未可知啊……’
难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住在乱坟岗前,还能三不五时过来洗澡居然也能安然无恙,原来不过一双什麽都看不到的眼睛,就已经将那群阴鬼给吓住了。
摇光见他们个个一脸惊惧,也知问不出什麽,便挥了挥手:“退下。”一群游魂当即隐去身形。
“都走了?”余靖什麽都没看见,不过总算是知道他问的绝对不是凡人,问他,“可有问到什麽?”
摇光见他居然全无怯意,便没了吓唬他的乐趣,没好气地应道:“没有。应该不是埋在墓穴之中。”
线索一断,两人陷入沈思。湖面上萤火点点,余靖忽然说道。
“其实我觉得这竹林有些奇怪。”
见摇光抬目看来,余靖问他:“你觉得这竹林纵深几何?”
摇光想起那日在坡头上曾眺目竹林,便道:“应该不超过三里地。”
“三里地的脚程,不需要半个时辰对吧?”灯笼的光亮从下而上照著书生清秀的脸,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我一直不曾走出过这片竹林。”
他的话,仿佛带起了一阵寒风,吹得竹树摇摆声作,密密麻麻的枝节,越远越见幽深,仿佛连星月之光亦无法穿透。
“要不,我们今晚便试试能不能走出去?”
二人穿行在竹树之间,虫鸣之声仿佛渐渐隐在身後很远的地方,风吹不熄灯笼,却能让光亮摇晃。按理说夜鸟归巢,山兽入穴,也没什麽好奇怪的,但身在这片参天蔽日般覆盖著一切的竹林里,感觉上,这里只是一片竹林。
一棵棵竹树错落有致,孤独,清寂。
他们已经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正如余靖所言,他们走了足够穿越两遍竹林的路,却也不曾走出去。摇光这副皮囊不怎麽好用,虽然觉得累但也还好,可那个平日连山坳都很少出去的斯文书生而言,已经开始有些气喘吁吁。
两人於是在一棵竹树下停了下来,余靖挽袖子擦了擦汗,道:“我没说错吧?好像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样子。”
摇光点头:“看来确实有些蹊跷。不过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瘴气,应该不是妖怪作祟。”他伸手摸了摸身旁的竹树,竹身拔地而起,刚正挺立,倒不失清雅高贵之感,他皱起眉头,“我总觉得这棵竹子看得有些眼熟。”
“竹子不都是差不多模样麽?”
摇光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在树上使力刻了个“枢”字,然後扔掉石头,招呼余靖:“我们再往里走一阵看看。”
於是两人又走了半刻,摇光忽然眼前一亮,急步上前指著其中一棵竹树:“快看!!”余靖举起灯笼一照,果然看到这竹子正是摇光适才刻意留字的那棵!
“怎麽会这样?”
摇光沈吟半晌,道:“大概是入了幻境。”
“幻境?”
摇光拿过余靖手中的灯笼,从里面取出烛火,但见火影跳跃,照得他脸目红润,摇光念动法诀,然後抬指一弹,一朵火焰被他弹落在地,燃烧起来,但那味道,却像是烧焦了纸的味道。
骤然间卷起一股旋风,吹得二人眼目难开,摇光连忙护住手中烛火,等风停了睁眼再看,眼前还是一丛丛的竹树,只是少了重幛层叠仿佛无边之感,更好像连那棵有刻上字的竹树也不见踪影。
地上,掉了一副字画,白色的宣纸上绘有一幅青竹林图,浓淡二墨,竹高入云,偃仰穿插,之中乃见料峭恣意,林影婆娑,仿无尽处,又见林中一竹,节上隐约有字,待摇光捡起来凑近光亮一看,那字俨然是一个细小的“枢”字!
更为令人惊异的,是那张画卷被烧焦了一角,焦处仍带余温,仿佛刚刚被烧过一般。
此时余靖好奇地凑过来,仔细打量这副画,越看越是眼熟,突然一声惊呼:“这不是我以前丢了的一幅画吗?”
“……”摇光转过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厉光,“你画的?”
余靖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指著画上的笔触:“瞧这,墨竹以写意之法,一向是我的习惯。”他想了想,“这幅画好像是我刚到这不久画的,本想装裱起来挂在家中,可挂在後院等墨色晾干时被风吹跑了,没能找得回来。真是奇怪了,怎麽会在这里?”
摇光无言。昔有崂山道士,以剪纸如镜,粘於壁间,得月明辉室,光鉴毫芒,又以箸掷月中,化作仙子舞霓裳。这也不过是掩眼幻术,惑人於目,经不起细细推敲。但如今,余靖不过一纸宣白,一杆狼毫,居然就能以画幻化出一片无边无际的竹林,更叫入画者无所察觉,如此能耐,简直是匪夷所思。
只不过他自己却全无知觉,余靖拿起过那幅画,抬头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夜色已深,要不今晚我们就先回去吧?若是还不回转,说不定到家就要天亮了。”
摇光凉凉说道:“我想,我们应该没有走远。”
“怎麽可能?”余靖回头一看,本以为应该是身在密林之中,谁料身後不过十丈开外,已见泉水映月荡漾,坟墓参差岸侧,分明就是他们先前走过的那个水泉!“怎麽会这样?难道我们走错方向又绕了回来?”
虽知他并非有意,但无论如何也是因为他的缘故闹出个竹林幻境,摇光暗自磨牙,瞪了他一眼:“我问你,你还有没有丢过其它画?”
余靖略作回想,便摇头:“没有了。”
“哼。”摇光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失去幻象遮掩的竹林不再参天蔽日,隐约可见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暗影,走了不多一会,便相当轻松地穿过出了这片竹林,虽然破解了竹林里的幻象,但仍是一无所获,摇光不由得失望地叹了口气。
余靖忽然说道:“其实我觉得这竹林有些奇怪。”灯笼的光亮依然从下而上照著书生清秀的脸,还是那种说不出的诡异……
“八日之前乃是朔月之期,照理说,今晚月未当圆,可是刚才我在竹林里,一直都看到一轮圆月当空。”
“……”忙活了一整夜的少年终於忍不住暴跳而起,怒吼的声音惊起了成群早已安眠的鸟儿,“你觉得奇怪的地方能不能一次讲完?!”
帝魂落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黑沙狂放蟠龙恣,锁妖焉能作浮屠
正如余靖所言,月在中天始终不落,且浑圆完满光亮照人,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只不在这个林子里的,都是些已死的鬼魂,就算是活人,半夜三更路过乱葬岗,心里难免发慌,来去匆匆,又岂会抬头去注意头顶那一轮明月,是朔还是望?
摇光轻而易举破去这幻术,那月,竟就是一颗宝珠!!
宝珠落在摇光手中,看上去就似一颗沈甸甸的大珍珠,但见光华流转,璀璨夺目。
他一直在凡间寻珠始终未果,如今终於寻得宝珠,自然是大喜过望。当下也管不了其他,马上将宝珠收入怀中,丢下一句:“我有事要做,你自己回去吧!”便施展轻身云体之术,凌空而起跃出竹林,眨眼间已掠过无踪。
留下提著灯笼的余靖哑然,半晌,慢慢叹出一口气。
他这麽一走,兴许不会再回来了。
记得摇光说过,来这里的目的是找珠子,既然这宝珠找到了,自然也没必要再回来。
恢复了清静的竹林带著熟悉的孤寂。
余靖抬头,他虽以竹为画,但却并不喜欢竹子,笔直站立著犹如一具具尸体,无心中空,孤僻惟我……其实,他更喜欢水泉边,乱坟岗间至秋方才盛开的曼珠沙华……然而每当他提笔去画,无论多麽细致认真,却仍是觉得每一幅都无法画出那花的神韵。
因为如血妖豔、带著毒液的花朵,总会让他在恍惚间忆起一个白色的身影。
他不知道那是谁,或许是前世地记忆。但觉得,只需要一眼,那个曼妙绝丽的人就会将他直拖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那少年离去的身影如此焦躁,他忽然有种想要伸手过去,将他牢牢抱住锁在怀中,不让他迈出半步……只是,他又有何立场可如此作为?
摇光他,想必是急著将那珠子送去给谁吧?
展开那画卷,竹节上那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枢”字,变得非常碍眼。
他忽然将灯笼扔在地上,火焰马上点燃了白纸和竹篾熊熊燃烧,火光映著那张全无表情的脸,晃动的光亮在漆黑的瞳孔中跳跃。
那幅失而复得的画卷被抛进火堆之中,无情的火舌舔上了那漂亮的白宣一角,迅速地向上蔓延。
余靖冷眼看著画卷被火焰吞噬,化作焦灰,竟未露出半分惋惜之情。
待那火焰烧尽,渐渐熄了光芒,他才转过身来,借著黯淡的月色往竹屋方向走去。
摇光抬头看天顶贪狼星夺目耀眼,光耀北天,於是一路施展飞空之术急赶。平日他并不轻易施展,毕竟这副身体乃是肉骨凡胎,无法持续施展法力。但眼下他急於将宝珠交到天枢手中,却已顾不上许多。
接连赶了十个时辰,方才来到昆仑丘锁妖塔下,昔日巍峨高耸入云的大黑塔,如今颓靡崩塌,整个塔身向侧歪斜,若非有十数粗比百年树身的铁链将之拉固在地,只怕此时已整个倒塌。
塔中群妖尽散,变得鸦雀无声,唯有塔顶之处仍弥漫著一层浓厚得让人惊慑的妖气,连!翔天际的鹰隼野鸦也不敢飞进。
摇光一眼便看到塔前站著背向他的高大神人。
“天枢!!”
话一出,真气外泄,一时间浑身脱力,踉跄一步便要栽倒。
但眼前苍袍掠过,强壮的手臂已将他虚软的身躯扶个结实:“摇光?”贪狼星君见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体内星芒虽盛,然身体却脆弱不堪。不由略是皱眉,伸手过去指点其额,摇光顿时觉得一股暖流流入身体,沈重的身体顿时轻松不少,只靠著意志勉强支撑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天枢……”摇光眷恋地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十数年的凡世光阴,在神人眼中不过眨眼之间,却因为时刻的牵挂而变得漫长。
“此来所为何事?”
贪狼星君严酷的声音响起,摇光回过神来,知道他不会容许自己胡乱作为,若是没有任何因由,他一定会生气!摇光不由慌张起来,连忙从怀里掏出那个宝珠:“我找到了一颗宝珠……”
贪狼星君略是错愕,适才见他一脸惨白,只道他又到哪里胡闹闯了祸事,谁想他千里迢迢不顾身体,更不惜耗损法力,便是为了早些把找到的宝珠交到他手中。他的心再是冷硬,也不由一阵柔软,更觉错怪了摇光而感愧疚,便轻声责道:“胡闹。你现在乃是寄附凡胎,不比往日,若有了损伤,也会对星魂有损,以後切忌不可如此鲁莽。”
纵然是责备,那语中却难掩关怀之意。
摇光心中一阵温暖,只觉先前在凡间受的苦犹如云烟,轻不足道。
宝珠交到贪狼星君手中,他仔细一看,但见此珠光耀如月,浑圆华美,便道:“这颗,应该是上古传说中的望月宝珠。”珠圆如月,皓白无暇,故名望月。这颗望月宝珠早於先古之时有所记载,珠乃月魂落影人间所化,集天地灵气於一身,可惜在失落人世,一直未被寻获。
摇光不由著急问道:“这颗珠子可以吗?”
贪狼星君并未马上肯定,只是道:“本君且作一试,你往後站一些。”
“我可以帮你!”
然而对方却摇头,令道:“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