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说无凭,立誓为证。”狐了了的眼中闪著狡黠的光。
两人,不,一只乌鸦和一只狐狸,各自在掌心画了一个符咒,双掌一击。
一道金光从两人掌心闪过,成交!
明月照松枝 4
四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找姥姥做什麽了吧?”
乌三郎低下头:“有只小白兔受了很重的伤……”
“真的?”
乌三郎头垂得更低:“真、真的。”
狐了了抱住双臂,作出一副思考的模样。那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从身後绕过来,尖尖的尾部在他脸颊上轻轻画著圈。“这可不好办呢,谁都知道,姥姥最宝贝她的丹药。”
乌三郎抬起头,幽蓝的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可是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狐了了忽然发现自己很享受这种目光,心情也变得很好,道:“放心,你既然作了我的跟班,我自然要帮你。”伸出手去,在乌三郎头顶上摸了摸。嗯,手感不错。
“不要摸我的头!”乌三郎抱住头,退後一步。
讨了个没趣,狐了了大不甘心。“姥姥虽然宝贝丹药,不过以我狐了了大人的聪明才智,只要好好想想,没有什麽是做不到的。”
“那你好好想想。”
狐了了叹了口气:“我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能想出好主意。”
“那你怎样才能心情好?”
狐了了微微一笑,高傲地抬起一只手掌,向乌三郎招了招。
乌三郎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傻傻的走近,冷不防被他一把抓过去,著力在头顶揉弄了几下。
坏狐狸,还是欺负我!乌三郎扁著嘴:“你现在心情好了?”
胡了了笑眯眯地道:“不错,我现在有主意了。乌鸦呆呆,你可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
“什麽日子?”
“今天是姥姥的大寿,而且是九百岁的整寿!所以今天晚上我们这些狐子狐孙都回来给姥姥祝寿,到时候必然大摆宴席。姥姥的酒都是陈年好酒,味香劲足,回头我再往酒里加点料……嘿嘿,大家醉得不分东南西北,你就可以趁机溜到姥姥的密室去……借药。”
乌三郎怔怔地问:“那不是偷麽?”
狐了了反手在他头顶上敲了一记:“什麽偷,是借!”
乌三郎依旧认死理:“可是借的话,我恐怕还不起。”
“这个呆瓜,谁要你还了?”气他榆木脑袋,忍不住又在他头顶敲了一记。“今天晚上,你就跟著我,见机行事。”
乌三郎抬头看看天色,晌午刚过,还早呢。道:“那我准备准备,晚上再来找你。”
“等等。”狐了了揪住他的领子,“你忘了答应过我什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跟班,我走到哪里,你就要跟到哪里。你既然求到了我,总要把我先伺候舒服了。”
转过身,蓬松的狐尾高高翘起。“伸出手来,捧好我的尾巴,如果落了地我可饶不了你。”
其实以狐了了的修为,化作人形之後想要藏住尾巴实在是轻而易举。但他心高气傲,又颇爱炫耀。仗著自己是这座山上唯一一条雪狐,自觉身价比他那些狐兄狐弟高出许多,加上狐姥姥的宠爱,对一干兄弟从不拿正眼相瞧。他全身上下最得意的地方就是这条尾巴,毛色纯白,光滑柔顺,既使化作人形,也不愿将尾巴隐去。成日里翘著尾巴到处炫耀,生怕别人瞧不见。
“真舒服啊。”狐了了满足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的尾巴这麽长,每次都怕拖到地上弄脏了。所以我走路的时候都要翘著尾巴,累都累死了。”
乌三郎给他捧著尾巴,只觉得那毛茸茸的东西晃来晃去,一点也不安分。几根细细的绒毛在鼻尖蹭来蹭去,好生难受。
“阿……阿嚏!”
早在他酝酿的时候,狐了了已经吓得远远跳开,护宝似的抱住了尾巴,生怕沾到一点口水。
“小心一点,弄脏了我的宝贝尾巴,我就把你翅膀上的杂毛一根一根拔光!”
乌三郎现在有求於他,最怕他翻脸,忙道:“我下次屏住了气,保证不会了。”
狐了了又唠叨了几句,这才放心将尾巴交给他。
乌三郎小心翼翼地问:“时候还早,我们现在做什麽?”要等到晚上才能拿到丹药,不知竹林里面那个人怎麽样了?他腿断了,一定很疼,不会等到我回去时已经疼死了吧?就算没有疼死,他左等我不来,右等我不来,万一他以为我骗他怎麽办?哎,好想回去啊。
狐了了眼见乌三郎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心里又有些恼怒。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我狐了了大人收了跟班,这可是咱们破界山第一等的大事,当然要大家都知道才行。你,跟著我,咱们绕山一周,把这个大好消息散播出去。”
五
午後的破界山显得格外热闹。猴子在树上荡起了秋千,冷不防树枝断了,一屁股落在刺蝟的刚针上,一蹦三尺高。黑熊四仰八叉的靠在山石上,正准备享受一下午後的阳光,冷不防成群结队的山雀子从头顶飞过,淋了一身鸟粪。黄鼠狼见状笑得前仰後合,不承想踩到了脚下的小花蛇……可是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招摇过市的两个身影吸引了。
“快看,快看,那不是坏蛋狐了了?”
“快看,快看,那不是笨蛋乌三郎?”
“快看,快看,乌三郎在给狐了了托尾巴,他什麽时候成了坏狐狸的跟班?”
“你们知道什麽?狐了了想要乌三郎给他托尾巴不是一天两天了。”
“为什麽?”
“你们看,咱们这山上,还有谁比乌三郎更黑?还有谁更能衬托出狐了了雪白的尾巴?”
“原来如此!”
狐了了迈著四方步,一步一晃,踌躇满志。听见四下里嘁嘁喳喳的议论,越发得意了,大声道:“各位仙家,各位道友。我狐了了向各位宣布一个好消息,从今天起,乌三郎就是我的小跟班了。”
乌三郎亦步亦趋地跟在狐了了身後。尽管低著头,四周诧异的目光还是让他浑身不自在,而那纷纷的议论声更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开始有些後悔轻易答应了狐了了,因为从今以後,在山上的生灵眼中,他就是坏狐狸一夥儿了。
“狐……狐了了。”
“是狐了了大人!”
“是的,狐了了大人。咱们已经走了一大圈,能不能先休息一会儿?”
狐了了想了想,自己已经大大出了一回风头,於是点点头:“好让你知道,我也是个体贴下属的,咱们就在那块大石头上休息一下。”
他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好,从怀里掏出一把琉璃做的小梳子。“给我梳梳尾巴。梳的时候记得小心,要顺著梳,不能太用力。我尾巴上每一根毛都宝贵无比,梳掉一根,让你变秃鸦。”
乌三郎一向怕他,不敢怠慢。“你好象很宝贝这条尾巴。”
狐了了想也不想:“那是自然,头可断,血可流,尾巴不能丢。”
乌三郎点点头,轻轻一梳下去,从头通到了尾,由衷地道:“你的尾巴长得真好,又光华又柔顺。”
狐了了正拿著一块小小的铜镜自照,被他勾起了兴致,道:“我这条尾巴油光水滑,最重要的是,通体纯白没有一根杂毛儿,找遍破界山,还有哪条尾巴比我的毛色更纯?”
乌三郎好奇地道:“毛色纯就好吗?我的翅膀也全黑的哩。”
狐了了不屑地道:“没见识,你那些破烂货比鸡毛贵不了多少,可我的就不一样了。狐狸皮毛是最上等的皮毛,像我这身皮毛,到了人间,少说也要值一、二千两银子。”
人间啊,一句话勾起了乌三郎浮想联翩。“银子是什麽?”
“银子就是……哎,只要有了银子,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乌三郎眼睛一亮:“我想要我娘活过来,行麽?”
“当然不行。”
乌三郎泄气地道:“你不是说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狐了了一时语塞,倒转铜镜,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你这笨蛋,跟你说不清楚!”
乌三郎见他气哼哼转过头去,生怕得罪了他,盗药的事情告吹。小心翼翼地道:“那胡天胡帝和胡帝胡天的尾巴也没有你的尾巴宝贝?”
狐了了这一声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充分表现出他对二狐的蔑视:“他们拿什麽跟我比?我这个若值千金,他们两条烂尾巴加起来值五百两就不错了。”
乌三郎点了点头:“不过,如果没了皮毛,你也活不成了,一千两银子还有什麽用?”
这话倒把狐了了问倒了,习惯性的哼了两声──每当他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就习惯先冷哼两声,摆出一副藐视对方的姿态。“你懂什麽,这就是个身份,这就是个行情。活著要比,死了更要比。”
这种宁死也要炫耀的心态乌三郎自然不懂,默默地梳理尾巴。忽然一声大叫,吓得狐了了铜镜险些脱手。
“你尾巴上有一根黑毛。”
“哪里,哪里?”狐了了慌忙回头,顺著乌三郎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片雪白之中,一根黑毛格外显眼。
狐了了脸上仿佛被针扎了,抽动一下。目光迅速扫视一周,确定四下无人,牙一咬,眉一皱,手起毛落,干净利落。
他将黑毛托在手上,默念口诀,一小簇蓝色的火焰在掌心跳动,很快黑毛就消失在火里,灰都不剩。
“刚刚的事,跟谁也不许说,不然撕烂你的乌鸦嘴。”
乌三郎点点头,又忍不住道:“可是有了杂毛,这根尾巴是不是要从一千两变成五百两了?”
“闭嘴!”
阳光柔柔地晒,风儿静静把吹,一旁的小树叶子也轻轻地响,只有乌三郎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已经过了好久,狐了了仍然没有放行的意思。
“那个,狐了了……”见狐了了回头瞪了他一眼,乌三郎吞了口口水,加了个後缀,“……大人。”
狐了了微笑著点点头:“什麽?”
“我想去小解,行不行?”
“我这麽体贴下属,当然可以。”顿了顿,又道,“完事了,去小河边多洗几遍手,不要把我的尾巴弄得一股臊气。”
乌三郎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想:说到臊味,谁有你们狐狸身上的厉害?
他慢慢走进树丛,眼见林木将狐了了的视线完全遮住,立刻发足狂奔。
一路上也不知道跌了多少个跤,终於回到了松树林。
“呼,呼,你还在?”乌三郎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仿佛这个人躺在这里,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天大的宝贝。
“我都这样了,还能去哪里?”骆善茗见他跑得气喘吁吁,“你不是有翅膀麽,为什麽不用飞的?”
这个说起来就丢人了。“呼,呼,还是跑的快一些。”
“拿到药了?”
“还没,要等到晚上,有人带我去……”
“哼,我就说,无缘无故,这只呆头鸦,怎麽忽然打起姥姥丹药的主意!”
伴随著一声冷哼,狐了了一脸阴沈地从松树後走了出来。
明月照松枝6
六
乌三郎和骆善茗都惊呆了。骆善茗看著狐了了身後左右摆动的大尾巴,心下明白了几分。见他神情凶恶,不知他有什麽打算,也就憋住了不开口。
狐了了走到骆善茗跟前,忽然皱起眉头,探著身子嗅了两下:“你是人!”
他回头看乌三郎:“不是跟你说过,咱们这须弥仙境里不准有生人出现麽?”
乌三郎低声道:“是他自己跌进来的。”
“即便如此,那也该告诉姥姥,他们这些长老自然会处理。”狐了了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珠一转,“你这样包庇他,不是因为你爹爹的缘故吧?你把他当成自己的同类了?你这个呆子,你看看你身後这两只翅膀,那些凡人只会把你当成妖怪!”
一番话说得骆善茗更加糊涂:难道乌三郎的父亲竟是个人?转眼向乌三郎瞧去,只见他头垂得更低,脸色也越发苍白。
“可是……他受了伤。”
“噢,受伤了。”狐了了低头看去,果然见骆善茗的腿正以一锺奇怪的姿势扭曲著。抬起脚来,在那断腿上又踢了一脚。
骆善茗大声惨叫。
乌三郎惊道:“你做什麽?”想把狐了了拉开,可是任凭他怎麽使劲,也拉不动狐了了半分。
狐了了冷笑道:“你最好叫得再大声一些,把大夥儿都引过来。姥姥要修行,不爱伤人命,至於那个王老大,我就不敢保证了。”
骆善茗知道那王老大是凶恶的虎精,强忍疼痛,不再出声,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纷纷滚落。
“你没事吧。”乌三郎想凑过去瞧瞧,却被狐了了拉到一边。
“少跟这些凡人靠得太近,弄得一身生人气味。那王老大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小心他不知什麽时候就把你吞了。”
乌三郎想起前些日子那只遭难的白兔,不由打了个冷战。抖声道:“你别把他的事情说出去,行不行?不然王老大真会把他吃了。”
狐了了在他头上拍了一记:“你倒真好心,就知道为这凡人著想。你怎麽不想想,以王老大那贪心的性子,怎能放过这麽好的机会?吃了这凡人以後,定要借口窝藏凡人,把你也吃了。”
骆善茗疼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倒也不糊涂,此时心中一动:这小乌鸦原来为我冒了这麽大的险。
乌三郎抖声道:“所以求你千万别说出去。”
狐了了眼珠转了转,抱起手臂,“帮你保守秘密,我有什麽好处?”
乌三郎道:“我……我什麽宝贝也没有。”
“我知道!”狐了了道,“我要你做我的仆人。”
乌三郎愣愣地道:“我不已经是你的跟班了麽?”
“那可不一样。做我的跟班只要伺候好我的尾巴就行,可是做了我的仆人,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我让你往东你就要往东,让你往西你就要往西。”
乌三郎想了想,好像也没有太大不同。问道:“那丹药……”
“我狐了了说话算话。”
“好……”
“不要上他的当!”骆善茗忍不住开口。他比乌三郎机警多了,心知这小乌鸦一旦答应了,从今以後就要受这狐妖摆布。这小乌鸦跟自己毫无瓜葛,性子又单纯善良,实在不愿他为自己落入火坑。
狐了了蔑笑道:“你们两个的小命都握在我手里,还说什麽大话?乌鸦呆呆,我刚才追了你半天,腿也酸了,过来给我捶捶腿。”
乌三郎看看骆善茗,又看看狐了了,最後还是乖乖地走过去。
狐了了得意无比,挑衅地看向骆善茗。骆善茗把头扭向一边。
捶了一会儿腿,狐了了又道:“我渴了,你去给我弄点水来。”
乌三郎听话的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捧了两张肥大的蕉叶,小心翼翼地回来。他将一张盛满水的蕉叶递给狐了了,捧著另一张向骆善茗走去。
“你去哪里?”
乌三郎道:“他也好长时间没喝水了。”
“多谢你。”骆善茗接过蕉叶,动了动,想让身子坐正,不料却触动了伤处,忍不住轻哼一声。手也跟著轻轻颤抖,那泉水便顺著叶缝流了下来。
“还是我来吧。”乌三郎横过蕉叶,让那泉水顺著叶尖流进骆善茗口中。
回过头,见狐了了依旧原封不动地捧著叶子,脸色好象越发阴沈了,奇道:“你不是口渴麽?怎麽不喝?”
狐了了道:“我也要你喂我。”
乌三郎道:“你的手好好的,为何要我喂?”
狐了了道:“他的手也好好的,你干吗喂他?”
“你没看到他疼得水都拿不稳了?”
狐了了道:“我的手抖得厉害,也拿不稳了。”双手果然抖了起来。
乌三郎虽然觉得奇怪,但他脑瓜迟钝,性子单纯,也不疑有它,又过去喂狐了了喝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