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沐不大懂这个,只关心上哪玩耍才好,东张西望,眼花缭乱:“我们去哪里好?”
“嗯……”狐狸掰指一数,“若是我带姑娘,这榆塘盛景是少不了的,柳浪闻莺,曲院风荷,花港观鱼,雷峰夕照……”
胡沐大摇其头:“不要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听了就想到赵家那帮人模人样的臭小子。”
“怎麽?”狐狸歪头看他,“你也能被欺负?”
胡沐想起在学堂受的闷气,“哼”了一声:“不提也罢,随便逛逛就好。”
狐狸凤眼转了转:“也好。”
榆塘街市,热闹非凡。胡沐久居荒凉之地,除了那日季常带他回来匆匆略过之外,从未见到这麽多人,还有这麽多店铺摊位,不免好奇,极平常的玩艺,也极愿意拿起来把玩把玩再放下。
狐狸眼睛只瞄著有没有漂亮姑娘,见他这般,不免丢脸,便道:“喜欢就买下来罢!”
胡沐往腰间一摸,一愣:还真没带钱出来。
“我没带钱。”
“没带钱?”狐狸眯起眼睛,打量了他一下,道,“你怀中有个玉簪,拿来当了,足够我们玩遍榆塘!”
胡沐未料及他用妖法窥视,吃了一惊,不快地说:“不行!”
狐狸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看得极珍贵。不过若没有钱,不白出来一趟麽?”
“你刚才不是还说,有使不完的钱财?”
狐狸脸红了红:“一到手便都让我花了!我从来就没有留住钱过!”
胡沐听了,不免心焦,挠头道:“还真是白跑出来了!”
“莫急!”狐狸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放入口袋中,口中念念有词。
胡沐见状,探头要看,被他一把拦住:“你别看,看了就不灵了,跟我走便是!”
果然,两人一路吃吃喝喝,都是那狐狸从口袋里掏碎银付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胡沐一边逛,一边见狐狸对路过的女子明目张胆地大送秋波,暗自称奇。
不久,便有个少妇过来搭话道:“好可爱的孩子!怎麽自己出来玩!”
没说上几句,狐狸便亲亲昵昵直唤“姐姐”,一个劲往那妇人怀里钻,喜得她直呼“好个惹人疼的小子”,非要带他们回府上吃点心不可。
胡沐正目瞪口呆,只听身後有人大喊:“那两个孩子是妖怪!他们给的碎银子,都变成了石头!莫让他们跑了!”
狐狸闻言变色,趁那妇人怔住当儿,推开她,拉了胡沐就跑,胡沐边逃边往後一看,好几个男人抄著棍子追上来,不禁叫苦,边跑边骂:“怎麽回事!”
“这不是法力不足麽!”狐狸恼羞成怒,边跑边使法力,两人一下子腾空而起,还未等胡沐回过神,已重重落在一堆乱草中。
“这是哪?”胡沐吃痛坐起,环顾四周,只认得是在深山之中,不辨东西。
“我本家!”狐狸叉著腰气喘吁吁道,“你当我真有法力把你带到什麽地方去?”
胡沐拍拍身上土,站起来,问:“回赵家就好了,何必跑那麽远?”
“你家全是仙符,我怎麽撞得进?这里有我本源,虽路途遥远,却不费力气。”狐狸整著衣裳,胡沐看了不免觉得好笑,这芦山野岭,还是如此爱惜仪容!
狐狸整好衣服,又说:“这样罢,你先和我回家,我再找个有法力的,送你上赵府。”
“好。”胡沐也想瞧瞧狐狸居所,便答应了。
好个高门华族!
站在狐狸家门口,胡沐被这高台楼宇惊呆了,就算赵府,也没这般奢华气象!
一个俏丽丫头正在门口张望,见狐狸回来,忙出来迎,狐狸道:“去告诉娘,我救命恩人来了!”
不会儿,胡沐便胡里胡涂上了狐狸家宴的首席,弄得他好不自在。心里记得是白天,此时望向窗外,却是明月当空,屋内又灯火通明,回头又见狐狸家一行姊妹,一个个面似芙蓉腰如柳,笑嘻嘻地出来向他行礼。众人在席上举杯谈笑,毫不拘礼,胡沐不会说话,也没人勉强,让他很是自在。
狐狸在胡沐耳边悄声道:“我这些姊妹,性情没一个差的,你要是喜欢,挑一个去。”
胡沐正对著满桌酒菜大啖,顾不上理他,赵府菜色虽精,却过於清淡,倒是这些狐狸家野味对他口味。
狐狸最小的妹妹看来和胡沐年纪最为相近,也最为妖媚,此时借酒腰肢轻摇,迈动三寸金莲,擎著酒壶,嫋嫋走到胡沐面前为他倒酒,胡沐谢了一声,一饮而尽。
“公子好酒量!”那狐女一笑,在他身边坐下。
胡沐见她逼近,只好往旁边挪挪,腾位置给她,谁知那女子竟娇喘一声,纵体入怀,他躲闪不及,只好接住,喏了两声,又把人家扶正,再埋头吃酒。
狐狸见妹妹生气,在旁边看得好笑:“好个呆子!”
酒足饭饱之後,狐狸便携胡沐进里间睡觉。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胡沐喝了酒,有些飘飘然,却一点也不困,反而多话起来
“你从小就住这?”他问狐狸。
“嗯。”
“好气派,何必还要出去骗人?”
“吃阳气,讨钱财,这房子麽……嘿嘿……”狐狸觉得不好解释,便问,“对了,你不喜欢女人?”
“也不是。我从小只和白马一道,不曾和其他人打过太多交道,都没什麽兴致的。”
“那个玉簪是谁的?”
“这……”胡沐翻个身,仰天伸开四肢,看著床顶,“不提也罢。”
那狐狸心念一动,扳过胡沐的身子,胡沐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虽不通人事,也觉得那双眼水气朦胧,不大对劲,便要挣脱。谁知那狐狸一伸手,在他怀里握住那支玉簪,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个什麽样的美人,竟把我妹妹们都比下去!”
胡沐正想去护,却猛得一阵头昏,眼前狐狸看来竟有几分像赵烈起来,他仿佛回到四岁那一天,朱门虚掩中,镜前美人回眸空望,说不尽的曼妙。
他双手颤抖,去扶那狐狸的脸,狐狸也识趣地凑过来,与他鼻息相闻。他更觉得那天的惊鸿一瞥,如今竟真真切切,近在眼前,粉面如花,眉黛春浓。
狐狸见他目光有异,正要张口,却被他喝住,不禁吓得破了幻象,变回了那个十来岁的少年模样。然而,此时媚功生效,胡沐已是两眼迷离,情动难制,竟一把与他拥作一处。两个少年口舌交缠,□□厮磨,很快弄得浑身火热。
还未行到酣畅处,猛然有一人拉开帘帐,大喝一声:“你们做什麽?”
狐狸抬头一看,见是季常,惊得魂不附体,起身来拜。
季常并不理他,只看向胡沐,手一点便解了媚术,抱起他破门而去。
待出了狐狸府邸,胡沐才清醒过来,从季常怀中挣起探头一看,只见一片荒坟立於阴风里,哪有那些高楼的影子在!
他正出神,忽闻一阵浓重酒气扑鼻而来,胡沐好容易分辨出那气味不是出於自己身上,而是来自季常,忍不住担心道:“先生……”
这时,季常已抱他飞了一阵,却不如来时迅疾,连西湖都看不见,云头也东倒西歪。他腾出一只手扶了扶额头,终於说了声:“不行了!”不等自己说完,已急按云头而下,把胡沐往旁边一推,俯身双手撑住膝头,狂呕起来……
第十章
话说季常吐到两腿发软,便索性跪下再呕了个痛快。胡沐去扶,他摇摇手,往後一坐,靠在大石上喘气。
“你和狐狸做那种事,不怕死麽?”季常用袖子擦了擦嘴,问。
胡沐正要张口,回想起刚才恍惚间看见的赵烈,竟一时无法言语,伸手摸摸,那玉簪还在怀里。
“先生,书上说,心念一动,鬼神知之,是真的麽?”
季常仰头一想,道:“你说的是读心术?这倒不难。不过不是正道,神仙很少学它用它。怎麽?”
胡沐想赵烈他们不会去看自己心思,松了口气。和狐狸这麽一弄,更看清自己对赵烈是动了什麽念头,加上父子亲情,不禁头疼起来。
“你父亲出不了门,张衍又有公务在身,便叫人到龙宫,托我出来寻你。不过……”季常扶著头说,“你看我喝成这样,先容我休息休息罢!”
胡沐点点头。
季常见他兴致不高,道他是怕刚才的事被赵烈知道,便说:“放心,刚才的事,我不告诉他。小孩麽,贪玩是自然的。我也知道你一向有分寸,这次是中了媚功,并非故意为之。只是刚才确实危险,纵那狐精不想加害於你,和人□□,必取元阳。加上它年纪又小,不知轻重,伤了你,那可不好了。”
胡沐听他为自己开托,不似学堂夫子那麽冷漠死板,心中一暖,便靠著他坐下,季常也乐得他来亲近,便问:“你这次跑出来,是为了什麽?”
又一股酒气扑来,胡沐不禁别开脸去。
季常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了声:“对不住,先生这回喝多了。”
他本是美男子,风姿特秀,这一笑,更让胡沐倍感亲切,也陏他笑开:“其实我也喝了不少,只是先生没觉出来!”
季常拍手大笑:“山中狐精能有什麽好酒!下次先生再喝,带你一起见识见识!”
平日他虽随和,但总有股忧色,胡沐不好亲近,现下倒觉得无拘无束了,便把在学堂不高兴的事,和狐狸上街的事,一五一十说来,季常也不知听懂没有,带著醉意,跟著半晃头半点头。
待胡沐说完,季常已是眯著双眼,头歪到一边,神志不大清醒了。
胡沐推推他,他嗯了一声,竟打起鼾来。
胡沐觉得好笑,觉得这麽在荒山野岭,也不是办法,只好扳住他双肩使劲摇晃:“先生,先生,回去再睡罢!”
“嗯……嗯……”季常口中应著,身体却不动。
胡沐好容易把他拽得站起来,季常睁了睁眼,又垂头要睡,整个身子倚在胡沐身上。胡沐心中叫苦,扶著他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沿著山路往下走。
季常头发浓密,微微卷曲,此时已有些散乱,全堆在胡沐脖上,弄得胡沐颈间发痒,却腾不出手去弄,只觉十分好闻,没来由生出一点怜惜。
轻轻侧头,只听季常含含糊糊,念念有词,细细一听,才有些分明:“……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
他记得季常教过自己此文,却不知他为什麽要念,只得由他去,三步一歇,五步一喘,扶他下山:
“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悁悁心目,寝寐见之。布奠倾觞,哭望天涯。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必有凶年,人其流离。呜呼噫嘻!时耶?命耶?从古如斯。为之奈何?守在四夷。”
山风阵阵,胡沐本来心绪纠结,现在反觉神气清爽了些,平静下来。
大概走到半山腰上,狐狸才出现,站在两人前方路上,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不大敢上来。
“没事的!醉得什麽也不知道了!”胡沐吃力地向季常努努嘴。
狐狸看了看,才道:“我跟了你们一路,确信是醉去了。”
胡沐生气道:“跟了一路,也不知道帮我一帮!”
“扶他?”狐狸两眼一瞪,“我才不要!不过醒酒丸,我这倒有些。”
胡沐好容易伸手接了那药丸,正犹豫要不要给季常服下,季常已双眼朦胧地抬起头,目光定在狐狸身上,恍惚地说:“妖气……”
狐狸见状,说了声“走了”,便又溜了。
胡沐想狐狸不会骗他,便把那丸子往季常嘴里塞,季常被弄得清醒了些,加上那药气味太重,还未吞下,就醒转了大半:“喔!这是什麽!”又尝了尝,觉得实在难吃,忙吐了出来,“好难吃!”那药力了得,这麽一吐,却也全醒了,四下一望:“啊,我竟睡著了麽?”再看看胡沐一脸哭笑不得,忙道:“我这就送你回去!”
再说两人落在赵烈院中时,胡沐一眼就望见赵烈和张衍双双立在门前等他,心里不大是滋味。
“不想去学堂就和我说一声,何苦翻墙出去!”赵烈并不细问,只上来迎他。胡沐只顾瞅著旁边的张衍不说话。
“对了,你就回乱跑,爷爷少不得找你,明天好好应对。”赵烈谢了季常,回身对胡沐说。
胡沐想不是什麽大事,也不挂在心上,只和赵烈进门。张衍也不进去,只在门口和赵烈告别,他们说话,胡沐便走到里间,捂上耳朵,生怕听到什麽亲密私语。
哪里想到,第二天见了爷爷,话没说上两句,赵老爷便拍桌子道:“逃学,翻墙,不告而别,真不像话!拖去祠堂!”
胡沐大感意外,不知厉害,只被几个家丁推搡得恼怒不已。一路生拉硬拽到了祠堂,还未发作,便被摁著跪趴到地下。
他挣扎著要起,狠狠一板子下来,打得他眼冒金星,“哇”地叫出声来。
不等他哼哼,板子像雨点一下打下来,胡沐哪吃过这种苦头,还是摸不著头脑,气得怒吼起来,赵老爷负手立在堂上,厉声道:“关门!不要停!打到知道他听话为止!”
!128 ☆☆☆高阳於2009-04-27 01:09:06留言☆☆☆
11-17
第十一章
话说赵老爷专挑赵烈办公的时候打,胡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嚷道:“为什麽要打我?”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家子弟,就要有赵家子弟的模样!世间无限物,无比无学人!你已是落後,却不肯好好用功,才上学几天,就私自逃学,不思进取,难道不该打麽!”
胡沐心中只觉委屈,他来此处,只想见赵烈一个人,哪稀罕做什麽赵家子弟!何况那些所谓的“赵家子弟”,个个视他如同怪物,何曾把他当同门亲戚看?越想越不甘心,却挣不过那些训练有素面无表情的家丁,只好大骂起来,还夹杂著西域方言。
赵老爷听不懂他在骂什麽,倒也知道不是好话,冷笑道:“还不老实!给我打!”
直到胡沐被打得脸色苍白,裤子上血肉模糊,骂不出声来,才听到门外赵烈狠狠地敲门:“爹父亲,你这是做什麽!”
赵老爷命令:“开门!”
赵烈一进门,见胡沐这样,心疼不已,一下子跪下,把他搂在怀里,抬头道:“父亲,我知道您心里对孩儿有气,要打便打我,不要迁怒到林儿身上!他来不多时,什麽也不知道,您这样打他,未免过分!”
赵老爷“哼”了一声道:“我是想连你一起打!只怕打了你,连同老三和那姓张的神仙都要一起下来保你!你当我真迁怒与他?你和素素婚事本是无奈之举,你不情我不愿,如今自然也算各得其所。我若真当他是素素和那钦犯养大的野种,看都不多看他一眼!我这般对他,是因为他也算我赵家骨血,你只顾著和那张衍恩爱,不管儿子,我来替你管!”
赵烈听了脸色大变,道:“父亲,有些话,不用当著林儿的面说!”
赵老爷道:“这孩子生性聪明,你不说,便当他不知道麽?我早说过,子不教,父之过!你今天只知溺爱,由著他乱来,他自然不怪你不养不教,你心里过得去麽!”
说罢,不等赵烈分辩,便说了声“反正我现在打成怎麽样,你们也有办法治好”,拂袖而去。
胡沐见赵烈被说得面色惨淡,想安慰一声,却喉咙嘶哑,发不出声响。
张衍也赶过来,那手只往胡沐身上一放,那疼痛果然减轻了几分,好容易扶回房去,上了仙药,趴在床上静养了一天,赵烈来和他说话,他只装作痛得厉害,应得勉强,待赵烈走後,便两眼发直地出神。
不过回了学堂,那些小孩和他热络了些,却是他没想到的。原来“爱之深,责之切”,虽同为赵家子弟,若不是和本家极亲近的,也进不了祠堂挨打。赵老爷这一打,反而显出胡沐身份的重要来,於是那些小孩纷纷笼络。胡沐不大明白其中缘由,也知别人不是出自真心,觉得厌烦,草草应对了,便趴在桌上假寐,下了学也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但再也没逃过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