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披风的材料据说是什么天蚕丝,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冬暖夏凉是其次。
我不客气地收下,不要白不要,更何况我的体质特殊,有它在多一份安全感。
身上的披风很暖和,心也很温暖。在敌人面前,却没有半点不安,这是顾青梵给我的最大感觉。我不禁疑惑——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是我最大的疑惑。我是敌国的皇帝,我们相识不过两天,他却对我很照顾,我感觉得到他对我很好。那些人对我好不是阿谀奉承就是别有居心,前者他没必要,后者……他的居心是以此软化我当个爱国爱民热爱和平的好皇帝?
“你是青月的儿子,我应该多照顾点的。”
哦,母后,据说与他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母后会嫁来燕国也是他从中做的媒。这么说,我会来这个世上还多亏他。
“很晚了,回去吧。”
顾青梵送我回去,他回自己的营帐。
回去后发现小帐篷里没人,估计火漓焰跑去阎千重那里了。
小帐篷冷冷清清的好凄凉,用披风裹紧点,这披风又宽又长又暖和,捡到宝了啊。
顾青梵本人没说,但我知道这件披风是见面礼也是纪念品——他下了逐客令。送我披风,是时刻提醒我答应过他的话,因为他知道以我的体质这披风怕是不离身了。
我是识相的,也不想在这里当探子做卧底,明天就离开。
要起程回燕国了。
心里这么对自己说。在这之前,要先找到单风炎,向他摊牌,还要接到小炎。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这次出门收获很丰富,顾青梵的一袭话让我不安的心骤然轻松。
没了外敌的隐患,可以安心地排解内忧了。
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慢慢耗吧。
第二十一章 眸
“我准备离开。”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火漓焰呢?”
我心虚地将收拾好的包袱藏到身后去,避开阎千重冰刀子似的目光,四下乱瞄,不见火妖孽。
刚才向顾青梵夫妇辞行,他们二话不说就给我送了些离国特产。汗颜,害我以为自己是来出游旅行的。
“火公子说七年没踏上离国一步,怀念得紧,打算多玩几日再离开。”
火漓焰不是爱玩的人,他这么做肯定别有目的。啧,麻烦。
“离国不是只有一个顾青梵。月如玉好战,隐忍了七年早已难耐,太子不要高兴得太早。”
没了顾青梵,还有月如玉。麻……怎么染上顾氏夫妇的说话毛病呢?
“你今天说话阴阳怪气的,昨晚被火漓焰吃到豆腐呢么?”
本想开点不大不小玩笑调节气氛,可阎千重骤然阴沉的脸色告诉我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将目光撇来,闷闷道:“昨晚你跟顾青梵聊得很好啊?”
这什么话,一副酸酸的口气。
“还行。”
他冷笑:“能够让他一晚上说那么多的话世上可不超过三人。”目光下移,停在披风上,“还将贴身的披风送予你。太子,你不觉得蹊跷吗?”
我眨眼,道:“阎宫主,你很讨厌我么?”
他疑惑。
“那为什么你总爱挑拨离间,存心不让我好受吗?”
我语气冷冽很多,发生这么多事,快将他的旧账给忘了。他也曾挑拨我和单风炎的关系,现在又来离间我对顾青梵的好感。这种小人行径让我反感厌恶。
他也冷凛许多:“本宫是好心提醒你,信不信由你。”
我一挑眉,挑衅道:“多谢。”
瞪他一眼,调头走人。顺便趁闲着没事干,算算旧账,列列他的小人事迹!
我咬着毛笔,聚精会神地回忆与阎千重的旧账,连纸张被人抽走并大声念出来都不知道。
“旧账一,唆使贴身侍女将本太子丢出心月殿;
旧账二,将幼女许配给本太子不问本人意见;
旧账三,……
最大的账,跟本太子玩亲亲被单风炎捉奸在地。”
念完最后一条,来人的眼神看我象看傻子。
“还我。”摊手。
“你记得蛮清楚的嘛。”
“哪里,还有很多忘了,我慢慢想。”折好纸张,宝贝似的放在怀里。日后等我掌握大权再一一算回来。
“幼稚的小鬼。”火漓焰嗤笑道。
我瞟他一眼:“我要走了。”
“不送。”
“你不走?”
“不走。”
“那好,后会有期。”
说完,拿过包袱走人。走到帐篷门口,火漓焰悠悠的声音传了来:“刚才飞鸽传书说单风炎择日就会来这里。你是要去找他呢还是守株待兔?”
后退,再后退。转头,狠狠地瞅着他!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
毕竟身在敌国的军营里,不方便随便乱晃,整天窝在偏僻角落的小帐篷里,蒙着棉被冬眠。火漓焰时不时地玩失踪,一去就是大半天,神秘兮兮的。我不问,他不说。阎千重倒是常来看我,一看就是一天,他不说,我不语,我睡觉,他发呆。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发现他只是盯着我眼下的那道疤出神,眸中说不清的情绪总令我起落一地鸡皮疙瘩,于是用被子将脸蒙起来,那灼热的目光仍挥之不去。
顾青梵在夜晚时分才会偶尔来看我一下,多数寒暄几句便相对无言,冷冷的眼波已经发生些微变化,不再看空气似的看人。他一来,我就爬出被窝揪住他脚跟,要他把阎千重撵出去。他把脚抽出来,潇洒走人。独留阎千重炽热的目光把我烤焦。
我肯定,他再这么“深情款款”“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会发疯!
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甩开棉被,凶神恶煞地瞪他:“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睛!”
他一眨不眨的,仿佛没听见我的话。
我泄气地瘫倒在地,打了个滚,拉过棉被继续睡。
他扯下棉被,摸着我颊上那道疤,很轻很轻,象羽毛抚在脸上,痒。别开头,扯棉被。
可惜力气大不过他,未免唯一一床棉被被扯坏,我松手。
他勾画着那道疤温声道:“很漂亮呢。”
……他的眼光与众不同。
“让我看着好不好?”
不好!嘴上却说:“随你。”顶多无视你。
他开心笑起来,细长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象极天上的勾月。这是他真心的笑容,清澈而纯净。
原来一道疤就能剥下阎大宫主虚伪的面具啊。啧。
被人盯着的感觉真不好受,如芒在刺。甩甩脑袋,鬓发散乱了下来,垂在眼睛下——看不到了吧?
一只细长的手伸了过来,擅自替我将乱发拨到耳后。
我瞪他。
他认真得近乎痴迷地看着我,那目光柔情地能让我抖落一地疙瘩。
我不解,他看人的眼神向来是一视同仁的温柔,无特别的感□彩,仿佛他的眼睛天生是一汪春水化成。
如今这眼神……恩……应该是用在爱人身上的吧?
爱人……
蓦然望向他,惊疑道:“你不是把我当母后了吧?”
是的。那种透过我望向别人的目光。那柔情洋溢的目光。那痴迷的目光……
我怒了。
为什么怒我不知道,只知道单风炎要敢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宰了他。舅舅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杀了那别人。他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我……算了。又不是我什么人。哼。
风和日丽,难得暖和的天气,我出帐篷晒晒暖日。身旁两道甩也不甩掉的烦人目光。
顾青梵听说我终于舍得出帐篷,赶忙把爱驹派给我。真不愧是誉有“天下第一战马”之称的鬼面,桀骜的脾气比主人还拽,压根不把我放在眼里,一个鼻孔里猛出气,哼哼地鄙视我。
我眼角瞥了它一眼,恶意地笑:“你拽啊?恩?”
鬼面是极有灵气的马,用哼哼回答我:是又怎样?
我支着下巴,手肘支着它膘壮的身躯,脚踮着。耳边一声轻笑,我忽视。
“我要晒太阳,你给我当靠枕——趴下。”
要匹马趴下,尤其是一匹马中之王,真是……难为马了。
鬼面甩甩马尾巴,啪地一声甩我脸上。
我怒道:“青梵叫你要听我话的,你敢抗旨不遵?!”
鬼面蹭蹭地面,一个响喷,倏地象箭般冲出去。我骤然失去支撑物,一个措手不及,难堪地摔在地上。
“哈哈……尊贵的太子殿下,你跟个畜生较个什么劲,羞不羞?”
“要你管。”
神出鬼没的火漓焰取笑我,笑声极清脆嘹亮。血红的眸子注视了我一会,流转到阎千重身上,别有深意地笑。
“这样挺好的,不是么?”阎千重轻笑,“终于象个小孩子了。”
后面这句,严重打击我的自尊心。我恼羞成怒:“你说谁是小孩子?”
阎千重道:“你。”
“你……!”
“哈,太子殿下。”火漓焰打断道,上下打量我,“你变了呢。”
“什么?”
“以前的你不会这么情绪化。”
“……”我开始整理情绪。
“是好是坏呢?”火漓焰喃喃自语道。
我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阎千重,出于本能的——我似乎真的变了……?
阎千重同样注视我。
四眸相对。又赶忙移开。
我用眼角偷偷地看他,又心虚地别开,皱眉苦想其中深由。
阎千重沉吟了会,道:“火公子……?”
火漓焰看向他。
阎千重了然地笑,对我道:“太子,游戏又开始了哦。”
啊?
茫然地看向他,又茫然地看向火漓焰。
前者但笑不语,后者欲语还笑。
莫名其妙。
这两人,又搞什么?
疑惑间,火漓焰突然蹭向我:“太子,本君带你逛逛好不好?”
幽香蹿进鼻间。我深吸几口香气。骤然退后几步,嫌恶道:“麻烦你下次换点好的香料好吗?凤,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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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漓焰身上有股香气,清淡得鼻子若不比狗还灵是闻不到的。而眼前这个“火漓焰”身上的香味似乎浓郁了点,倒象是最开始认识的“火漓焰”——实际上是凤七少。
“火漓焰”吃了一惊,恍然大笑:“原来如此。小焰子身上的味道不好调,常人是分辨不出来的。”
可惜我不算常人,天生的内力使我感官比常人更敏感,只要仔细点,一丝破绽都难逃我法眼。遗憾的是,我的性格天生比常人冷漠,会让我仔细注意的人不多。
凤七少没卸下面具,依旧顶着火漓焰的脸,真是别扭。他嬉笑着,给我个热情大拥抱:“小凡凡,人家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不想。”
“你好无情。”
“过奖。”
“讨厌。”
“哪里。”
“不跟你玩了,我找依依姐去。”
“随你。”
他嘟起嘴,花瓣似的唇粉嫩的跟什么似的。只是,这个动作换在凤七少脸上我会习惯,而在火漓焰脸上……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失笑的。
拔尖的愤怒嗓音吼道:“凤七少!你再顶着本大爷的脸扮那么恶心的表情本大爷废了你!”
朝声音望去——晕!“凤七少”横眉怒目,咬牙切齿地冲“火漓焰”吼着,那声音,也是凤七少的声音,但那架势,摆明的火漓焰。
扮演成火漓焰的凤七少笑得甜如蜜糖,可惜少了两酒窝,但也足够气死本人。
扮演成凤七少的火漓焰寒着一张死人脸,阴森的目光足以将凤七少凌迟死。
这两人……
我后退两步,退到阎千重身边,晕呼呼道:“跟他们待久了会不会变疯啊?”
阎千重好笑地拍了两下我的头——这什么动作?!他将我揽在怀里,十足的老爹抱儿子的架势。我父皇尸骨未寒,他就来占我便宜呢?!
“乖,习惯就好。”
那口气,与对他女儿说话的口气如出一辙。
我气煞。
旁边两人烦人地走到我面前。
凤七少亲昵地抱住我,甜甜道:“小凡儿,你的脸上多出一条疤哦,好可怜,不过我喜欢!”
他顶着火漓焰的脸,着实让我寒气遍体。
火漓焰阴冷道:“你的依依姐在大将军营帐里哪。”
那张凤七少的脸此时阴森得令我欲哭无泪。
世界颠倒,混乱了。
一想到以后要随时跟两个有互换身份癖的人相处,我一个头两个大。
我痛苦地抱住脑袋,蹲在地上。
凤七少着急地上前抱住我:“小凡凡你怎么呢?”
我泪眼汪汪地对上他:“我想小炎呢。”
他一眨眼睛,也急得泪眼汪汪:“好啦,我带你去接他。”
我可怜兮兮地吸吸没有流鼻涕的鼻子,搀着他直起身,依赖地偎在他怀里,扭动着,亲他。
他回吻着,细雨般的吻洒在我唇上。尽管微不可觉,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一丝破绽。
我冷笑,蓦然推开他,沉声道:“既然这么勉强,就不要装下去了——火漓焰?!”
“凤七少”无辜地看着我:“小凡凡,你在说什么呢?”
我蹙眉道:“你不知道顶着你自己的脸扮演凤七少很让人恶心吗?”
“凤七少”正色下来,恢复往常——脸还是火漓焰那张脸,人也是火漓焰,从未变过。刚才他只是顶着自己的脸扮演凤七少罢了。
火漓焰看着我,目光冰冷,毫无情绪——这才是他看我的眼神。“哪里的破绽?”
我学着凤七少纯真无辜地眨眼,他眼角明显抽搐一下,侃道:“你学得还挺象的。”
背后有人悄悄地蹭了上来,缠住我,我放松身子任他缠,解释道:“如果你和七少没同时出现的话,我确实会把你当成凤七少扮演的。可惜,七少出现了,我的感觉也出现了。”
“感觉?”
“对啊。你们两个很象,象得一般人难以分辨出你们。再仔细区别也没用,对吧?你们两个几乎溺在一起,早已融会贯通成彼此。但我的感觉却将你们区别开来,所以我借机接触你——谁叫高高在上的火圣君不喜跟人肉体接触,而七少则相反,喜欢跟人玩亲亲。你演得再象,也勉强不了做自己厌恶的事。”
刚才他吻我的时候有一刹的迟疑,只这一刹,就足够让我确定他就是火漓焰自己。当然,我没说的我对他们的感觉是什么——一个没感觉,一个很有好感,未免打击前者的自尊心我就不说了。就象我知道他不喜接触我一样,总会有点伤心的,与爱无关,纯自尊在作祟。
我转身,与凤七少玩亲亲。他一边亲我一边从彼此唇间流泻出琐碎的声音:“凡凡……人家早……就想亲你了……但谁叫小焰子突然……兴致高昂地提出这游戏,人家只好奉陪到底了,嘻嘻,忍得好辛苦哦。”
他亲够了,放开我,又狠狠地抱我一下,再亲一下,再用力搂一下,再啄我几下,直把我当布娃娃蹂躏。
火漓焰掰开粘在一块的我们,对凤七少道:“你再乱吻别人以后别碰我。”
凤七少露出委屈的表情,惹人怜爱的模样令冰山般的火漓焰也软化几分:“够了,你这套只对千重管用。”说着,看向我,狐狸眼眯了起来,“太子,你似乎还未说清楚你真正怀疑的原因。”
我扬高眉毛:“不是说了吗,我的感觉区分开你们。”我没说谎。
他冷哼道:“那在七少出现前就该识破我,而不是等七少出现了才警醒——你的感觉真迟钝。”
我别过头,冷道:“总之,我识破你们了。”
凤七少已缠在火漓焰身上,这家伙,仿佛是寄生动物,不缠着人就立不起身子。他们两个身形相似,凤七少的身子可比火漓焰柔软得多,也温暖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