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动弹不得,被他那如刀的眼神一瞪,顿时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十分锺後,两人已经坐在了餐馆的VIP包厢里,沙发柔软,面前午餐摆了满满一桌的西餐桌。
谭乐大吃大喝,边吃边含糊不清地道:“看看,这才是食物嘛!刚才那坨东西算是什麽?早上那通体力活够累的,你也多吃点。”
他匀了点食物到旁边的盘子里,见黎里树坐在一边,面前的刀叉都不曾动一下。於是用手肘戳戳他。
“你在别扭什麽啊!吃饭啦,如果你不想欠我的情,就当是老子吃不完赏你的好了!”
“我还不太饿……”
“不饿?哼,你该不会是看见我,就没胃口了吧?喂,小子,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
“……”
“啧,我管你饿死!”
桌子对面,一个年轻人支著下巴,正笑吟吟地望定了他们。最後视线落在谭乐身上。
“也不能怪我这儿的侍应生没有把你认出来。因为谁能想到L街的老大会混成这个样子?”
谭乐闻言,没好气地瞪了黎里树一眼,自己会去做工,还不是这小子害的。说出去不得成为笑柄,不行,人要面子树要皮,他一定得抵死不认。
“哈哈,百老板,你想多了,我只是去工地抓人而已啦。”
“哈哈,谭老板连劳工服都穿了哦。”
“啧,在工地被个不长眼的弄皱了西装嘛,没办法,暂时去借的。”
“连鞋子也换成劳动鞋了吗?”
“皮鞋不好走嘛。”
“会在盥洗室里洗出一斤的灰土吗?”
“……你废话有些多了。”谭乐眼里冒出火星。
百老板,全名百里薄烈的年轻男子,微微一笑:“哈哈,我的废话的确是多了,惹到了谭老板,我们百里家的订单可要少上一大笔。这麽简单的道理,还是懂的。”
接著他又饶有兴趣地望定黎里树。
“这人就是你说的,那只逃了的小猫吗?抓回来了?”
黎里树茫然地望向谭乐,後者却哈哈一笑:“正是。”
“哎哎?不像你一贯的品味嘛?”
“毛色是丑了点,不过外面捡的比不得家养嘛,最多也就这样了。带回去多调教一下,也很带劲哟。”
两个男人好似闲聊家常一般的语气,黎里树只是默默地听著,什麽也不说。
年轻人继续轻笑:“一会儿要不要洗个澡?我可以把心爱的浴室割爱给你~”
“才不要!谁知道你会不会在你家浴室摆摄像头?我这味道正好,你闻闻,这才叫男人味儿!每次砍完人我不也是这味儿?”
谭乐说归说,也知道面前的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玩出来的下作手段一套一套的。所以这个男人的好心,是绝对不能相信的。
天知道他转个身会不会拍一打的裸照要挟自己?
百里青笑了笑,不置可否,转向黎里树,礼貌地询问道:
“是否我家餐馆的食物不合您的胃口?如果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叫厨师重烧。”
“啊……不是,只是我还不太饿……”
“至少吃些甜点吧,我们家的焦糖冻很有名哦。”
“……”
“来吧。”
那个人笑眯眯的样子,礼貌周到地将甜品放到自己盘子里。再推辞就要惹人讨厌了。
於是黎里树乖乖端起碟子,开始吃起来。
入口的食物真的很好吃。
“我见到你就觉得很投缘哦,要不要到我这里来工作?”百仁哲笑眯眯,继续发出邀约。
黎里树迅速扫了一眼谭乐。“不用了。”
後者“哈”了一声,扮了个鬼脸。恶声道:“怎麽,跟我沾点边的你就觉得恶心?你也未必把自己看得太是个东西。”
黎里树皱起了眉,就算他脾气再好,被鄙视的感觉,他也受不了。
尤其是谭乐。
“谢谢你的招待。”
他轻声对叶礼青这麽说道,接著站起来要走。
“等,等一下啦!”谭乐忙不迭地站起来:“怎麽这小子这麽容易生气?!又不是女人。”
叶礼青嘻嘻笑道:“想以前,你何时把别人放在眼里过?L街的大少,想骂谁就骂谁,没想到也有这一天。”
谭乐匆匆瞪了他一眼,急忙跟著出去了。
从餐馆出来後,厚脸皮的谭乐又跑了趟工地,嚷嚷著要支领工钱。工头看到他,脸都绿了,给了二十块钱叫他赶紧走人。
谭乐又硬拽了一把黎里树,对工头道:“这个人以後也不来了,有什麽钱就赶紧结了吧!”
於是黎里树连一份苦力活都保不住,只得垂头丧气地揣著一丁点的劳工费出了工地。
谭乐将工钱放在兜里,还没捂热又拿了出来,展开那两张薄薄的纸,不满意地拿出来左看右看。
“啧,干了半天,就这麽点小钱。下层人民的工作真辛苦。”
“……”
“我看他们,就是笨,天下赚钱的机会那麽多,怎麽会就找了这麽一个赚钱的法子?真是脑子不好,一辈子穷也怨不得老天。”
“……”
“你说呢?”
这个男人不光是喋喋不休,还要征求他的意见。沈默到现在的黎里树终於有些忍无可忍,他本来就心情沮丧,此时这些话犹如火上浇油。
他气的有些发抖地说道:“这麽看不起人的话,你就离我远远的啊。反正我笨,脑子不好。”
说到後面一句顿时伤感起来,他吸吸鼻子。想到茫然的未来,伤感的心情更甚了。
“我做牛郎都做不好,开卡车会开进绿化带去,就连工地里的活,也比别人干得慢。”
“……”
“我真的是个笨蛋……”
他有些自我厌恶地自言自语著,良久没有得到回应,过了一会儿,面前的男人伸出麽指,触摸了一下他微红的眼角。
“……你干什麽?”黎里树疑惑
谭乐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我想请你吃饭。”
“我不需要。啊,还有,我的公寓太小了,住不下两个人,你还是考虑一下要不要搬走……”
“开玩笑,我搬走了谁叫你吃药啊?!”
“我自己会按时吃的。”
“咳,等,等一下!我现在还在被人追杀哎,你居然把我往外赶?!你忍心看著老子我在街头被人砍死?”
“啊,会有这麽严重吗?”
黎里树惊疑不定的时候,手腕被拉住,然後被牵著在落叶满地的街道上一直走著,视线中那个男人高挺的背影好像生气似的沈默。毛线围巾随风扬起。
他们一直走到了一家蛋糕店旁。
木质的门面,看上去很亲和,门口贴著大大的促销标签。店里面的蛋糕很平价,是普通人消费得起的价格。而像谭乐这种人,平时一定会嗤之以鼻地说穷酸。
“我请你吃蛋糕吧!”此时的他,却这麽说道。
黎里树吃惊地长大嘴巴。
谭乐在柜台前认真地挑选,接著选定了一个最小号的奶油蛋糕。
“谢谢,二十块。”售卖小姐微笑地说。
谭乐把做苦力辛苦换来的二十块钱递了过去。得到一个用白纸包起来的朴素盒子。
“好香。”从白纸盒子里冒出的香味的确很诱人,虽然是便宜的香气,可是人在饥饿的时候,一样都觉得美妙无比。
谭乐回头,冲他龇牙一笑。
“喂,看在大爷我这麽慷慨请你吃蛋糕的份上,笨牛郎,你敢不收留我?”
谁想做牛郎啊! (三十三)
33.
把落在长凳上的落叶拂开,两个男人刚好并排坐下,共同分享一小块的蛋糕,头顶快入夜的秋日天空,天色青蓝,枯叶时不时地飘旋而下。
把纸盒打开的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包装一打开,香甜的气味更浓郁了。
“给,拿去。”
黎里树接过谭乐递过来的叉子,和一碟裹满了奶油的蛋糕。他依然不晓得莫名其妙要请他吃蛋糕是为了什麽。
“很好吃啊,你为什麽不吃?”谭乐叼著叉子问。
“……难道吃蛋糕有什麽附加条件吗?”黎里树狐疑地问。
“笨蛋!”
“那你为什麽……”
“叫你吃你就吃啦!这可是大爷我降尊纡贵地做了整天的苦活挣来的哦!你要知道珍惜!”
黎里树於是不再追问,真的探出舌尖,舔了舔奶油,好甜。
突然,安静中听到谭乐继续说道:“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不该在我的朋友面前这麽说你。”
这是……道歉?难道他买蛋糕是为了向自己道歉吗?
被这个想法震到,黎里树惊讶地睁大了眼,抬头看他,微微地有些激动,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
“你是在道歉吗?”
“谁说的啊?!”
谭乐迅速否认,接著把头别向一边。
“哦,原来不是啊……”
“喂,你怎麽变得这麽笨啊!说什麽你都相信?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不是很聪明一个人吗?”
“啊?……”
谭乐的反复无常,让黎里树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的确,在发过这次高烧以後,连自己都觉得,智力已经大不如前,仿佛突然间就变笨了。
这一年里,自己经历了大起大落,实在老得好快。
可是却仍然一无所有。
这麽一想,连眼前的蛋糕也不很吸引人了。
黎里树只顾著思考,沈浸在伤感中,奶油还沾在唇上,都忘了去舔掉。
谭乐瞄瞄发呆的男人,眼神又深沈了几分,闪过欲望的薄光。L街的大少从不懂得控制自己,於是便渐渐凑近去,眼睛里,只剩下那两片薄薄的粉色嘴唇,以及其上的香甜奶油。
把那美味一口啃掉!
色狼的磨尖了爪子准备扑上,突然黎里树啊了一声,挣扎著站了起来。
“我忘了,今晚八点前必须到家的啊!不然房东会锁公寓大门!谭乐,我们快走吧!”
色狼扑了个空,眼中熊熊大火直欲冒出来。
这是什麽混账房东定的混账规矩啊!
走在前面的黎里树又犹豫地回过头,“你今晚真的还准备住我这里吗?”
谭乐臭著脸骂:“废话!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正被人砍的吗?!~”
两个男人归家的背影,在落叶覆盖的街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城市的高楼大厦间,夕阳正红豔。
第二天,谭乐就搜集了厚厚一叠招聘信息,压在桌上啪地一声,正在做家务的男人手抖了一下。
谭乐开始游说黎里树出去找份正式的工作。
从晚饭後他就一边翘著二郎腿悠闲地看黎里树洗碗,一边嘴里说个不停。
“你以为你这种没用的身体能做苦力?自不量力!如果我不管你的话,你可早就死翘翘了,哪里轮得到现在还好好的?!”
正拿著抹布,把排著队的碟子一个个擦干的人被训斥著,想起之前求职的悲惨经历,不知不觉缩著肩膀,有些懊丧。
“我都已经很努力得找过了啊。可是老是做错事……”他垂头丧气地辩解。
“再找找看,难道你要一辈子做苦力吗?”谭乐龇牙:“做人也不能那麽没出息。”
尤其是做我谭乐的人。
黎里树擦干手,从厨房走出来,随便翻了翻招聘信息,自言自语:“看上去有几间小公司还不错,他们的招人条件不高,也许肯要我也说不定。”
谭乐挑出一份:“这个呢?看你的条件挺符合的。”
“这个不行啦,是效益很好的大公司耶!这种地方不会要我这种人的吧。”
“不试试看怎麽知道?”
“可是,我觉得求职的话,那几间小公司的胜算更高一些啊。”
黎里树的脸看上去委屈,无可奈何的神态。
谭乐瞪了他半天,莫名其妙地,脸色越来越黑。
“……管你去死。”
他甩下这一句,带著没来由的怒气先爬上床,还狠狠地卷起被子面向墙。黎里树叹了口气,脱掉外套也钻了进去。
这几天以来,他们一直睡在一起。
其实两个男人同床共枕有些奇怪,可是谁叫他的陋室里只有这一张床呢?
自小娇贵的男人当然不会委屈自己去睡沙发,之前他主动搬了被褥去沙发上睡,却被狠狠数落了一顿了事。
於是,就变成现在要面对同性同床的诡异局面。
狭小的公寓,床也窄窄的,两个大男人并排躺著,总是显得拥挤,可是那温度也是实实在在的,让人觉得安心。
谭乐闭起眼睛的睡颜,飞扬跋扈的神态收敛了,静静栖息著的眉眼,温顺的孩子气般纯真。
也许是见惯了那张脸的臭脾气和凶神恶煞,不经意看到那样的神态,黎里树总会渐渐看得出神。
然後在黑暗中微微叹气。
现在睡在他身边的这个人,是将他逼得无路可走的人,但同时也是他最为灰心绝望,就要病死在床上的时候,出手拉了一把的人。
男人的大手很有力,粗暴却含著微薄的温柔。尽管细小也让他受宠若惊。
过去在L街的日子不敢再去回想,可是谭乐在心中的印象总是很鲜明。
甚至比老板,天赐,小猴子都要鲜明,嚣张跋扈地占满整个记忆,颜色也是浓墨重彩的。
疼痛的伤口留下了疤,毕竟忘不了。
然而毕竟难忘,却也不再疼了。
他在棉被里缩了起来,觉得头疼,於是细微呻吟了一声。
模糊地想到,睡觉时总是尽量给长手长脚的男人腾出床的空间,可是到了早上起来,为什麽总被拥在怀里呢?
只能怪这张床实在太小了吧……
这麽想著的男人,闭起了眼睛,叹息了一声。
他从来不知道,在这之後,有个人会在床上凄惨哭泣,一直在噩梦中挣扎,直到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按在怀里。
第二天,黎里树终於狠下了心,翻出唯一的一套西装,准备去求职。谭乐赖在床上懒得动,嗅著床上残余的清香味道,惬意地看著小屋子里穿著棉毛裤跑来跑去的男人。
视线不自觉地往下,磨地有些旧的布料底下,包裹著的臀部形状,看上去很美好。
几络刘海被高高夹起,露出雪白的额头,其中还有一撮头发翘著,从极不搭配的小黄发夹里漏出来。
真是贫穷而傻兮兮的男人。
谭乐不知为什麽顿时饿了,於是钻进被子里有气无力地哼哼几声,直到黎里树把热气腾腾的早餐摆放在桌上,才爬下床,安享早餐。
黎里树忙著打领带穿西装,上班族时代每天早上都习惯的动作,现在做起来竟然有些生疏,折腾了好久才系出尚算及格的领结。他对著镜子愣愣地想,明明从前自己不是那麽笨拙的,可是好像自从那场大病过後,不管是做事还是想问题,都稀里糊涂,再也找不到从前条理清楚的感觉。
似乎是,脑子里有什麽零件已经坏掉了。
心里浮出一丝不安,细小的波纹似的,可是转瞬间,注意力就被临近迟到的时间给吸引过去。
把简历之类装进包里,全部收拾完毕以後,已经没有时间吃早饭。他只好饿著肚子出门,以前上班的公文包早就没了,现在手里挎著的这个,还是谭乐大少爷大发慈悲借给他的。
上好牛皮制成的名牌公事包,捏在手里,即使上下一身都是再便宜不过的平价西装,搭配起来也拉升了整体的档次。
黎里树小心翼翼地,当珍宝似的捧著那个男人少见的施舍,心里有些感动。
“我先走了。”
“早点回来。”谭乐塞了满嘴的早饭,含糊不清:“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黎里树轻叹了口气,其实他并没有抱什麽指望,之前四处碰壁,已经灰心了,这次去试试看,也是谭乐一力怂恿。
他从上学开始,就一直在努力和失败的死循环中挣扎,最後无计可施,沦落到去做牛郎,可是尝试最低贱的职业,竟然也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