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昌的脚步声从走廊离开时，王瑞一直冷漠著的脸忽然浮现出极其抑郁的神色。
一年前的事情像刚刚发生过的，如同噩梦一般萦绕。
这是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
王瑞与女生在昏暗的走廊里分享了甜蜜的吻，然後很凑巧地被教导主任抓个正好。
其实事情到此是可以结束的，可惜，後来单独谈话时，女生不知为何，居然跟主任讲是王瑞强迫她，这下子性质完全变了。事件也由早恋升级为猥亵。
当教导主任冷著脸质问他时，王瑞整个人呆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
他颤抖著嘴唇想要解释些什麽，可是又想到了女生哭得满脸泪痕的脸，还有悄悄的嘱咐：请不要毁了我！
想要解释的话便不想多说什麽了。
他到底还是喜欢她的。
王瑞痛快地承认了莫名的错误，被记过，而那个女生只是反省了一下，然後从王瑞的视线消失。
还好教导主任也知道临近高考影响不好，就把事情压了下去。不过风传了几天就被高考的压力冲散了。
很少生病的王瑞突然得了重感冒，被爸妈接回家。
爸爸冷著脸不跟他讲话，妈妈则一边看他输液一边哭。
最後，王瑞是无比疲倦地答完试卷离开的。
结果，其实是很明显的了。
王瑞还是选择回到母校。
高考把一切抹得干干净净，连当年处理事件的教导主任也忘记了曾经在他面前认错的少年。
王瑞像看破了一切，埋首书堆，沈迷於自己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一只手拦住他，说：“我喜欢你。”
王瑞结算了医药费，懒洋洋地回宿舍，手机铃响了。
他以为是陈昌，看也不看就接了道：“有事吗，我回宿舍了。”
对方沈默一会儿，才慢慢说：“王瑞，是你吗？你还好吗？”
王瑞拿著手机的手几乎握不住，这个声音他曾想念过无数次，可每次都是失望与怨恨。
此刻，突然听到，他居然也可以用冷静的声音回答。
“我很好，田晴。”
高四生- -第十七章
王瑞扣上手机，才发现手心都被汗沾湿了，滑腻腻的，弄得手机上也是一塌糊涂。
王瑞扯了一段卫生纸，先把掌心的汗水擦干了，然後仔细地擦拭手机，边边角角都擦得光可鉴人後，看著屏幕上还停留著的通话记录画面默然。
一分六秒，不过短短的时间，却足以把王瑞丢入黑暗中。
傍晚，陈昌赶到校医院给王瑞送吃的的时候，才得知王瑞已经结算了医药费离开了。
陈昌有点失落地提著饭盒离开，给王瑞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听到冷冷的一句：“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陈昌不死心地跑到他们宿舍，结果是铁将军把门，然後又去他的班里，站在後门的窗户哪儿往里看。
一个女生看到陈昌，便好心跟他讲：“王瑞没来呢，他不是生病请假了吗？”
陈昌微怔，神色不太自然地问道：“他一直没回来吗？”
女生点点头，然後凑过去悄悄对他说：“你要加油哦！”说完便笑嘻嘻地走开了。
陈昌立在那里，哭笑不得。
人都找不到了，怎麽加油啊？
陈昌转到楼梯拐角，给王瑞家里打电话。几次也无人接通。陈昌不禁有点著急。
他也没有回家。
陈昌坐在教室的角落，握著调成震动的手机，隔几分锺就看一次有没有电话或者短信进来。
一次次怀著希望看，一次次失望。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
课间的时候，陈昌跑到王瑞的班级门後，透过窗户看王瑞的座位。
是空的。
课桌上整齐地摞著课本，新发的试卷资料乱糟糟地堆在最上面，也没有人去整理。
陈昌惆怅地摆弄著手机，看上面的时间越来越逼近放学，渐渐的开始坐不住了。
守株待兔从来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陈昌撕下一张假条，刷刷填好，准备一下课就开溜出去。
哪怕把整个城市全反过来，也要看看这个人到底跑哪里去了。
王瑞……陈昌又爱又恨地咬牙切齿。
临行前，陈昌又尝试打了一次，这一回，居然接通了。
陈昌憋了一肚子的要训斥他的话，在听到王瑞略带沙哑的嗓音後突然找不到宣泄口，集体静默了。
王瑞淡淡说：“我在银沙滩，要不要过来？”
有点飘的声音和著潮汐的声音由电波传来，是那麽的不真实。
陈昌顿时慌了神，话也不经由大脑，劈里啪啦就吼起来。
“王瑞，你他妈发什麽疯！大半夜你跑海边鬼混个屁啊！你不知道我找不到你都要疯掉了！”
王瑞默默听完了他的一通吼，笑了笑，说：“来不来？不来我找别人了？”
陈昌回过神来，说：“废话，老子不去谁去，你他妈在那儿给我等著！”
不等陈昌喊完，王瑞已经收了线。
陈昌气急败坏地扣上电话，抓起外套和书包就往外跑，跑了几步又跑回来把饭盒一块拎了过去。
放学的时候，不少出租车就候在门口接走读的学生回家。
陈昌随手一招，就有一个蹲点的的哥开过来。
陈昌吩咐了一句去银沙滩，的哥就一脸疑惑地问：“小兄弟，大半夜的您跑那里去干嘛啊？可别是想不开啊？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冲动。”
陈昌横了他一眼，说：“没有的事。我就是去找个人。”
的哥笑著说：“找你的小情人儿？你们这些孩子啊，一点也不让人省心。你们大半夜的可要小心点，银沙滩那边没啥人的。”
陈昌笑著回答：“我知道的。他今天闹了别扭，跑那儿去了。”
的哥还说了些什麽，陈昌没在意去听，一副心思全放在“小情人”三个字上去了。
他们这样？算吗？
陈昌苦笑著看著窗外飞快闪过的路灯，恍惚听到了王瑞混合著潮汐的声音。
夜晚的银沙滩人迹罕至。漫长的海岸线铺满了细碎的沙子，形状怪异的礁石零零散散遍布著。
这里还是没有被开发的景点，海水很是干净清澈。连随风入鼻的海水味都带著新鲜的腥咸。
陈昌环顾，淡漠的月光让一切变得朦胧。他踩著柔软的沙子，一个角落一个角落的寻找，终於在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块上，看到了一个身影。
他蜷缩成一团，头埋在膝盖上，跟石头一起，像一座石雕。
陈昌仰头看著他，轻轻唤了一声：“王瑞？”
王瑞肩膀抖动一下，像是要抬起头，但终究还是没有抬头。把肩膀缩得更紧了些，紧紧成一个团。
陈昌叹口气，上去坐在他旁边，然後把外套给他披上去。
王瑞往衣服里缩了缩，显然是冷急了，恨不得把脖子缩回胸口去。
陈昌心疼地揽过他的肩膀，王瑞在他怀里稍稍僵了一下，随後便放软了身体靠在陈昌的怀里,还很自觉地找个舒服点的位置靠著。
陈昌反而觉得紧张，张开的手臂更加收紧，把怀里冻得冰凉的人牢牢锁住。手臂搁在了王瑞的膝盖上，一片潮湿。
哭了吗？
陈昌手掌探到他的膝盖上，牛仔裤上湿漉漉的，被体温捂热了，水汽就像蒸腾一般，布料紧贴著肌肤，想来也是不怎麽好受的。
王瑞的脸贴在陈昌的胸口，呼吸的热乎乎的气息不断扑向对方，在凄冷的夜色中分外温暖。而陈昌的心脏有力跳动的节拍，也让人有莫名的心安。
王瑞猛地抬起头，定定地看著陈昌。
月色晦暗，海面反射出微弱的光。这样看过去，王瑞的眼中像是一旁的海水，水汽弥漫，流转著淡淡的光华。眼角还带著一点泪痕，被泪水打湿的睫毛根根显明，王瑞像一枚被卸掉外壳的珍珠贝，柔软的嫩肉坦露在外面，瑟瑟发抖，可是又带著不可置疑的坚强。
陈昌心中一荡，王瑞半张的薄唇正缓缓向他凑近，略略喘息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他瞪大了双眼，眼前只看到一片白茫茫。
王瑞的吻是青涩的，可陈昌的比他的还要青涩。
他们试探著，小心翼翼地寻找适合的角度，碰触著对方。
曾经，陈昌那一下不知算啃还是吻的一下，让王瑞觉得很是苦恼。与女孩子甜美柔软不同感觉不同，陈昌的味道是硬朗的
薄荷气息，清凉新鲜，温柔细腻地磨蹭著。
王瑞伸出舌尖，在陈昌的嘴唇上舔了一下，然後立刻退缩。陈昌颤动了一下，转神立刻追上去如法炮制。
两个人是头一次吃到糖果的孩子，纠缠著那点点甜蜜不肯松口。
高四生- -第十八章
陈昌与王瑞交换著吻，呼吸渐渐不稳起来，喘息的声音不断传入耳朵，贴著的胸口，可以察觉到他心脏的起伏的幅度。陈昌不禁握住了王瑞的腰，另一手从手臂下穿过抚上他的後背，紧紧抱住他。唇齿间力度也加大，强硬地顶开王瑞的牙关，舌尖缓缓探入其中，寻找著王瑞的舌，一找到便不顾一切地厮缠上去。
王瑞像是受到了惊吓，原本是主动靠上来的姿态突然换作了抗拒，大力推著陈昌忽然强势的动作，陈昌也不肯退让，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直到王瑞忍不住开始呼痛，发热的头脑才稍稍冷却下来，口腔里带点铁锈味。
陈昌忙低头看怀里的王瑞，王瑞半仰著脸，原本还在眼眶里氤氲的泪水已经漫出来，面颊上不知是害羞还是气恼，泛著红晕，嘴唇上湿漉漉的。王瑞拿手背在唇上狠狠一擦，血痕在黑暗中看不真切。陈昌这才发觉自己的力气用到了哪里，连忙找纸巾帮他擦。
王瑞有点委屈的神色让陈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边帮他擦拭边喃喃道歉：“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今天犯什麽混了，你就当刚才被狗啃了一下……”
王瑞噗嗤一下笑出来，拨开他的手，捧起陈昌的脸，再次吻了下去。
陈昌彻底傻了，呆呆地被王瑞辗转亲过了，那股子狠劲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王瑞带点戏谑地笑著看陈昌，唇角弯弯，说：“陈昌，我喜欢你。”
当初，陈昌拦下王瑞，也说过一样的话，如今，王瑞照常搬过来，居然有点温馨。
陈昌说不清心中是忧是喜，王瑞的心思他猜不透。
浅显一点的，他全摆在脸上，可深处，却是一点都摸不清。
就像现在王瑞难得的主动亲近，也是让他喜忧参半。
傻子都看得出王瑞哭红的双眼不是为了他陈昌。
王瑞环著他的肩膀，乖巧地靠著陈昌的胸膛，陈昌犹豫许久，才重新把手放回他的背上，小心翼翼地抱著，生怕弄痛了他。
王瑞在他怀里闷闷说：“对不起。”
陈昌轻拍他的背，轻轻笑著说：“你是真对不起我了。害我担心了一晚上，饭也没吃好，还浪费钱打的跑到这里跟你吹风。”
“你不愿意？”王瑞挑起音调，手指捏紧了他胸前的衣服。
陈昌压低了声音，俯身凑近，说：“怎麽不愿意？我求之不得……不过，你要补偿我。”
王瑞笑弯了眼角，直起身来就在陈昌额头上敲了一下：“你这家夥属什麽的？就会斤斤计较。”
陈昌皱眉：“我怎麽知道？你属什麽我就属什麽。”
王瑞撇了撇嘴刚要反口回击，肚子却不争气地响起来，顿时一脸义愤填膺变成可怜兮兮，身上已经没什麽 力气了，可还是强撑著嘴硬：“老子我饿了，哪里又好吃好喝的快点孝敬！”
陈昌愁眉苦脸：“老大，这深更半夜的小的去哪儿孝敬您啊？”
王瑞想了想，确实是有点难为人，立刻眉眼耷拉成囧字状。
陈昌一见老大郁闷，忙摸出饭盒揭开来献宝：“老大，您看，这也凉了，就先将就点？”
王瑞瞥一眼，里面是红烧茄子加白米饭，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虽然有保温饭盒，不过时间长了也冷的差不多，茄子的油脂混进米饭里结成块。
陈昌从夹层里找出把勺子，把饭菜搅了一下，才把勺子递给王瑞--这是王瑞喜欢的吃法。
王瑞舀了一勺，送到陈昌嘴边：“你也饿了吧？”
陈昌一愣，讪讪笑：“我下午吃过了，这是留给你的。”
王瑞白他一眼，说：“吃不吃！”
陈昌只好乖乖张嘴。
这麽晚了，又是这麽个偏僻的地方，两个人站在路边招了半天手，也没有出租车停下。
夜色中海风冰冷，陈昌只带了件薄外套，披在早就冻得瑟瑟发抖的王瑞身上，在路边站了不一会儿，就觉得从里到外都凉透了，套用一句广告词，就是“晶晶亮透心凉。”
没办法，陈昌只好搂著王瑞的肩膀，两人一路走著回家，这麽搂搂抱抱的，即使路上人不多，王瑞也觉得不自在。刚想挣脱开，就被陈昌一句“感冒刚好你想再打针？”堵回去。
贴的如此近，窝在陈昌怀里，王瑞觉得很温暖。
被海风吹的都要麻木了的身子渐渐恢复过来，陈昌怀抱里的温度让人舒服的想睡觉。
月中天，夜色正浓。两条身影在笔直的马路上慢慢前行，影子被路灯拉成一条线。
高四生- -第十九章
高考最後一门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王瑞虚脱了一般瘫倒在课桌上。
风扇在头顶呼啦啦地转著，吹得他的T恤都鼓起一个包。
监考老师收完卷子宣布大家可以离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火速离开了考场--这里著实不是什麽好地方。
王瑞照旧慢腾腾地整理著笔袋。其实没什麽好收的。不过带了两支中性笔，一支铅笔和一块橡皮。
王瑞把他们理顺成一头，放进透明的笔袋，然後把身份证和准考证从桌子左上角的夹子上拿下来，再一次端详了右上角那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呆滞的面孔和考号，小心翼翼地撕下来与准考证放在一起。
难得的经验，可惜不可以带相机拍一下。
最後，他抬头看了黑板上明明白白写著的考试科目及时间，抬起手腕看了表。
6月9日11点13分。
他再一次从一场梦靥中逃离出来。
王瑞扯了扯嘴角，对著窗子上的玻璃做了个难看之极的鬼脸。想要装出一点愉悦，寻回去年此时的感觉，却是再也不能了。
他拎起放在教室外桌子上的书包，准备离开时，就看到陈昌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陈昌的考场离王瑞的很远。
高考三天他们都搬离了宿舍，在学校接触的时候并不多。看陈昌这气喘吁吁的样子，就知道他一考完就跑到这边来了。
王瑞忙成个笑脸看著他：“恭喜恭喜，解放了！”
陈昌盯了他半天，叹气：“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嘛，这个样子真难看。”
王瑞的笑脸僵硬在皮肤上，渐渐碎成破败的石灰，露出下面晦暗的颜色：“你这人，能不能说句开心的。”说著举起书包就要打。
陈昌忙嬉皮笑脸地挡住，赔礼道歉：“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人您高抬贵手！”
王瑞也不跟他多计较，揉了揉肚子问：“中午回家吃？”
陈昌扁了扁嘴，有点委屈地说：“我爹娘又忙他们的去了，给我留条和钱让我今天好好搓一顿。”他随即黏上王瑞：“今天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吧，我知道一家春饼特好吃，一直想跟你去来著。”
王瑞面露难色：“我妈说中午让我回去……”
陈昌接话也快：“你妈做什麽好吃的？”
王瑞想了想，说：“可能是油菜排骨，她一直嫌我不吃肉。”沈吟一会儿，又开口问：“要不，你中午去我家？”
陈昌挠挠头，笑：“这个方便吗？”
王瑞白他一眼：“有什麽不方便的，你陈昌什麽时候这麽婆婆妈妈了？”
陈昌嘀咕一声：“还不是跟你一起才这样……”眼看著王瑞又要竖眉，忙闭嘴不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