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你们等等啊!那个……”
陈昌礼节周到地对徐丽微笑,“不好意思,那我们先走了,时间不早了,下午好好休息好好考哦。”然後把桌上的垃圾都拢在手心里,火速溜了。
徐丽气恼地把筷子扔到桌上,好不容易能碰到居然就逃掉了!
以为避开我就万事大吉了?
徐丽眼珠子一转,随即心安理得地吃起面来。
孔圣人怎麽说的来著?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三模最後一场文综结束後,还没等王瑞把草稿纸装进背包,就在考场里被一帮女生围观了。
从来没见过这阵势的王瑞,当场就懵了。
她们也不怎麽讲话,只是默默地到他旁边细细端详,从头到脚欣赏一遍後,再默默走开。
呃……这算是怎麽一回事?
他王瑞虽然长的不算玉树临风万人迷,可好歹在文科班这男性极其短缺的地方还是个帅哥,也曾有过被女生偷偷追踪的经验,不过像这麽明目张胆地,肆无忌惮地围观还是首次。
难不成这个社会风气已经开放到这个程度了?
陆陆续续一些女生带著满意的笑容走了,然後又一批新的在门外看到一团人群攒动也好奇心旺盛地加入。
王瑞感到自己的脸可以去烙饼了,估计耳根子到脖子都是红彤彤冒热气的状态。
他突然有种医院的活体标本被参观的感觉。
这种想法一冒出来,他的脸色立刻由红变白,继而变青,屁股下面的凳子也像烧红了的铁板,而坐在上面的他就像活虾想要蹦起来。
他不安地扭了扭身体,强迫自己冷静,没处放的双手开始没事找事做,把没收拾好的东西重新整理。
不想被外界打扰的想法是好的,可惜天不遂人愿。
旁边居然有人在讲。
“看到吗,很可爱的样子……”
“对呀对呀,是害羞吧?不是听说是女王嘛,为什麽还这麽羞涩?”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据说还是个别扭女王!”
“哦哟哟……好萌……”
王瑞满头黑线。
直觉在听到“弯的”这个词的时候瞬间敏锐。
王瑞磨磨牙,恨恨地拎起背包,也不顾什麽绅士风度,把凳子一脚踹到一边,拨开围观的女同学,就从人缝里钻出去。
这姿态,可以用狼狈来形容。
王瑞有点粗鲁的举动让女生们有点意外,不过遥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有人赞叹道:“啊,没想到还是健气受啊~好难得!”
这一句立刻引起周围人共鸣,於是又是闹哄哄一片讨论声。
王瑞人虽然走远了,可耳朵不坏,那个“受”字清清楚楚地传到他的耳朵里,让他的脸色沈暗下来。
心中莫名其妙的堵塞,原本考完後轻松的心情又搅乱了。
晚上约王瑞吃饭的时候被拒绝了。陈昌很是担心。
原本以为考试期间,那个八卦女应该没有那麽多精力去散播消息,却没想到高度紧张的精神下一点点具有八卦潜质的新闻都可以被肆意传播YY。
极度枯燥乏味的高考前期,人类的劣根性像野草一般疯长,与生俱来好奇心与偷窥欲空前高涨。即使别人的消息与自己无关,也不妨拿来娱乐一下,转移视线,舒缓压力。
下午考试前,陈昌看到徐丽有点得意的笑,就隐隐约约觉得要坏事,可万万没有想到一考完试就满城风雨。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是玩味的,无论男生还是女生。
这一次,徐丽没有来闹陈昌,而是挑了王瑞下手,把女生们全部指引到王瑞那里。
王瑞哪里有过应对这些的经验!
担忧的事情发生了。
陈昌打给王瑞的电话全部被掐断,後来干脆关机了。
这种时候又不敢贸然跑过去找他。
原本他们在学校的交集就仅限於手机联系。
陈昌一个人在走廊里转来转去,却怎麽也想不到能化解的方法。
以王瑞的性子,一旦钻起牛角尖,估计以前的努力也白费了,朋友也做不得。
慢慢地想要软化他,可外部还是残酷的现实。手段强硬一点,内里的刚直又硬生生顶过来。
这样守护著很久,怎样计算最後得失?
陈昌靠上墙壁,看著昏黄的吊灯影影绰绰,耳边仿佛听到了无尽的流言蜚语,王瑞紧紧抿著嘴唇倔强的模样,也从未有过的鲜明。
高四生- -第十五章
什麽样的力量可以颠覆世界?
时间一点点过去,陈昌守在走廊里,每天王瑞都要经过的时刻已经远去许久,而熟悉的身影没有出现。
也许,是有什麽急事?
陈昌给他找著借口。
电话不接是没听到,关机了是没电了,今天没有来是有事情拖延了。
而更确切的理由陈昌却不敢去想。
他是不想碰到他。
终於还是觉得难堪了,觉得与一个同性恋在一起是难以承受的,是吗?
墙壁外吃过晚饭赶来上自习的人熙熙攘攘著,不久这条空旷著的走廊会陆续走过陌生人。
他们不必想什麽,只要好好念书,做题,然後期待著9天後的高考。3天煎熬後等待著命运的裁决。
恋爱也可以轻松无忧。他们执起对方的手,在风和日丽或狂风暴雨的时节约会,即便在马路上拥抱,也不过惹来几句“现在的年轻人啊……”之类的感叹,然後在或者妒忌或者冷漠或者羡慕的目光中牵著手走遍一条一条街道。
陈昌一直有一个愿望,可以轻松地拉著喜欢的人在海边狂奔。
最好是下著暴雨的夏天,海风把浪一层一层掀起,泛起的泡沫淹没所有平静,海与天的交际是明确的,宁静与狂暴的明确。
这样的天气,雨水重重敲打在身上,头发被吹起,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的眼神,哪怕眼神中不是理想的爱恋。
是爱也好,是恨也好,只要有一丝的情绪,就足以在心底铭刻下最深沈的印记。
身体的温度与水的冰冷是鲜明的对比。
时间就此像灰尘一般纷扬,放肆地张扬著,把抑郁著的心思全部释放出来。
陈昌想,那个人应该是王瑞。
王瑞可以倔强地迎著狂暴的海风微笑,那双眼睛中清澈地倒映著自己的影子。
他们可以静默地站在礁石上,紧紧握著手掌。
从第一眼看到王瑞,陈昌就知道自己沦陷了。
这样的人,一辈子才能遇到几个?
他从不肯相信一见锺情,可这一次,他信了,爱了。死了心地追上去,试图一点一点拉近两人的距离。
走上一条连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前途的路,种下一颗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开花结果的种子,任何的期待都是一场没有筹码的博弈。
只是,看到一点点光明就有了更大的贪欲。
陈昌盯著手腕,看指针用固定的频率接近整点。
守株待兔这种古老的方式永远是最有效的,这一点陈昌坚信不疑。
这一次也一定要生效才行。
王瑞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呆在教室里没有出去。
这样的行为驼鸟了一点,不过他还是坚定不移地去做了、
不知道在害怕些什麽。闲言碎语也好,陈昌内敛的目光也好,还是第二次高考带来的压力也好。每一样都是不可承受的重量。
也许只是借这一次机会,让自己的怯懦释放出来。
与陈昌做朋友的感觉很好,他有一般男生难以企及的细腻,也有寻常男生有的大度,相处起来非常舒服。
慢慢地就会被他侵蚀掉,开始依赖。
王瑞讨厌要依赖别人的感觉。
养成惰性後便习惯性地寻找著支点,靠在一起,虽然多了一点安心感,可总觉得丢下了什麽。
牵挂不是适合每个人的词汇。
牵挂意味著思想要分离出一部分不属於自己。一旦自己的某一部分超出掌控,便觉得慌乱,把那一点安心抵消掉。
他清楚自己不是喜欢同性的人。
就算陈昌再怎麽暗示明示自己也说不出那个“喜欢”。
晚上,大家都很兴奋。五月底的天气已然是闷热,夜晚海风习习吹散一些,剩下的便全部聚集在教室里。混杂著人呼吸出来的二氧化碳和体味,空间里到处是浮躁的气息。
无论男生女生,此时都拥挤著跑到湖边,三个两个聚成一团。
大部分是在神经质般大笑的,勾著肩膀凑在一起说悄悄话,然後触碰到某个话题时便齐刷刷後仰著大笑。
有些在哭泣,说著说著就感伤起来,擦著眼泪。
有些拿著课本在温习,路灯很明亮,坐在路牙子上刚好可以看清课本上的小字,就算有飞虫爬虫不知死活地扑上身体,也稳如泰山。
有些……比如王瑞,躲到人少的地方拿石块打水漂。
这样的游戏,很多人都做过。尤其是生活在水边的人,随便捡起一块扁而平的石头,斜著用力抛掷过去,平静的水面便被一连串的水花打破。技术好的,一次可以打出五六个,惹来岸上人的欢呼。
王瑞是个中好手,这一招还曾经拿来讨女孩子欢心,跟她说几个便打出几个来,然後女孩子便激动地抱住他的胳膊大笑。
复习的一年,他都没有那个闲情跑到湖边炫耀。
每日枯燥无味的学习消磨掉青春的那点念头。就算是吃饭,也想著占城稻是何时传入中国的。
荒疏许久後,才发现自己的手艺退後不少,那样随心所欲地打出漂亮水花的能力像流逝的青春一般不见了。
王瑞捡了一堆大小适宜的石头一个一个地练,水花迸溅出来,声音淹没在湖边熙攘的人声中,王瑞一个一个扔著,扔著扔著不知不觉地气恼起来,干脆把手里的一堆全部丢出去,水声方大过了人声,水花也高高溅起,有点点水珠喷到胳膊上。
陈昌,陈昌,每丢一次便念这两个字一次。
有些东西不是想忽略就可以成功的。
六一儿童节到来时,宿舍里的人都疯了似的互相庆祝节日快乐,死活要弥补上童年的最後一课。
王瑞怏怏地从毛毯下露个头,看人来疯的五个人在一块叠罗汉,感到天崩地坼。
“我靠,老子病了!”
还没起床便觉得鼻子里塞著,喉咙也哑哑的,虽然不至於浑身发冷,可头是昏沈的。
王瑞立刻发觉坏事,可又全身无力,只能窝在床上等那帮有点良心的过来关心一下,可没想到的是他们只顾自己乐呵把自个儿给落下了。
这种时候感冒不是要命吗?
王瑞身体一向好,感冒都少见。这种人一旦生病就来势汹汹,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舍长这才看到王瑞惨白著一张脸强撑著精神睁著眼。
於是一阵七手八脚,几条大汉把王瑞抗起来送到医务室。
医务室的阿姨拿著体温计一量,对著阳光看了半天水银柱,很肯定地诊断是热伤风,立刻上吊瓶打针。
王瑞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打针吃药,看著阿姨躲在白口罩下的笑脸,王瑞整个人都僵硬了,往後退缩著不肯让人扎。
阿姨不耐烦地大手一挥,“你一个男的还怕这个?给我按住他!”,宿舍里人高马大的俩人闻言就扑上来一边一个按住,让他动弹不得。
王瑞眼睁睁看著针头没入血管,脑门上的青筋都要蹦出来。
舍长一边按著他一边安慰:“我说王瑞啊,给你打针比给我家的猪打针还累。”
王瑞瞪他,却被血管里的一阵疼痛拉回来。
他倒吸一口气,还不等破口大骂,阿姨便有点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扎歪了,我换个手。”
王瑞两眼一翻,就恨此时自己还清醒著,谁能把自己一拳揍晕过去他就请客!
高四生- -第十六章
醒过来时有人趴在床边。
王瑞想也不想,闭著眼睛就敲了那个人的脑袋一下。
“你们还挺有良心的嘛,还以为被狗吃了呢。”
被打的那个闷声笑了,说:“是被你吃了。”声音带著点疲倦。
王瑞一惊:“陈……陈昌,呵呵,你在这里啊……”
陈昌扬起眉毛:“怎麽,都打了我了,才看到?”
王瑞抿起嘴唇,有点抱歉地看看他,陈昌看到他病中可怜兮兮的脸,也不禁露出笑容。
“好不容易退烧了就这麽有精神,饿了吗?”陈昌揉揉王瑞鸡窝一般的头发,柔声问。
王瑞舔舔嘴唇,有点发苦的口腔一点食欲也没有,然後摇头。
陈昌失笑:“好吧,不吃也得吃,你想今年再复习一次?”
王瑞闻言触动伤心事,立刻缄默不讲话了。
陈昌也发觉说话有点重,觉得有点尴尬,就开始张罗著打开保温桶。
“是绿豆稀饭。清热解毒的。”陈昌用勺子搅动一下,把沈淀的米粒都舀上来,然後盛在小碗里。
“尝一尝?”满是期待的口气。
王瑞不忍拂他兴致,接过来浅浅吃了一口。
味道居然很不错。米粒与绿豆全部煮开了,汤汁是粘稠如胶的,大概是掺了榨菜煮的,味道是咸香的。
王瑞拿著勺子一口一口,不知不觉就吃下去了半碗。
陈昌还是一脸期待地看著他吃。
王瑞笑了:“不一起吃一点?”
陈昌点点头,又摇一摇,说:“我吃过了……好吃吗?”
王瑞卷起舌头在口腔里转了一圈,翘起眼角:“味道很不错。”
陈昌长舒一口气,像放下了什麽似的又给他添了一点。
“这一次要不要跟你爸妈说一下?要考试了感冒可了不得。”
王瑞麽指擦擦唇角,说:“去年也感冒来著。”
“哦?怎麽搞的?”陈昌好奇地看著王瑞。
王瑞摊摊手,翻个白眼:“我怎麽知道?它自己爱感冒了。”
陈昌憋笑:“敢情上一次是因病失误?”
王瑞瞅了陈昌半天,才慢悠悠回答:“是因情失误。”说著身子整个後仰,倒进枕头里。
“跟你说过没,我高三交过一个女朋友。还为了她,挨了个处分。”
陈昌默然。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当时还是高二的陈昌都遥遥听到了风声,只是没想到当事人是王瑞。
“其实也没有大事啦,我们在一起,然後被老师抓到了。接著我们被遣回家反省,回来後,教导主任对女孩子还算仁慈,批评一通了事。我嘛,就惨了,先是反省,然後通报,最後是留校察看。就是所谓的杀鸡给猴看。那个时候,大概也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王瑞微微眯起眼睛。
“还有不到半个月高考,出了这档子事,谁还有心思考试?然後我就大病了一场,搞成这样了。”
“其实也没什麽大不了的。就算没有东窗事发,去年能不能考上也是个未知数,这个事,不过让一切明朗化而已。”
“自己有多少水平是有数的,去年,我活的太快活了,快活到忘记了高考的残酷。人一辈子吃的罪是有数的,现在没碰上,以後早晚得还。”
陈昌默默听著王瑞有点颠三倒四的话,听著听著,慢慢的就不是那个滋味了。
王瑞把事情讲得太简单了。
学校里虽然一直严禁恋爱,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太猖獗的时候才打压一下,其他时候还算宽松。王瑞为什麽会搞得那麽严重?
当时陈昌还在高二,他这麽一个不喜欢打听别人是非的人都模模糊糊地听说了高三有个男生因为谈恋爱被处分了,而且很严重。
当时的传言有很多,包括那个女生怀孕和男生搞三角的消息不绝如缕。事实总是与谣言相距甚远的,现在当事人在场,陈昌不禁也好奇起来。
可惜,王瑞像是不想再说什麽,抿紧了嘴唇看著天花板。
陈昌悻悻地打住,陪他多坐了一会儿就收拾了饭盒回去上自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