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一的约定----Wordlag

作者:  录入:09-17

  温登敬往窗外太过耀眼的蓝天看,心想越来越热的夏天让谢繁夏脑袋都不正常了。
  他刻意开玩笑说:「那也要看啊,如果那个男的比我强,那我说不定可以考虑啦,可是如果比我弱……我会干爆他。」
  醒来後的温登敬觉得自己痛苦到想呻吟。他遮住脸,却掩不住上升的体温。
  他怎麽会忘记谢繁夏是从什麽时候拚命想长高,并且开始时不时刻意触碰他的事情。
  原来喜欢从来不是从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开始的。

  世界第一的约定(10)

  回程的路上他跟徐栩都没有说话,然後在车站沉默地告别。这是一场很糟的旅行,温登敬想,因为从头到尾他的心都没挂在徐栩身上。
  他一直想起谢繁夏。
  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然後想起那天的大雨。谢繁夏垂下肩膀就像在示弱,嘴上却又嘴硬地想命令他──命令他不准跟徐栩在一起,命令他不要跟徐栩走。
  谢繁夏还憋著多少话没说出来他并不清楚,只是当他一再回想那天的情景、一再回想到某一瞬间闪电在教室中炸开,谢繁夏就像小时候一样压著眉毛抿著嘴巴,很可怜地眯起眼的样子,他突然明白过来谢繁夏不只是示弱,他的行为甚至是哀求,只是口吻仍旧被任性掩饰住,让他一瞬间什麽也没发现。
  然後想起时,会感觉到一股压迫到让他想狠狠挥自己几拳的难过。
  他不只在伤害徐栩,也同样在伤害谢繁夏。
  对自己的厌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多想把自己打死,当作自己从来都不存在算了。
  即使穿著雨衣,这场大雨还是让他裤管湿透,等他下公车、踩过泥巴地回到家时,早就浑身狼狈不堪。他抹开脸上的雨水,睁开眼就见谢繁夏敦载他加屋檐下,手里挟著一只没点燃的菸。
  谢繁夏什麽时候会抽烟了?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这个问题,不过温登敬很快想到这不是首要的疑问。只是虽然他没问,谢繁夏却像是明白一样地说:「这是阿公给我的,可是下雨点不著。」
  温登敬扯扯雨衣,低声说:「干,点了我就揍爆你。」
  跟谢繁夏错身而过要进正厅,就听谢繁夏说:「阿公在正厅等你,可是睡著了,我不敢随便移动他,就给他盖毯子……放心,不会著凉。」
  往正厅里一看,阿公睡在椅子上,身上严实地盖了几件棉被。心里正放心下来,那种不自在地感觉却接著爬上四肢。他扯掉便利雨衣,无奈地发现自己还是满身湿。
  「那我要进去了,你也快回去。」
  刚要踏过门槛,就被扯著左手用力一拉──他没站稳,一个踉跄往地上跌,刚好跌在谢繁夏身上。谢繁夏没给他反应的机会,反手扣住将他推到撑著屋檐的圆柱上,严密地压在控制范围里。
  温登敬痛得大骂脏话,怒火一下子爬上来。他毫不留情地屈膝往谢繁夏腹部踹,传来闷闷地一声响,却不见谢繁夏让开,反而死撑著硬是将他扣在双臂之内。
  温登敬看到这幕莫名地更火大:「干拎娘!哩起肖喔!」
  谢繁夏痛得眯起一只眼,满脸又倔强又委屈:「阿敬,你跟徐栩做了喔?」
  意识到他说什麽,温登敬耳朵一阵热。「靠腰,你有病,干你屁事。」
  谢繁夏脸色很难看:「当然关我的事啊,阿敬你说要嫁给我……」
  温登敬一愣:「什麽时候?」
  「很小的时候,我们说好的。」
  「说好──说好?」他惊愕地提高尾音,终於想起他在说什麽。干!这麽久的事情他竟然还记得!「北七!你脑袋有问题!而且我也没有答应你!」
  谢繁夏压制住他又要做攻击的脚,难得气急败坏地骂:「阿敬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快要气死了!你跟我说你跟徐栩交往的时候──」
  「干!神经病!我跟徐栩交往你气个屁!」
  「因为阿敬你明明就喜欢我啊!」
  谢繁夏更大声地吼回来,让温登敬脑袋无法运作片刻,又结巴地回吼:「干、干!拎杯有说过这种话吗!」
  「你敢说你不喜欢我?你敢说──?」他捏著温登敬的脸颊往外扯,扯得对方痛得哀号。
  「干干干放开我──!」
  温登敬痛得想哭。当然,男子汉不会因为被捏而哭的,他试图给自己找千百种想哭的理由,最後闪过脑海的却只有过去的画面。
  他当然喜欢他。如果不喜欢,就不会偷偷看他、被触摸时偷偷紧张偷偷脸红,就不会总是想到他,就不会对他所有的一切喜欢到发痛,就不会为了掩藏自己笨拙的暗恋,而弄得满身狼狈。
  就不会期待谢繁夏喜欢他;就不会害怕谢繁夏喜欢他。
  眼睛一片热,然後有什麽东西从眼眶滑下,温登敬还来不及想自己是不是哭了,眼前就一片焦距模糊的黑,然後嘴唇被压住、亲吻、吸吮、占领。
  唇舌的接触炸得温登敬四肢虚软,晕眩的感觉一波波袭上脑神经,他努力稳住神志,却克制不了那延烧上来的满身烫热。
  他喜欢男孩子,他对男生有感觉,他是同性恋。
  他喜欢谢繁夏。
  苦涩感猛地往喉间呛,他用力推开谢繁夏,眼泪不断往眼眶外送,他哭得呛咳起来,怎麽也止不住眼泪,只好将脸靠在屈起的膝盖上,假装这样谢繁夏就看不见他在哭。
  谢繁夏半跪在他面前,半垂著眼睫毛,嘴角抿著没说话。
  大雨就像要淹没他们一样地往地面上落,那一瞬间温登敬想如果这场雨造成水灾那该多好啊?乾脆把他们都淹死好了。
  淹死的话,他们就不用在乎谁喜欢谁,不用在乎徐栩,不用在乎这个世界为什麽这麽奇怪,明明喜欢却又不能说喜欢。
  温登敬疲累地开口:「谢繁夏,我从小就没有爸妈,我从小就是问题儿童,同性恋确切来说是什麽样子我不知道,可是我很害怕,反正从小村子里的人就不喜欢我,我不缺是不是同性恋来让他们扣罪名了──但是你不行啊,谢繁夏。」
  温登敬觉得脑袋昏沉沉地,像要昏睡,神智却又异常清醒:「但是你不行,谢繁夏,我不能眼睁睁看著你因为我而可能被看不起,而被责骂……不是很早就说好了吗?你谢繁夏是我在罩的,我不能忍受有人那样对待你,光是想像我就想杀了那些人,这样你懂不懂,知不知道?」
  「谢繁夏,你不可以喜欢我。」

  世界第一的约定(11)

  谢繁夏叫他不要自以为是,但是他不能不自以为是,因为他想保护他。
  那天他离开之後,温登敬摇摇晃晃地想进屋,就见阿公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什麽时候醒了。他心脏被猛然一拉用力往下沉,手脚逐渐发冷。
  正厅内没有点灯,阿公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是温登敬却好像能看见阿公是用如何的眼神盯著他,看到他全身犯刺。
  他收了收手指,不知道阿公是不是将全程都看进去了。刚想装傻,阿公沙哑的声音就淡淡开口:「阿敬啊,你想不想去台北?」
  他一愣:「台北?」
  「嗯……你阿爸那边的人……说有能力接你过去住,本来我还在考虑,不过你去台北也好啦,反正你上大学也会考外地的学校嘛,以後要回家就回台北的家,不用回来了。」
  「阿公……」
  「你考完大考,就搬过去,我会跟你们老师说。」
  「等等啦,阿公……」
  阿公点起一根菸,火红的菸头燃烧在黑暗之中,就像直直烧进温登敬心头一样让他惊心胆跳。
  「阿敬啊,谢家不是我们攀得上的人。」
  「你啊,」阿公说:「千万别把谢家的孩子弄脏了。」
  「弄脏」两个字就像诅咒,自那之後就紧紧缚在他心底。
  那天之後没多久,他跟徐栩分手了。弄不清楚是谁先提的,只知道两人都揣著一样的心思,然後在一切摊在两人面前的时候,一起哭得悉哩哗啦。
  选择徐栩会是一条比较轻松的路,可惜那并不是他可以任意抉择的路途──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牵著手的人会是徐栩。
  刚关上水龙头,正要甩掉手上的水,就被扯进厕所里的其中一间隔间,背部重重撞上薄薄的隔板。不用细看也知道是谁,他暗骂一声脏话,揍了对方肚子一拳。
  「你冲沙小!」
  「老师叫你。」谢繁夏微皱眉,一手轻揉肚子。
  「老师叫我就叫我,你把我扯进来干麽?」
  「扯你进来先说好,」谢繁夏低头凑近他:「老师问你要读哪里,就说跟我读同一所,其他什麽鬼话都是要对你洗脑,不要听。」
  温登敬瞪他一眼:「干,你说的才是鬼话。」
  「我说真的。」
  「那你要读哪里?」
  谢繁夏飘开视线,又慢慢晃回来:「不知道。」
  「放屁,」他要读哪里全世界都传遍了:「不是要全家移民?要上哪间大学应该都选好了吧?」
  「还不一定上得了。」
  「上不了还是要移民,你当我北七。」
  「……我可以不要。」
  温登敬眯眼看他,许久狠狠往他腰际拧一把:「干!你大少爷的病最好治一治!」扔下这句便气匆匆地往导师室去。
  他知道,现在所有人都站在交叉口。他会走,徐栩会走,谢繁夏也会走,毕业纪念册写的「勿忘我」全都是骗人的东西,不管怎样的友情,只要分开久了,就连对方长什麽样都记不得了。
  他跟谢繁夏也是一样。
  只要时间一久,谢繁夏就会忘记他,他也会忘记谢繁夏。
  既然一切到头来都会被时间冲淡,那就不要硬是在双方的生命上留下痕迹。阿公说得没错,谢繁夏从一开始站得高度就跟他不一样,如果妄想在这时候在他身上留下黑痕,有一天他也必要为这些痕迹付出代价。
  而那些代价太过庞大,他根本无力背负。

  世界第一的约定(12)

  一考完第一次学测,还没有等成绩发下来,他就整理好行李往车站去,准备一个人坐车到台北。阿公只送他到门口,苍老的面容没有笑也没有哭,只是一如既往地抿著嘴角,连越来越深的皱纹都一丝不苟。
  阿公颤颤地举起手拍了拍他头顶,点头,明明还没说什麽,却已经足够让他哭到不能自己。
  阿公最後只叹气,对他说:「你啊,像谁都好,千万不要像到你妈。」为了感情摔到满身伤,到底有哪里值得?
  他只是点头,然後再点头。
  踏近车站的时候,他刚想再回头看来路一眼,就被气急败坏地喊住。
  他惊愕地看见谢繁夏穿著一身乱糟糟的制服往他跑来,俨然就是一副跷课的模样。楞些许,他用力扯回被谢繁夏拉住的手。
  「你跑来干麽?」
  谢繁夏气到想揍人:「我才问你干麽不去上课!你不来上课了、为什麽都没跟我说?」
  他眯眼:「靠腰,谢繁夏你到底以为自己是什麽洨──」
  「不都说好了吗!」谢繁夏的大吼掩盖过他的,小小的车站一下子全回盪著他的声音,让小车颤里稀少的旅人全回过头来注释他们。温登敬被看到不自在,谢繁夏却按著眼睛继续说:「不是都说好了吗?我喜欢你,你不是也知道了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不是约好了吗……」
  他静默地看著谢繁夏扯著头发缓缓蹲下,痛苦地抱著头呻吟。他看向外头蓝得过头的天空,又悠悠将视线转回来。
  他很烦躁,很难过,却又莫名其妙地在这当头理智冷静无比。
  他喜欢谢繁夏,但是感情终究不是扮家家酒,闹著玩就好了的事情。就像他对徐栩的轻率,造成的是徐栩跟他无法估计的伤害,那是就算遮著眼睛,也没办法遮住眼泪的事情。
  他可以哭,可是谢繁夏不能哭。
  因为谢繁夏是他在罩的。
  他听见自己淡漠地说:「可是谢繁夏,我们只有十几岁,还没有办法支付那些愿望,保证它一定都会实现。因为是你,所以我不敢想往後你如果後悔了,一切会变得怎麽样──只要一想到你会後悔,而且是我害了你,我就难过到不敢用『因为我们互相喜欢』这几个字掩盖过很可能会发生的未来。」
  「谢繁夏,我不是怕未来,我是怕有一天你会不喜欢我,甚至你会憎恨我这件事。」

  世界第一的约定(完)

  说他是胆小也好。
  那天他说完那些话,谢繁夏只是抬头看他,表情就像小时候一样,不服气又倔强。他以为谢繁夏会反驳他,没想到他只是重新低下头,闷闷地说:「那样子的未来,是你胡说八道想出来的。」
  「如果可以确定那是胡说八道,我就不会怕了。」
  「……那到了可以兑现的年纪,你是不是就可以相信我了?」
  「啊?」
  「三十岁够不够?」谢繁夏自顾自地说:「三十岁,你回来这里,我就证明给你看。」
  当大学填完志愿,温登敬再次回到那个海港边的村庄,为的是处理爷爷的丧事。
  十八岁那年的生日,阿公寄了礼物过来,务实的阿公不晓得去哪里买了一堆参考书,寄了厚厚一叠过来,还注明要他好好读书,温登敬却看著「国三参考书」的字样啼笑皆非。
  笑了笑,莫名就想哭了。
  那一本又一本,阿公肯定不晓得花了多少时间弄来的,所以他只好像笨蛋一样,一本一本的写完他。还没等他写完,村子那边就传来阿公去世的消息,所以他回到村子,以长孙的身份办完一场极简单的丧礼。
  只是这次他回来,谢家却已经移民走了,在谢繁夏十八岁的生日前。
  他在一片冥纸翩飞当中望向谢家的方向,心想三十岁那一年他肯定不会傻到回来──傻到面对谢繁夏很有可能已经忘记他的事实。
  ★
  只是人上了年纪,明明应该离梦幻很远,却又忍不住做起梦幻的梦啊。
  路过的村人不认识他,纷纷投来疑惑的眼神──这个村子不太有访客到来,就像被关在时空里的地图一样,不管外面的世界怎麽变怎麽转,都自成一个世界。他先回去老家,那块地很久以前就卖给村里的人了,如今早被改成一块农地。
  有些唏嘘地看著眼前小小的农地,他笑了笑,回头往谢家走。
  谢家昔日华丽的大房子如今爬满藤蔓,就像要将谢家锁住一样地缠绕在怀里,层层揪住那些应该消逝掉,却没有人愿意目睹它消失的东西。
  人越老,是不是就越不实际了?
  十几岁的他会怕,三十岁的他,却抱著一点点的期待回到这里,感慨万千地望著过去的一切,感觉一股溜进四肢的酸涩,以及一直以来留在心底,任凭时间如何冲刷都洗不掉的豔红。
  豔红的,是让人回想起会痛、会开心的初恋。
  阿公那句「弄脏」是诅咒,谢繁夏说的「三十岁」也是诅咒,交错溶在他的岁月里头,分也分不开。於是他开始期待谜底揭晓的三十岁。
  究竟谢繁夏会让初恋终结,还是应验了阿公的话?
  「你找人?」机车後头绑著一箱水果的欧巴桑在他身边停下车身,小眼睛好奇地在温登敬身上扫啊扫的,皱眉,确认自己没看过这个人。
  温登敬想了想:「嗯,对。」
  「找谁啊?你说名字我可以帮你找咧。」
  他摇头:「谢谢,不用,我是跟别人……约在这里,不是你们村子的人。」
  欧巴桑满脸困惑:「不是我们村子的人?安捏丢很奇怪捏!」
  「不会啦。」
  「安捏喔?贺啦……真奇怪耶,」她重新发动机车:「最近也有像你一样像是都市来的年轻人在村子里面晃,真奇怪捏。」
  「年轻人?」
  欧巴桑却没有理他,摇头晃脑地一催油门走了:「真奇怪……」
  望著欧巴桑离去的方向,他呆滞地盯著她离去带起的一番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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