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自己真的很倒霉,也许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以前黎里树还会思考究竟是什麽原因,挨了一场大病,留住条小命後,也不去愿意深想。
能有口饭吃就是不错,能苟延残喘地活下去,他就满足。
可能是因为人受多了挫折,一路跌跌撞撞吃的苦头多了,也就会成了习惯,於是渐渐地就麻木起来。那麽,再有什麽打击袭来,至少自己身上有套了一层壳,硬了一点,厚了一点,就多了点抗击打的能力。
也许这样,就能度过前面未知的厄运也说不定。
黎里树离开的时间里,白天变得漫长而无聊。谭乐等到了晚上,特意叫了一桌子的外卖,香气四溢,外餐盒堆成高高的一叠。面对著渐渐凉了的食物,自己却饿著肚子,等著尚未归家的男人,他的心情就恶劣起来。
一边百无聊赖地翻报纸,一边不停地看表。
这个笨蛋竟敢叫他等。
报纸翻了两遍,再也看不进去,谭乐於是支著胳膊拿出随身的弹簧刀玩儿,脑内开始胡思乱想,渐渐地,幻想就开始出格。
当门忽然被打开的时候,谭乐正喜滋滋地脑内补完著,把人抱到沙发上,在狭小的坐垫之上扒裤子这样乱七八糟的情景。听到开门的声音,脸上顿时变成面无表情,转向门口。
站在门口的男人一只手还撑在门把上,微微喘著气,有些呼吸急促,他的围巾快掉下来了,半挂不挂地搭在肩膀上,眼睛直直瞪著室内。
谭乐左等右等等他说话,可是对方半晌都张口结舌著,他最後只好先开口。
“工作怎麽样?”
“……”
“嗯,我觉得这种事情不用急,你可以换个公司再试试看。”
“……”
“……你在哭什麽啊?就算找不到工作也不用这样啊。”
男人眼里缓缓地流出泪水,断了线似的,落下如雨。终於哽咽著说出。
“我被录取了……”
谭乐瞪著他。这个白痴,被录取至於哭成这样。
“我终於找到工作了。”他哭得肩膀都在颤抖,全身都缩小了一圈,坐在桌子前面,头弯得不能再底,还不住地去擦眼睛。
这样小小一团让谭乐很想抱他。
“呃,那不是件好事麽?”
“金融危机後,我已经很久没有找到工作了啊……今天刚开始我面试了几家小公司,都不要我。本来已经很失望了,可是,快下班的时候,路过那个写字楼,本来想随便试试看也好,谁知道,那麽大的企业,竟然肯录用我……”
男人一边哭一边翻来倒去地说,谭乐听了很久才明白哭腔中他在说什麽。
他伸出手,顿了顿,最後还是轻轻放在那肩膀上,想要抚平那里传来的阵阵颤抖。男人擤擤鼻子,鼻尖通红地望著他。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里水雾泛滥。
“谢谢你。”他真心实意地望著:“没有你的鼓励,我不会去尝试找工。”
谭乐被那热忱的目光弄得不自在起来,干咳了一声。“没有啦,你本身也很努力,只是欠缺点运气而已。”
这个男人真的运气太不好了。谭乐望著还没有止住哭泣的人,莫名地,忽然怀念起以前,那个即使被揍得满脸鲜血,也不发出一点声息的男人来。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一摸一样的神态。
可是,那个人哪里去了呢?
那个会反抗自己,不轻易哭泣,还曾经拿台灯敲过自己的人到哪里去了呢?
在小小的公寓里,坐在哭泣著的男人身边,谭乐忽然意识到了什麽。
这个人的人格中,是不是有一部分,已经伴随著那场大病,死去了呢?……
黎里树有些不自在起来,因为他发现男人抚著自己的背脊的手突然停住了,面前一双幽深的黑瞳,像是在寻找著什麽似的,死死盯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盯著他足足有漫长的时间。
最终,又失望移开了。
谁想做牛郎啊! (三十四)
34.
公司发下的录用通知还有一点时间,因为人事经理格外开恩,预支了薪水,於是这段时间里黎里树彻底休息下来,也有了余钱,可以喘口气买点上班要用的东西。
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一路倒霉的自己,能拥有这种好运气。
人一旦有了盼头,全身都会容光焕发起来,他换了个人似的,脸上神情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灰蒙蒙的,明亮地仿佛罩了一层光,模样看上去也变英俊了不少。
这个男人变得像蚂蚁一般的勤劳而忙碌。先是把阴暗的小公寓大扫除了一遍,清出一大箱子的垃圾扔掉。又爬到高处,把窗玻璃上的灰尘擦干净,为了去够墙上的蜘蛛网,还差点跌下来,为此,没少挨谭乐的臭骂。
谁叫那个人头上裹著旧毛巾,一身尘土的傻样很欠骂呢?好像就是让人欺负的一样。
於是谭乐一边胖著嗓门罗嗦,一边站在下面给他扶梯子。
一天的大扫除下来,常年照不到阳光的小房真的稍微明亮了一点,空气里也被喷了芳香剂,虽然便宜,可是香味还是很好闻的。腰酸背疼的男人揉著腰,很欣慰地想,这些努力都是值得的啊。
“阿嚏!”站在旁边的谭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不爽地揉揉鼻子。
“土毙了,我对工业合成剂的香味过敏。”
黎里树腆著脸,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赶紧把芳香剂收到角落里。
房子是收拾整洁了,还缺少一些家居小物来点缀。於是黎里树又拉著谭乐去选购了暖色的窗帘和桌布。从超市搬来的促销打折货,挂在小公寓里倒也合适,温暖的棉质窗帘随风拂动,破旧的公寓也顿时有了蓬荜生辉的感觉。
黎里树的穷酸病阶段性又发作,无聊时就拿著计算器啪啪按著,计算著工作多久可以攒够钱买到一个热水壶,或者是电磁锅,算著算著就咧开嘴傻笑,於是遭到谭乐的一顿白眼。
他也不恼火,仍是好脾气地笑著,顺便去厨房煮甜汤。
半夜里,谭乐习惯性地半夜醒来,看见枕头上男人的睡颜也是微笑的,那总是缠住他不放的噩梦也不再做了。
谭乐终於不用习惯性地半夜醒来,安慰做著被强奸的梦而吓到哭的男人,这已经足够好了,可是他还是觉得不满足。
那个曾经摔得破烂的男人,虽然终於被他一点点地修补完整,即使仍是很多裂痕,即使很多碎片再也寻不回来,即使脆弱到只要别人稍微粗暴一点,依旧会摔成碎片。
可是,他到底在渐渐地精神起来。
谭乐有些疑惑自己的不满足究竟是什麽。
有一点点钱,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对这个易於满足的人来说,生活就足够幸福了。至於自己,他心情糟糕地想,对方大概纯粹就当养只宠物玩。
他会对计算器上的数字露出的那种表情,可对著自己从来没有过。
得出这麽一个沮丧的结论,谭乐就很有冲动把黎里树的可怜财产扒个干净,连内裤都不给他剩下。
要重新过办公室的生活,门面的装点是很重要的。黎里树白领时代的衣服大都变卖了,空空的柜子里,只有皱巴巴的一套面试西装。於是男男同居者在初冬的夜晚,结伴出门去购买几件像样的衣服。
盘算好要去平价街淘便宜衣服的黎里树,在被骂了“上班怎麽可以那麽穷酸”後,直接被拉进了本市昂贵的购物中心。他著实吓到了,那是当年他经济最宽裕的时候,都没有能力进来的地方。
他小心拉拉谭乐的袖子。“我们还是换了地方吧,现在在商场买衣服超不划算的,又贵,而且不是打折季。”
谭乐回头,鄙视地瞪:“就当我送你好了。”
“唉?你不是被人追杀吗?真的不要紧吗?”他关心地发问。
噎了一下,心想差点忘了这个借口,嘴上却气吼吼地:“没关系,我的财产没有缩水。咦?你这样随便歇别人伤疤很恶劣耶!”
“对不起……你现在生活也不宽裕。这样吧,能我领了工资还给你吧。”
谭乐有点不耐烦:“说送给你就送给你!你是个穷鬼而已,不要罗嗦了!”见对方顿时满脸通红,急忙又换了稍缓的语气:“我在你那住了那麽久,这点钱应该给你的,就当是租房费。”
结果,小公寓的租房费也太昂贵了。
黎里树忐忑不安的看著谭乐指挥著店员,把一二三四套西装五六七八件衬衫包起来,又买了颜色搭配的领带。一开始他还暗暗记住那些天价的价码牌,到後来也记糊涂了到底数字是有几个零。唯有坐在角落里,不住叹气。
他不想欠谭乐什麽情。可是相处了这麽多天他也知道,违逆谭乐只会让那人更不高兴而已。
谭乐买东西买得有些上瘾,以前对於女人的购物癖嗤之以鼻,现在终於有些理解买东西的乐趣。光是看著角落里眼巴巴看著自己的男人,虚荣心就莫名其妙地膨胀。
他拉向店员不住地询问:“这个颜色和他配不配?”“那条领带是不是太花哨。”至於选择不了的款式,索性两件都买了。
於是黎里树被喝令著不停地在试衣间里进进出出,俨然像个洋娃娃般被打扮起来。
後来,谭乐迷恋上盯著试衣间的布帘看,男人一掀布帘出来的崭新模样固然是原因之一,其实有时候布帘没有拉紧,隐约在一条缝里看到那笨拙晃动著的,穿著便宜内裤的屁股更让他心情愉快。
谭乐不知道原来连最刺激的钢管舞都看腻的自己,对於这样偷腥的情景,居然都会有一种猥琐的快乐。
可恶,他明明是翩翩青年才俊来的,又不是同性恋猥琐大叔。
结账的时候,信用卡“滴──”地划过,配合那个人忐忑不安的神情,谭乐顿时觉得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从来没有过如此心情舒畅的购物。
两人从购物中心出来,谭乐手上都拎著超级多的购物袋,简直不输给出来血拼的女人,黎里树则两手空空地走在後面。
“好重,重死老子了。”手里的东西沈重,他免不得抱怨两句。
“那我帮你拎点吧。”
“不用!”
谭乐一口拒绝,心想,那个两只手因为做苦工做到肌腱发炎的笨蛋究竟是谁啊!
购物中心外有个夜市,摆了不少小摊,贩卖一些便宜的日用品,毛绒玩具之类,平价,样式也不错。夜里出来逛街的人群,都会顺便去溜达一下。黎里树也不自觉被吸引过去。
“咦,这个好像不错哎!”
他从地摊上捡了一个杯子,回头对谭乐:“正好家里新买了桌布,这个颜色也相配。”
“好丑的样子,胎质又差,凹凸不平,上色也不均匀。”家里用上万的瓷质咖啡组的男人理所当然地那麽吐槽,俨然那可怜的便宜杯子满身都是缺点。
黎里树顿时不说话了,把杯子放了回去。
小贩有些不服气:“客人啊,你可要凭良心说话,这个价这个货已经很物廉价美啦,何况这杯子是一对的,情侣杯哦,只要二十块而已!”
本来两人已经走过去了,谭乐听到小贩这麽说,却突然又折回来,从口袋里摸出碎钞,接过了包起来的丑杯子。
“拿好啦,别摔了。”
黎里树被塞了两只杯子在手里,一手一个,慌忙中有些楞楞地。
“为什麽又要买啊?”
“因为不错啊。”
“可是你不是说胎质差,凹凸不平,颜色也不均匀吗?”
入夜凉风吹拂著,谭乐把视线从男人疑虑的脸上转移开,脸上带著错觉似的心虚。
“因,因为,二十块一对,是真的很便宜嘛!”
这是什麽穷酸理由!说完他就暗暗咒骂自己。
可是好像男人也接受了。捧著杯子一声不吭地跟在自己後面,俨然跟著出门的宠物一般,只是在他身後一步远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新买的杯子其实真的还不错,一对挨在一起,放在米色的桌上腾腾冒著热水的蒸汽,白雾中,站在床边的黎里树对著一堆昂贵的衣服,露出犯愁的表情,那副模样看得谭乐出了好一阵子的神。
“还要再试一遍吗?店里已经试穿过了。”
谭乐迅速说:“当然要,觉得不合适的话,可以再拿去换。不然到时候後悔就不合算了。”他试穿秀还没有看够嘛。
合算这个词显然打动了男人,他迅速抱起衣服,跑进小间里,还转身把门给关牢。
谭乐满怀期待的表情立刻凝固在脸上。
等黎里树穿著西装出来时,见到谭乐一张大便脸。
“你觉得怎麽样?还合身吗?”他拉拉衣服,好意地询问。
“哼。”
“……干嘛突然生气啊?”
“哼。”
谭乐翻个白眼,心想,穿了衣服的笨蛋男人真没看头。於是郁耍不成流氓的男人撇下茫然的黎里树,自己抱著靠枕看电视去了。
黎里树临时租下的小公寓有多寒酸呢?最明显的地方,就是那里只有一个超小的隔间,刚刚好放置一个马桶,於是,便没有容纳浴室的空间了。想要洗澡的话,就得带著拉拉杂杂的一大堆东西,到公共浴室去洗。
自从谭乐到黎里树的窝里蹭吃蹭住以来,就对於男人抱著个脸盆,盆里高高堆著洗发水,沐浴液的样子,邀请他上澡堂的行为大为厌恶。
开玩笑,他是N……B得不得了的L街谭家一霸耶!被人看见灰溜溜地上公共澡堂,和笑呵呵拉家常大叔大爷们挤在一起,叫他以後怎麽有脸在黑道混下去?
不去,不去,打死都不去。
黎里树却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澡堂的好处:“真的很舒服啦,那里的水很热的,而且三块钱不限时哟,如果包半年的话,只要五十块而已,很划算,等你去了就会发现那里的好处了。”
“真是穷酸!你老是往那儿跑,一定是预先付了被50块想赶紧赚回来吧!”谭乐吐槽回去。
切,谭爷爷我才不屑,我自己去五星级开3000块一晚的房洗澡,眼红死你咧!
结果,虽然他把黎里树鄙视到死,还是架不住他的七劝八劝,抱著脸盆,穿上拖鞋跟著去了一次。
然後真的像黎里树所言,去了一次,他就发现了那里的好处了。
更衣室里,他眼睁睁看著黎里树剥虾一样,一层层把自己的毛衣毛裤,内衣内裤除下,露出美好的身段来,他一把鼻血差点没洒出来。
可恶,好失策!怎麽早没想到会有这等美景可看?早知道,就应该天天来这儿洗澡,不,不对,最好抓著他,一天来三趟。
谭乐脑中迅速转著邪恶的念头,脸上却面无表情。
黎里树浑然不知地除下剥下最後一件裤头,收好放进衣箱里,然後在朦胧的热气中侧头疑惑地看他。
“咦?你怎麽不脱衣服。”
谭乐杵在原地,像一根标准的棒子,一听这话开始磨牙,磨得呲呲响。
“那我先进去了。”
於是他眼睁睁看著男人消失在氤氲在热气中。
谭乐只得垂头丧气,原地安抚自家张牙舞爪的小弟弟。
他心里盘算著,还不到时候,现在要是图一时的爽快,一定会在血淋淋的伤口上撒一把盐,留下的,就是一辈子的病根子。
他好容易才把那摔得粉粉碎的男人一点点修补回来,这种时候,不可以因小失大,前功尽弃。
咬牙,老子忍了。打飞机又不是没有做过。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最近真他X的改吃素了唉……心底居然如此善良。谭乐咧嘴开始嘿嘿笑,一边迅速脱了衣服冲进澡堂里。
他选了黎里树隔壁的小淋浴间进去,在热水中又出了神。
恍惚中,记忆回溯,自己和黎里树的第一次相遇,好像也是在这麽一个情况。
对方在浴室里头洗澡,自己则流氓气十足地站在边上阅春光。当时那雪白的羊羔般的背脊,现在就剩下可怜的两块突出的肩胛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