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黑影的人轻飘飘地说:“大人错在哪儿?属下不知。”
十七摇摇尾巴乖巧道:“我不该招惹林赛儿。”
黑影不为所动:“嗯。”
十七继续摇尾巴:“我不该引来海军。”
黑影凉凉道:“都是老问题了。”
十七哭丧着脸:“我错了嘛,我还不应该惹上费迪南德。”
黑影沉默了片刻,转身。
十七万分惊恐地抓住K的袍子:“K!你别生我气!”
K停下,沉默了片刻,定定地说:“大人需要费迪南德的那颗宝藏之心,无需瞒着我。”
十七傻了,愣愣地看着K。
K说:“只要是您的愿望,无论如何我都会达成。”
那一贯堆满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表情的脸上,终于动容,十七呵呵一笑,淡淡摇了摇头:“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K说:“即使您真的决定永远漂流在海面上不再回去,我也不会因此放弃对您的效忠。”
“我是如此,黑贝是如此,就连青鸟也是如此,黑塞壬号永远会为了您的任何一个愿望死了又死,永不退缩。”
十七转头注视着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良久,他说,“我想……”
“哎,我就是想,我欠了那个人很多,至少要让他活过来。”
“我明白了。”
K躬身行了个礼,“那么大人,您需要注意,卡特琳娜的舰队往北返回了加勒比海。林赛儿的鲨鱼一直追踪着我们的船,而费迪南德背景复杂,和林赛儿是旧识,难保他们不联手。”
十七歪头想了想:“‘黑塞壬号’会出航到亡灵海上来,是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把我们的码头烧了?”
K点了点头,平静道:“您也明白,那是迟早的事情。”
黑影中发出的声音自信而淡定:“您只需要‘黑塞壬号’,一切足够。”
“那是当然,我们的船无敌。”
十七微微笑:“谢谢你来接我,K。”
K欠身退下:“职责所在,大人。”
K走后,十七一个人站在船舷边眺望大海,卸去的飞扬跳脱的神情,他的眼睛中流淌着一股悠远迷离的光泽,似乎还有一点淡淡的无奈。
海风咸涩,呼呼作响,以至于盖住了他轻声呢喃的话语:
“我想让他活过来,非常、非常想……”
“一定是我的错,真是对不起。”
十七把手攥紧,又松开。
一只折射着奇异光芒的宝石坠子在他手中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宝藏之心。
而此时,同一片晴空之下,北方的加勒比海在日光中泛出迷人的金色光芒。
一列蝴蝶旗帜在码头高高飘扬。
抢眼的蓝紫色大船泊在凹形军港的最里面,一堆红衣的士兵列队在码头上,燕尾蝶挂旗由大船上岸,旗边,白衣军装的女子傲然地穿过仪仗队列走在最前面。
码头行板的尽头,总督七星挂旗静止在那里,与紫色的燕尾蝶对峙。
卡特琳娜停步,军靴点地,皱眉道:“路克,有什么事情。”
七星挂旗之下,漂亮的年轻秘书官此时身穿正式的墨绿色海军上尉服,配银色流苏,黑色军靴、腰带及佩剑,格外肃正。
他敬礼道:“总督大人让我在此迎接殿下,请殿下到总督行辕。”
卡特琳娜秀眉上挑:“在军港不准叫我殿下,还有——我不去!”
路克继续不温不火地说:“总督大人还说,如果您不接受‘殿下’这个身份,那么就请您作为西班牙海军提督执行七海总督的命令,前往总督行辕汇报。”
正中下怀。
卡特琳娜瞬间大怒,刚要发作又生生刹住,平复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狠声道:“你先传话回去,我准备准备一会儿就到。”
路克不以为意:“总督大人还说了,军令不等人,既然您是海军提督的身份,接到命令就应该立即执行。”
秘书官微微侧身,亮出港口边停着的一辆八座马车,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提督大人,请上车。”
卡特琳娜强忍怒气,无法反驳。咬牙切齿地一顿脚,甩开四个副官上了马车,狠声道:“不许跟来!”
副官们噤若寒蝉,心知每当此时上层之间的冲突便如同惊涛骇浪暗流汹涌,不可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八座马车奔驰而去,直奔卢嘉丽花园。
卢嘉丽花园,历代海洋王在加勒比海的豪华别墅,现在,是七海总督的行辕。
马车进入了园林内部,停在一所喷泉花园的宅邸之前。
屋宇豪华大气,翻修为十年前罗马城时兴的样式,前门的白色欧利石柱,环形阶梯,环抱中央的红色罂粟花圃,华丽高贵,彰显着主人绝对尊严的地位。
南面房间的每一个窗口都可以看得见那个巨大的水面群雕,喷泉在数个水池中洒下细雨,加勒比海的三月,天气温热,广阔的花园中绿意盎然。
当卡特琳娜走进那间充满着马德里风格装饰的浅金色房间时,西泽尔正站在窗边眺望着远处的喷泉。
她的心有那么一刹那的变软,然后恍然,却不知为何。
第十一章 婚约
卡特琳娜想不通——他们之间到底是哪里不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
从那场海难之后?从他得了怪病开始?还是从他成为整个七海名义上的主人那天起?
总之是不对了……又也许根本就没有对过。
西班牙王室和二次册封的公主一共二十六位,她的母亲是国王的表姐,父亲是西班牙的权杖。她的实际地位不逊于任何一位宗室的公主,与西泽尔家族的小公爵订婚,于她的家庭或是费敏·西泽尔本人,都是一件互利的事情。
荣耀,华丽,美满。
卡特琳娜坚持认为两人之间没有爱情,虽然早在订婚之前,在某一年罗马的众多狂欢节的某一个沙龙上,他们有一个浪漫的相识。
卡特琳娜公主娇蛮高傲,做事情习惯带着一份高高在上的冲动任性。
她当众指着西泽尔那裹着黑纱的面孔,理所当然地拒婚,她的母亲——塞维利亚女公爵同样不能接受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一个迟迟不能确诊的重病号。
但是,罗马方面施加的压力却使得这场订婚的期限变得格外漫长——
新任的七海总督,教皇疼爱的小公爵,圣·爱莎公主的亲子:
费敏·西泽尔公爵本人,不同意解除婚约。
一拖就是四年,卡特琳娜愤而出走,加入海军。
所有人都理解她的怨恨——谁愿意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面目全非到惨不忍睹的“麻风病人”呢?
不管确诊与否,早就有传言信誓旦旦说,亲眼看见了西泽尔公爵“魔鬼一样恐怖”的脸——
腐烂,损坏,灰白的死亡——
麻风病,那是上帝对罪人的惩罚。公爵是被恶魔盯上了的罪人。
卡特琳娜这时忍不住觉得他可怜,但是转念之间又抑制不了对这个人的憎恨:四年来西泽尔越发地不择手段和残暴无情,并且像一个冷酷的牢笼一样,极度病态地控制着她,阻止一切人对她的亲近。
他说,他不能失去她。
她说,她极度厌恶他。
厌恶他的重症缠身,厌恶他的奄奄一息,厌恶他无止境地包裹着不见天日的黑纱,以及黑纱后面残缺腐烂的肉体。
她受不了靠近这个人身边,因为他身上有着浓重的防腐香料气味。
他真的就像一个死人,极度冷漠,极度病态,极度无情。
卡特琳娜站在门口,离西泽尔足足七八米。
西泽尔听见声音转过头来,又是风帽下面什么都没有的脸。卡特琳娜厌恶黑色,她皱了皱眉,转过头去。
他以前是什么样子呢?
卡特琳娜努力想记住,但却无法阻止地全都遗忘,记忆像一个漏了底的洞,无论她怎么挽回也没有办法。
他以前是什么样子呢?
她只是依稀记得,某一年的罗马,她渡过了此生最幸福的一个假期。
为什么幸福?
她却不记得。
她带着雀跃地心情去见一个人,一个白衣雪肤的红头发年轻人站在水池边,喷泉把钻石一样的光点洒在年轻人美丽的红色长发上,她看得有些呆了。直到那个人向他伸出修长的手。
罗马,喷泉下,红罂粟,撒丁广场。
卡特琳娜却唯独记不得他的脸。
西泽尔那已经毫无人类特制的僵硬嗓音说:“过来。”
卡特琳娜站在原地不动。
西泽尔平静地重复一遍:“到窗边来。”
卡特琳娜冷笑一声,“总督大人,您有什么问题尽管向属下提出,没必要靠得这么近。”
西泽尔冷冷地问道:“你和那个海盗,是什么关系?”
卡特琳娜回答:“海军和海盗的关系,我抓他逃。”
西泽尔说:“据我的人说,你在应该炮击的时候拒绝下令,反而为了追这个人差点冲进风暴——这可不是海军对付海盗应该做的事情。”
卡特琳娜面无表情地说:“个人问题,与你无关,大人。”
“你是我的未婚妻。”
陈述句。
西泽尔沙哑的声音依旧非常冷静,冷静到冷酷。
卡特琳娜转过头来,注视着风帽下面毫无波澜的黑暗,淡淡道:“马上就不是了。”
西泽尔漠然道:“我不会同意的。”
卡特琳娜忍不住带着一点骄傲和得意地微微笑:“这次你不同意也没有用,西泽尔公爵。我的母亲一个星期之前前往罗马,现在估计已经面见教皇陛下了。”
西泽尔沉默,片刻之后,就在卡特琳娜以为这次不快的对话结束时,他忽然向卡特琳娜走过来。
防腐香料的味道忽然浓郁。
走到卡特琳娜身前一米的距离停下,因为他看见对方带着厌恶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他冷声问道:“为什么?”
卡特琳娜皱眉:“什么为什么?”
西泽尔说:“为什么要离开我。”
那种语气,简直就是在说,为什么要抛弃我,但是他没有,强撑着一丝尊严,他是真的爱她。
卡特琳娜冷笑:“离开你?总督大人,我们的婚姻只是一个无聊的政治交易,恕我不能接受。”
西泽尔的声音中终于出现起伏:“政治交易?如果是政治交易,西班牙一共有二十六位公主,为什么我一定要选择你?我们是自愿的。”
卡特琳娜继续冷笑:“就算你是自愿的,我不是。你既然一定要我说明白,那么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
“我,不愿意与你,结婚。”
西泽尔顿时安静,再开口,声音变得有些伤痛:“你,不喜欢我?”
卡特琳娜从未听到过西泽尔的语气中流露过什么感情,从来冷酷,从来寡言。
这一刻骄傲的小公主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只一会她便冷静下来:“是的,我不喜欢你。”想了想她又补充道,“最开始,只是不喜欢而已,但是这四年你所做的事情让我由不喜欢变得厌恶——我厌恶你,总督大人。”
西泽尔站在原地毫无动静。
卡特琳娜行了个礼,转身告辞:“请原谅我今天的失礼,大人,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明白比较好。”
西泽尔按住了门。
卡特琳娜挑眉——这是她发怒之前的暗示。
西泽尔说:“你是厌恶我的这张脸?”
卡特琳娜霍地转身,狠狠地盯着西泽尔:“你要这么理解也没有错,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还有,四年来无论我到那里,身边总有你的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你威胁亲近我的人,你剥夺我的自由——西泽尔,我何止是厌恶你!”
西泽尔低下头:“我可以立即撤掉那些人。”
卡特琳娜有些恶毒地笑道:“那已经毫无意义了,你以为有谁会嫁给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呢?”
她说:“即使是没有选择的联姻,至少我也要嫁给一个正常的人,至少也是一个健康的人——我的父母也这样认为。”
西泽尔浑身弥漫着冰封的气息。
就在卡特琳娜拉开门准备走出去时,他说:“你曾经爱过我。”
卡特琳娜说:“笑话。”
西泽尔说:“我们相爱六年。”
卡特琳娜一颤,心里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地慌张,她说:“那不可能,我完全不记得。”
“不记得。”
西泽尔静静地重复了一遍,“你说你不记得。”
卡特琳娜感觉一片心慌意乱,她开始感觉到痛苦,不知为何渐渐觉得悲伤,这毫无道理。
她慌乱地说,“我不爱你,没有爱过你,以后也不会爱你,所以我要取消我们的婚约。”
西泽尔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
卡特琳娜急匆匆地走出门去,这一刻她只想离开这个人,躲开他。
她听见西泽尔在她身后说:
“我爱你。”
她心中一阵剧痛,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十二章 绝世珍宝(上)
这世界上的绝世珍宝分为两种。
一种是有形的财富,比如众所周知的宝藏之心,据说那指示着世界尽头的宝藏,那笔财富,将能左右帝国和教皇邻邦之间的自古以来较量。一种是无形的财富,那是一种传说,比如一张藏着秘密的手稿,一个伟大的雕塑家最后的作品,比如《罂粟与红》。所谓绝世珍宝,它们的价值无法估量。
巴林群岛,库鲁鲁集市上人潮如织。
前天,一队来自威尼斯的商船抵达这里,大小船只近一百,几乎占据了库鲁鲁所有的停泊点。规模之大,两天内南北美洲殖民地的期货商,珠宝商,皮革商,瓷器商,管它什么这商那商的纷纷赶来,不仅窃贼骗子老鸨们蠢蠢欲动,更惹得整片海域的大小海盗心中瘙痒难当。
十七的黑塞壬号已经在这里泊了近二十天了。
小码头被林赛儿暴怒之下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海盗船长无家可归。
这次威尼斯商队一来,十七和他的海盗们就被恭恭敬敬地“请”出了海港。
十七死气沉沉地蹲在船舷上,摸摸被踹了一脚的屁股,深沉而凝重地叹了口气。
“请”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要是被人知道十七的船上一整船海盗,招呼他们的可就不是一顿白眼那么轻松了。
不过……要是真的告诉别人黑塞壬号是条海盗船,会有人相信吗?
不只是破破烂烂,更是一贫如洗。
十七又深沉而凝重地叹了一口气。
黑塞壬号穷得叮当响,连甲板上的钉子都不够用,自从船长室里那张床被拆了补船之后,十七已经六个月没睡过木板了
——那也是全船的最后一张床。
看着不远处码头上一条拾掇妥当的双桅船灌饱涨足,摇摇晃晃地驶出港口,十七一双大眼瞪得通红,心里翻涌着醋酸的海洋。他吸吸鼻子呜呜道:“我也想出海嘛……”
“那就出海啊!”
一个华丽如同竖琴的声线在十七耳边乍然响起,十七一个没蹲稳,差点栽进海里。
他跳下甲板,仔细打量靠在船舷边的青年,一头灿烂的金发用银色的丝巾扎起放在身后,流丽妩媚的眉眼,瞳孔蓝如沧海,唇色艳如春花。肌肤丰润,浅笑含情。
这个男人真的像只花孔雀。
十七不相信地眨了眨眼:“孔……雀?”
他真的叫孔雀,名副其实,海上第一掘金者孔雀·裘德,有钱人,超级有钱人,超级没品位的有钱人。
穿着华丽堪比维拉皇后,色彩鲜艳更比之有所过而无不及,浑身上下珠宝首饰沉甸甸亮光光,晄的十七头晕眼花:“你……怎么穿成这样?”
“咋样?”语调里隐隐有着威胁的意味。
十七眼珠一转,连忙道:“我是说你怎么穿得这么好看,真好看。”十七心里:我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