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天----面影

作者:  录入:09-18

  “他——高考没考好?”郑思一揣测白母的语气,再次问。
  “也不能说没考好……他离北大就差一分,这分数除了北大清华,哪都能上了,只是那死孩子倔得要命,谁劝都不听,报志愿只报了个北大,最后可好,北大上不了,一本补报他也不肯补,现在这学校还是我自作主张硬给他补报的呢……”上了年纪的人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住,白母开始滔滔不绝。
  差一分上北大……郑思一瞠目结舌。这戏剧性的情节居然就发生在白悦身上,而他从来没有听他说过。
  “唉,那年夏天可把我急死了,他知道结果以后就开始玩自闭,每天就知道关在房里玩电脑,话都不肯跟我说半句!同学老师打电话来,他也不肯接……那阵子我差点就要把他拎去看心理医生了!”白母犹自回忆道。
  “他在大学里是不是也天天不好好学习、净玩电脑来着?”白母作严肃状问郑思一。
  “啊,这……”郑思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不用替他掩饰!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猜得到,看看每个学期末学校寄回来的成绩单就知,他根本就没把心思用在功课上!”白母嗔怪道,郑思一窘得不知该怎么接口。
  “唉,我老了,管不动他了!不过可能真是我年轻的时候没把他教好,让他养成这么个孤僻脾气……你应该知道的,白悦他爸,就是白铁军,在孩子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就跟我离婚了。我当时也是年轻太冲动,一气之下就一个人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大老远跑来这儿避世。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以为全世界人都知道我们俩离婚这事儿,会来追着我问……其实我们这些演员再怎么红,也不过就那么一阵子,三五年一过去,一代新人换旧人,谁还记得陈实和白铁军那点破事儿啊……”
  郑思一大气都不敢喘,认真地听着。他知道,白陈这对璧人的婚姻没过几年就以离婚收场,原因是有“玉面小生”之称的白铁军在拍戏时有了外遇。得知丈夫出轨的事实后,悲愤的陈实果断地结束了这段婚姻,带着幼小的孩子远走他乡。白铁军自知理亏,也就没和陈实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不过很快他就投入到新的恋情中去了,此后和陈实再无联系。这事在当初那个年代算是轰动一时,所幸那时的媒体还比较能自律,不会像现在的狗仔队那样追着拍人家孩子。白悦也幸好没因此受到太大关注。但是父母草率的婚姻肯定在幼小的白悦心中留下了创伤吧。
  “那——白悦的爸爸,自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儿子吗?”郑思一继续问道。
  “哼,那个陈世美啊,风流得很,要不是每年还要定期给抚养费,恐怕他都不会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白母柳眉一横,声音不觉提高了许多。“就算他来我也不会让他见白悦,难道要跟儿子说,这就是你那位抛妻弃子的花心老豆啊!”
  郑思一默默无言。白悦小时候,一定很寂寞吧?
  “我这些年来一心扑在新的事业上,也没有找个男人的想法,一拖就到现在,成了半拉老太婆喽,没人要啦。我工作忙,没有太多时间能陪儿子玩啊聊天啊什么的,他在学校也是个闷葫芦,没什么朋友,而且小时候因为我的身份的关系,他从来不带同学来家里。我一直很担心他这么没人缘、出了社会可怎么办,幸亏他交到你这么个好朋友!他跟我说要带朋友回家那时啊,我可高兴呢!”白母讲到这里,又笑了起来。“我家儿子不太会做人、也不成气候,以后还请你多担待啦!”
  “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郑思一连忙摇头。
  白母很喜欢老实又稳重的郑思一,把他当亲儿子一样,又拉着他聊了许久,才想起去做晚饭。于是郑思一在短短几小时内又得知了白悦许多“不为人知的往事”,包括白悦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曾经被打扮成女生跟其他人一起上台跳舞、初中的时候体育考试少跑了一圈还以为自己已经到达终点了诸如此类的丢脸事迹。
  郑思一回忆自己小时候,一开始还很勤奋,虽然老师说他不如那些天天考满分的同学聪明,但是又告诉他,勤能补拙。郑思一起初坚信这四个字,不过努力过后他发现,很多时候,你努几天乃至几个月的力,也比不上那些“聪明人”看书那一小会儿来得有用。于是他也习惯了自己那不上不下的成绩,不再有无谓的不甘,也不再做无谓的努力。他家庭条件比其他同龄人都好,因此也没有感受到什么压力。他不是黄冈中学的学生,却听说过关于黄冈中学流传最广的一个故事——那学校每个班门前都挂着一双草鞋和一双皮鞋,老师激励学生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要么就穿皮鞋,要么就只能穿一辈子草鞋!”以郑家的家境,郑思一就算成绩再差,也不会沦落到只能穿草鞋的地步。但是他也知道,不能一辈子靠爹妈养着,人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学习成绩比不过人家,不代表他其他方面都不如人。他积极参与学校的各项活动,积累人脉,很享受做leader的感觉。只有在这方面他才能找回一些自信。所以他想争,他不想连这个都放弃。
  而白悦至今为止的人生经历与他截然不同。父母都是红极一时的明星,却在他年幼时离异;没什么朋友,把学习当作第一要务。各科成绩都所向披靡,摘奖如摘花般容易,可惜到高考时欠了那么点运气,命运像是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郑思一又回想起《晚春》。当时自己完全沉浸在老电影的美妙气氛中,没注意白悦的神情。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看自己父亲和母亲年轻时拍的作品呢。电影的最后那段,陈实一个人在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田边唱着山歌。那是怎样一种悲伤与落寞啊。若干年后,她的儿子看到这一幕,尽管那情节是虚构的,却还是会替自己的母亲感到伤心与不忿吧?
  郑思一一个人在客厅里想得正出神,白母从厨房里唤道:“思一啊,去叫白悦起来,晚饭马上就好了!”
  “啊、好!”郑思一赶忙从沙发上起身,走进白悦的房间。
  白悦以很豪迈的姿势躺在床上,被子被揉成一团缠在他肚子上,郑思一看了觉得很是好笑。他在床边坐下,端详起白悦的睡脸。没有眼镜的遮挡,白悦看起来清秀了很多。睡得很香,毫无防备的样子。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一定很孤独。高考对他的打击看来真的是很大。怎么样才能让他开心起来、振作起来呢?郑思一注视着他的睡脸,心里感到一阵抽痛。
  盯着白悦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自己不是来同情他的,是来叫他起床的。
  “小悦悦!快起床!吃饭了!”郑思一深知白悦一睡就很难醒,但是上学期每个周六早上把他弄醒的惯例让郑思一已是深有经验。
  果然不出他所料,白悦皱着眉头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郑思一奸笑一下,捏住他的鼻子。白悦的脸很快就因缺氧而浮起了红晕。他张开嘴吸了口气,强睁开眼睛,见又是郑思一这家伙扰他清梦,一把拍掉他的手,怒道:“滚开!”
  郑思一早就被他骂习惯了,也不介意,只是继续履行职责,把他身上的被子掀开。
  冬天被子被掀是很要命的,白悦瑟缩了一下,只得臭着一张脸下了床。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房门。郑思一离开时忍不住又瞟了一眼衣柜最下层的抽屉,对白悦说:“对不起。”
  “没事道什么歉啊?”
  还没完全清醒的白悦眉毛一挑,回头瞪着他。
  这眉眼和姿态与电影中年轻的陈实颇有几分相似,郑思一一时看呆了。
  “你今天怎么神经兮兮的!”白悦白他一眼,出了房门。
  “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啊!”郑思一跟在后面,像唱戏一样拖长了腔调说。结果换来了白悦一声中气十足的回应:
  “神经啊!”

  第 11 章

  那连绵大雪一直下到春节前夕才有所缓解,郑思一总算是赶在大年三十前踏上了归程。白悦在白母的指示下把郑思一送到了机场,结果郑思一登机前给了他一个热烈的熊抱,嘴里还念叨着“小悦悦我会想你的”之类的肉麻到极点的话,惹来路人纷纷围观,再次成功点燃白悦的怒火。
  “你妈妈这么多年下来挺不容易的,你别让她太操心你的事。”郑思一最后严肃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白悦一时想不通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个。是因为他是母亲的影迷?感觉又有点不像是因为这个原因。
  白悦当然知道母亲这些年来的不易。在她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遭遇离婚的打击,一怒之下放弃演艺事业,只身带着年幼的自己远走他乡,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地方电台播音员做起,重新开始新的人生。母亲大体来说是个温柔的女人,不过人不可能如影片中的形象那样完美。她也有生气发火的时候,也有唠叨个没完没了的时候,也有贪小便宜或斤斤计较的时候。不过母亲是个好人,也是个好母亲。只是白悦这些年来习惯于生活在没有亲戚没有密友的世界里,不善表达自己的感情。如果让他对母亲说一句“妈妈我爱你”,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他也想做点什么让母亲开心,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南方学校寒假短。年十五还没过,学校就开学了。白悦独自带着不多的行李回到了学校。可能是因为有了一些朋友的关系,这次回去他没像前几个学期那样感到特别地沉重。不过这学期课程繁多,让他还是感到压抑。
  下半学年刚开始总是很热闹的,因为有大一新生的加入。学校活动很多,学生会也要改选,也要在期中考试后正式换届。十月下旬是学生文化节,学校今年的活动主要内容是搞学生作品展览,具体内容包括短片展、摄影展和书画展。短片和摄影的展出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由影视学部的专业学会负责,白悦不知道郑思一居然那么神通广大,让他们那半调子社团也成了负责部门之一。不过一想到郑思一辛苦抢到这些任务都是有目的的,白悦心里就不太舒服。好像整个社团只是为了他个人的野心而存在的。作为主办部门之一,郑思一说社团也要出自己的作品。白悦则不大赞同,因为社团里的人热络是很热络,就是真正有才能的人没有几个。他考虑了一下社里的情况:摄影技术好的就他和楼长,能画画的只有蓝启央和吴叶。其他人么,组队去参加电玩比赛的话没准倒是可以拿个奖,问题是,要那帮人出自己的摄影或绘图作品,不可能。
  不过白悦不喜欢与人正面争论,有些话他顶多腹诽一下,没有说给郑思一听。郑思一对学习不上心,搞起活动却是热血沸腾,让白悦真想提醒他一句“你小心挂科太多毕不了业”。
  与此同时,白悦感觉郑思一越来越喜欢拖自己跟他一起办事,不论大事小事,只要需要人手,他就把白悦叫过去当陪练。白悦没耐性,经常对他冷嘲热讽,他倒丝毫不在意,无论白悦怎么骂,都陪着笑脸。
  “这些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你总把我拉进来干什么!”白悦不止一次发过脾气。
  而郑思一每次都一本正经地回应:“你完全有能力做啊,不做才是浪费人材!”
  不过在旁人眼里,这俩人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白悦虽说每次都骂骂咧咧的,但最后还是认认真真地帮郑思一完成任务。群里的同人女们基于此又展开了新一轮的脑补,热烈讨论白悦的小媳妇属性,白悦每次看到群聊天记录都相当无语,最后干脆把群屏蔽。他心里也很气自己,为什么每次闹到最后都是郑思一得逞。他一定是看准了自己过度认真负责的性格,白悦愤愤地想。
  与大多数成绩特别好的人一样,白悦是完美主义者,非常怕失败。一旦做一件事,他一定要做到最好,不给别人留下嘲笑自己的机会。或许郑思一真是吃定了白悦这种性子。
  社团上学期气氛一片祥和融洽,这学期开始干实事,问题就接二连三地凸显了。首先是大部分人都没责任心,也不肯干活。郑思一早在刚开学就把任务布置下来,但是人人都拖着不干。除了被郑思一逼着为社团鞠躬尽瘁的白悦,真正会老实听话做事的只有吴叶和蓝启央,还有敦厚的“社团吉祥物”小胖。楼长是个只会侃侃而谈不办实事的人,菜松和傻安属于深度OTAKU,需要跑腿的时候是指望不了他们俩的。郑思一那交友满天下的活泼学妹小扬是愿意干活儿——但是最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只在郑思一眼前特别活跃。
  其他人不清楚,可是跟郑思一住得很近的白悦知道,小扬对郑思一有意思,她的表现已经足够明显了。郑思一对食物的狂热是全世界皆知的,而最近晚上只要郑思一在群里叫嚷“好想吃宵夜”,小扬就会提着从食堂打包的饺子或者米粉之类的东西跑到男生宿舍楼下叫郑思一下去拿。郑思一虽然长于处理人际关系,但在恋爱这方面丝毫没有神经,对小扬的表示完全无感,只当是学妹平日受自己关照,现在反过来孝敬自己,他乐得收下那些吃的。
  小扬很会做人,虽然之前和白悦吵过嘴,但她深知郑思一把白悦当宝,当然不能得罪;而且不仅不能得罪他,还要一并讨好之,这样对自己也方便些。
  白悦几次想对郑思一说,你这样让人家女生供着,不太好吧?但每次话到嘴边他都忍住没说。
  三月下旬,学校突然流传起一个说法:大二一个女生在一天晚自习后独自回宿舍的路上被一民工强 奸了;学校为了掩住这事,将那女生送出国去念书,并承担她未来几年在国外的一切学费和生活费。一时间这个流言口耳相传,很快就人尽皆知。不知这件事真的只是谣言,还是学校的封口行动做得实在很成功,学生们人肉了半天也没能探得那女生到底是谁。连当地唯一的报纸都没有半点关于大学女生被强 奸的新闻。
  白悦的看法是,无风不起浪,空穴哪来风。听到这流言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人长得漂亮又树大招风的同胞吴叶。学校没强制规定学生一定要上晚自习,而且这学校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学校,一心向学的人本来就少,好学到每晚坚持去上晚自习的人更是少中之少,但吴叶就是近墨者不黑的一个难得的典范,每天晚上都在教室里发愤到十点钟才回宿舍。白悦觉得放她一个小姑娘每天那么晚了独自走回宿舍实在不安心,就主动担起护花使者的角色,每晚跟她一起上晚自习,等她看够书了再陪她一起回宿舍。
  学校里不允许骑自行车,而从教学楼到宿舍又有相当一段距离。而且有很长一段路都没有路灯,晚上黑黢黢的确实吓人。白悦本想说服吴叶不要那么坚持去上晚修,无奈吴叶意志坚定,反过来还安慰白悦说上晚修的又不止她一个人,不用担心。但白悦死活放心不下,于是这两人一个坚持晚修一个坚持陪护,每晚还是一起回宿舍。起初白悦也有点吃不消,因为对于他这种根本不想学习的人,晚上在没电脑的教室里干坐上几个小时实在无聊得要死。但因为小扬天天晚上给郑思一送夜宵,还居然每次都连自己都有一份,郑思一每晚屁颠屁颠起跑来他宿舍说“小悦悦我们一起吃吧”,让他的不爽成倍增长,于是他就铁了心每晚在学校呆着,省得看到郑某那像是来跟他炫耀的嘴脸。
  刚开始白悦很不习惯,但渐渐发现每天能有这么两三个小时远离电脑,静下心来读读书,其实感觉不赖。正在他逐渐乐于其中之时,那头郑思一不高兴了。
  终于有一天晚上,白悦十点半回到宿舍时被郑思一在门口截住。
  “你是不是喜欢上吴叶了?”在昏暗的走廊里,郑思一语气严肃地问白悦。
  “我一直都挺喜欢她的啊。”白悦纳闷,想这小子为什么跑来质问自己这个。
  “不是普通的喜欢!”郑思一看他那一脸无辜的样子就来气,提高了声音:“我是说,你是不是想追她!”
  白悦愣了。“我……我哪有想追她?”
  “你不想?你不想你怎么还天天晚上陪她上晚修陪她回宿舍!这是男女朋友才会干的事吧!”郑思一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一下子来气了。其实就算白悦真想追吴叶,那也是正常的,他没权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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