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术,就在于一个“心”字。各种人物的心思,举一反三,尽在他的手心,任其驱使利用。能做到这点,才有资格让整个天下俯首称臣。
突然,他右手一扬,抛给我一个册子。明黄的封面,分明的写着“密奏”二字。我打开一看,头脑随即轰的一下炸开。册子里面只写了一句话:肃子章乃前朝余孽,当灭。
“如果这个反贼是本次科举探花肃子章,绍白你仍觉他是那野地的新绿吗?”
“……”我开了开口,却不知作何答复。明眼人都知道,这肃子章在我心中地位非凡。
王者心如明镜,叹了口气,“其实……只要肃子章没有谋反之心,朕便会放过他。”一言九鼎。
“……”为什么?我惊讶,不由得抬头。
“朕要你。”朕要你从此以后与他再无瓜葛。
朕要你。此时,王者依然在笑。我却觉他笑的别有用心。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义。
如果是在满朝文武的朝堂上,我定会感激他的抬举,愿为其肝脑涂地。然这是闲人免进的皇家寝宫,我不得不以小人之心度其君子之腹……
好。我听到自己如是说到,毫不犹豫。这是条件,想要交换须得等价。世界就是如此公平,我何必受宠若惊,怨天尤人?
于今日,我正式踏入仕途,官任翰林院修撰,从六品,久居宫外庭。
第十章 绑架
长兴城·龅牙·绑架
——————————————————————————————————
第二日醒来,纪绍白与肃子章发现,邱洛水早已在大厅等候。
洛水见到这两人远远走来,眼中便溢满了笑意,“呦,两位这是怎么了?”明知故问。
此时,纪绍白黑着脸走在前面,忍着酸痛,脚步不稳,肃子章犹豫的跟在后面,一脸愧疚,想扶又敢扶……
“两位怎么了?”洛水再问,笑意更深。
“痔疮。”纪肃异口同声的回答。没有好气。昨晚的那一剂药,下得忒猛了。
脱口而出,肃子章立马后悔了。按理说来,就算纪绍白的屁股上生了痔疮,他又怎么会知道。这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那边,洛水心如明镜却不点破,只是把这两人笑到发毛。
笑罢,他才正色问道,“不知二位清晨到此,所谓何事?”
“邱寨主,我们二人公务在身,不宜久留。”肃子章拱手,道明来意。这邱洛水已经得到御史令牌,没有必要继续纠缠他们。
“飞鹰寨附近的风光还是不错的,在下本想请两位多留几日……”洛水叹了气,做惋惜状。
“不必不必。”纪肃二人连忙摆手谢绝。此地不宜久留!
官贼不同路,还是不要太多牵扯的好。肃子章想。
不知道这邱洛水还会想出什么点子整他们。纪绍白想。
“……”
洛水挑挑眉,摆手,“既然这样,那洛水也不好多留。”十分干脆。
“这个……”肃子章犹豫不决。
“额额……”纪绍白欲言又止。
“不知两位还有何事?”洛水好奇。
肃子章抬起头来,一脸笑容,“邱寨主,不知道阁下是否听过一个故事……”
“说来听听?”
“古时候有一个人,路上非常渴,他的同伴便给了他一个桃子解渴。这个人为了报答同伴的恩情,便还给他比桃子贵重的李子作为报答。”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洛水问。
“对对。”两人疯狂点头。
“哦……”洛水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故事。”
突然,他转头看像两人,表情认真,“在下觉得这个人实在愚笨。他既然渴,为什么不吃李子解渴,还要等到别人来施舍桃子?”洛水想不明白。
为什么?“额……这个……”肃子章卡住。
“这个……额……”纪绍白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得对着肃子章双眼放光。
突然,两人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同时伸出右手……时间定格。再定睛一看,纪绍白伸出的手掌,肃子章伸出的拳头。
“……”无语。
“……”再无语。
纪绍白把手掌伸到肃子章眼前挥了挥,“去吧。”他说,轻描淡写。布包石头,你输了。
肃子章握成拳头的手抖了又抖,再也收不回来。片刻后,他壮士一般向前跨了一步,说道,“邱寨主,这到达江浙境内至少还需一天半的时间然而我们二人盘缠用光,欲向寨主借些银子他日定当归还可否?”两句话,一气呵成。
日前他们已经把盘缠用尽,若不是昨晚被劫持到这飞鹰寨来,肯定是要在那荒宅中过夜了。
“这些小事,不在话下。”洛水笑的不动声色,似乎早知这二人有此意向,又像是藏好了尾巴的狐狸,不怀好意,“只是,在此之前,想请纪大人进一步说话。”
“我?”纪绍白惊讶。
洛水轻忽略对方那稍显记恨和嫌恶的表情,笑着把头覆了过去,对纪绍白耳语,“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他直起腰板,对着大厅的正门平伸出右手,做了请的动作,“恭送二位……”
两个时辰之后,纪肃二人拿着借到的盘缠,被人抬回之前落脚的废宅,却没有发现韩铁的踪影。
洛水言,他并没有遇到韩铁其人。两人想,他可能已先走一步,便也赶紧雇了马车,朝着江浙的方向前进。一天半后,终于抵达江浙边界的长兴州城。
*** *** *** ***
长兴有太湖明珠之称,依山傍水,跨箬水之深,据戌山之险。城内建长乐、赞善、习善、归化、仁和等十三坊。山清水秀,人文荟萃,历史悠久,实在是一处独具魅力的休闲圣地。这么好的地方,纪绍白岂可放过。肃子章虽面色不善,倒也没有阻拦。
此事非比寻常,他们也是迫于无奈:人是到了江浙,却失了御史令。探亲吧,又不知探个哪门子的亲戚,无事可作不如随遇而安。
然俗话说,祸不单行。某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这不,刚进了长兴城还不到半注香的时间,两人便被拦住了去路。
此时,拦在两人面前的,肥头大耳衣着奢华,一副“乡绅”打扮。满身的肥肉在那贴身的衣服下面抖来抖去,就像那开了锅的热粥,要溢出来一样。再看那龅在外面的两颗门牙,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晃的纪绍白直倒胃口。
拦人去路可以忍受,被丑八怪拦住则是天大的晦气,更何况那还是个惹人厌的丑八怪猪。纪绍白虽然生气,却没有忘记那“惹人不惹地头蛇”的道理,仅仅用眼睛把那“猪男”瞪到肚皮穿孔。
那厮自然毫无所觉,一脸色相的把肥手伸向肃子章,“美人,告诉本大爷,是不是女扮男装?”
“……”肃子章铁青着脸躲开。跟“女相”相关的一切话题,都是他的忌讳。
龅牙猪先是一愣,随即笑的更加猥琐,“呦,还挺倔的?”
突然,面色一变,对着身后的“狗腿子”一抬猪手,“把他们给我带回去……这么美的人儿,在街上可不安全。”这句话说来,威风不减,大有地头蛇的嚣张劲头。
话音刚落,龅牙猪左手边的两个狗腿便奸笑着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把肃子章架上。
在街上不安全?这是哪门子的理由!“不要啊!”去你家更不安全。肃子章看着那两个尖嘴猴腮,貌似老鼠的狗腿子,心中浮现那“逼良为娼,强抢民女”的情景。
路人甲说:“呦,这事儿忒新鲜,今儿个流行抢男人?”
路人乙说:“笨,抢男人不流行。今年流行女扮男装!”
路人丙说:“世风日下,青天白日,民不聊生……”
路人丁说:“不聊?哪里不无聊?这儿事常见,看腻了。”
“老爷,这人怎么办?”龅牙猪右手边的小厮谄媚的上前一小步,指了指在那里发愣的纪绍白。
纪绍白郑重的摇了摇头,“不关我的事……在下,在下也是路人。”
路人?
龅牙猪闻声把视线移到纪绍白身上,扫射一番。十分之一驻香后,他下出第二道命令,“一起带走。”一句话,便轻易剥夺了纪绍白的渺茫生机。
听到命令,右手边的两个狗腿也屁颠屁颠上来架人。
“啊啊……天理何在!”纪绍白欲哭无泪,对天神骂。那没眼光的龅牙猪分明只看上了肃子章。
他,是被捎带的……
十一章 私宅
私宅·钦差·贺礼
——————————————————————————————
龅牙猪把纪肃二人带回一处私宅,反绑在床上。“乖乖听话,本大爷不会亏待你们的。”一边说着,他拍了拍肃子章的脸颊。
肃子章一脸猪肝颜色,无奈反抗不得。怒,“你还有没有王法?”
那龅牙猪扑哧笑了出来,又瞪了肃子章一眼,“王法是什么?在这里,咱儿就是王法!”接着便唤来一名执了鞭子的布衣小厮,“好好看着,出了事情拿你是问。”
说罢,他一抖一抖的旋身离去。想那女子笑起来是花枝乱颤,他没有花枝,满身的肥肉倒是颤得毫不含糊。
“是。”小厮应道。回过头来,正看到纪肃两人扭来扭去,作势要挣脱绳子,便叉起腰,一鞭子抽到床沿上,凶道,“你你……你们老实点儿!”想不到他一脸凶相,竟是个结巴。
“大大……大人,小……小的身上生了……虱子,痒……痒……”纪绍白楚楚可怜。
那小厮一听,惊奇道,“你……你你……你也是结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是……是啊!”纪绍白装模做样,“可可……可怜我孤苦伶仃,还……还要……有此遭遇,天理何在啊……啊啊……”
那小厮正要再说什么,房门突然被从外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三个人,为首的正是那龅牙猪,一脸谄媚的看着身后。“大人,就在这里。”
向他身后看去,另外两名男子,长得都极有个性。
前面的那一位,藏青色长袍,白色底衫,头发以一根丝带系上,极其简单的装扮。再看那张面孔,皮肤白皙,红唇贝齿,清澈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然走在两人中间,彰显其地位最高,却怎么也不可能果真是“不谙世事”,反而大有深藏不漏的架势。如此看来,这副模样倒显得表里不一了。
后面那一位,骨瘦如柴。瘦到什么程度?大有见风就倒的势头。这人峨冠博带,身着宽袖玄袍,冠檐与衣领均为大红色。袖口有山峰图样,取其稳重,胸前为黻亚型,取其明辨,衣摆处有藻型纹样,取其洁净……正是从四品知府的官服。他正是这长兴的知府大人。
想那龅牙猪嚣张跋扈,若是没有官爷的撑腰反而不合情理。
此时,他们把床上的活物打量了一番。“呦,是个结巴么?”那青袍“少年”开口,平淡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龅牙猪赶紧对他鞠了一躬,“大人,您不要被他骗了。这小子刚刚在街上说话,可是利索的很。”
身穿官服的干柴男人眯上眼睛,连连点头,“孙师爷,这两个果然是绝色。”说罢,还象征性的吞了吞口水,一脸色相。
龅牙猪站在一边,点头哈腰一脸谄笑,“大人们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小的我为二位鞠躬尽瘁干效犬马。”
“……”师爷?纪肃二人一脸黑线。这干柴棍的知府身份还可以接受,可那龅牙猪,一身肥肉,与那“正统”师爷的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纪绍白见已拆穿,翻了个白眼,恢复正常,“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
这句话,说出来便是九分的神秘……
“什么人?”那干柴棍抚着胡子,饶有兴趣。
“我……我们是……”纪绍白琢磨着是否要道出身份。
“难不成是江浙两地监察御史?”龅牙猪的语气,九分的嘲讽。
监察御史……
“你……识相的赶快放了本大爷,否则我告你们绑架朝廷命官!”纪绍白也来了气势,理直气壮,信口开河。
那龅牙猪笑的诡异。“不是我说你们。”就你们两个,省省吧。
“……”纪绍白抬头望天。敢情是我们长得太另类了?
“这年头,冒充钦差的特别多。拜托你们要冒充这两位大人也找个像一点的。”干柴知府也摸着胡子,连连叹气。
“……”肃子章也一脸黑线。这钦差还有像与不像的区别?
那二人不再理他,反倒是同时转过身去,对站在中间的青衣少年深深鞠了一躬,“周大人,这两人便是给您的礼物之一,请笑纳。”
纪绍白转了转眼睛,想来这长兴所属,又要比长兴知府有权的周姓官员,只有浙江巡抚周清臣了。周清臣为官也有七年,比纪绍白要早上一年,如今也已经三十又二,想不到看起来还如此年轻!
只是这周大人做了好多年地方官,风评极好,定不会助绉为孽,与这拐卖人口的官员同流合污……
此时,周清臣微微眯起眼睛,又把床上被困的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角那似有若无的笑容好似狐狸得逞了一样,“恭敬不如从命。”
“……”收回前言。
就在这时,门吱的一声又被打开。
“呦,这边好热闹。”一个浑厚的男性声音从门外传来。一眼望去,入目的是一副高大身影,站在门口,背光而立。
十二章 御史
不速客·西宁王·皇令
——————————————————————————————————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纪绍白望去,来人紫褶白裤,起梁珠宝钿带,着靴,一副平巾帻的官方马装打扮。轮廓深刻,五官分明,小麦色的皮肤上面,一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单看这气质,竟与当今圣上有几分相似。然而,就在这坚毅的面孔上,却平白挂了几分的轻佻风流,于理不合。
一路走进来,属于那人特有的懒散声调传的幽远。他说,“今儿个阳光明媚,大家却都聚在屋中,本王好奇也来瞧瞧。”
屋里众人齐头向来人看去。周清臣率先拱手抚礼,“原来是宁王爷,有失远迎。”
惠景帝匡莫的管辖之下,一共有四个世袭王爷,分别是西宁王、平阳王、永苍王、呈信王,均为前朝功臣或者皇家血亲。宁王爷,也就是西宁王宁若,正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内弟。
此时,宁若只是对周清臣点了点头,便把目光移向略远的床铺,一双眼睛紧盯着纪绍白。就像看到了猎物,深沉执著,直到房中的气氛趋向于诡异。
宁若又转过头来。收敛他天生的厉气,对周清臣笑,“周大人,可否送本王一个?”
周清臣自知事情蹊跷,却不动声色的陪笑,“天公作美,不知宁王爷看上了哪个?”这句话说出来,已经是默许了。
“他。”宁若信手一指,直指那欲藏在肃子章身后的纪绍白。
周清臣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想不到王爷喜欢这种类型?”
“呵呵……”宁若故作神秘的扯了扯嘴角,二次转头对纪绍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跟了本王,不会亏待的。”
纪绍白一愣,随即冷下脸,“三王爷,您这玩笑开的过了吧?”
宁若依旧是笑,笑的好似十分畅快。“纪大人莫见怪,本王不过是公事公办,还请出示信物。”信物?当然是指的御史令牌。恐怕这宁王早知他们丢失令牌,才在此有意刁难。
前年太后五十大寿,纪绍白曾在太后宫中与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马上王爷见过一面,对他那紧盯猎物的眼神还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