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树费劲的拿了个小枕头垫在身下,又往上拉了拉盖在身上的毯子。越往北寒气越重,他自小在南方长大,此刻只觉得受不住的冷。
“大哥,这是老四的来信”老三掀起门帘,递进来一封信。
袁树接过来,看了两眼就扔在一旁。果不其然,沈逸赫派了人一路往南边追去。照这架势,是拼了命也要把他给抓回去了。袁树勾了勾嘴角,看来那一千两银票把沈逸赫惹毛了。这样一来,短时间之内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南方去了,免得被沈家爪牙发现,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老三,咱们直往塞北去,一刻也别停”袁树冲着车外说到。
“知道了。不过大哥,咱们为什么要去那鸟不生蛋的苦寒之地啊?”
“虽然苦……但是不一定不会发财啊……”袁树低声说着,眼珠一转,又含了些笑意。
嗯,跑马场也需要草料和名驹的嘛。
又是连着几天的赶路,袁树一身骨头架子都要颠散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一下车,袁树不禁愣了。以前只是在书里看过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样的句子,如今却亲眼见到这景象。
塞外的风浑厚凛冽,袁树披着毯子仍然觉得冷。看来让十二先走一步过来买房买地真是对了,袁树想着,跟着十二进了院子。不大不小的一套宅子,够他们几个人住,还招了些下人。袁树满意的缩在屋子里再不想出去。只不过是秋天,怎么这么冷!
“大哥,我已经按你吩咐的找了附近的牧民首领,明天……”十二端了碗姜汤进来,给袁树驱寒。
“不用明天,一会儿就把他叫过来吧”袁树接过碗,小口喝着。
“这么急?”
“这钱啊,得赚到手里才踏实”袁树喝了几口,把碗放到一旁,他实在很不喜欢姜的味道。
“好吧,我现在就去办”十二说着退了出去。
袁树搓搓手,觉得胃里热烘烘的,全身也暖和了。又吃了两块点心垫肚子,这才稍稍恢复了精神。一会儿可是要谈判的,蔫儿了吧唧的怎么行。
歇了一阵儿,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袁树坐直身子,买卖来了。
“大哥,这位就是此地的牧民首领,穆特”十二让进来一位魁梧的男人,看样子五十左右,脸上是深深浅浅的皱纹。皮肤被晒成了红棕色,一脸的络腮胡子。
“你好你好,请坐”袁树上前与其握了握手,示意他坐下。
穆特被袁树握手的举动弄的莫名其妙,却还是坐到了右边的位子。
袁树坐回主坐,啜了口茶,也不急着谈生意,东拉西扯的跟穆特唠家常。草原上的汉子说话憨直,毫无顾忌,听的十二在一旁直皱眉。袁树也未加斥责,只是引着穆特说下去。
到最后穆特说的渴了,一口气喝了半壶茶,还嘟嘟囔囔的说这苦水比起马奶酒来差得远了。袁树笑了笑,见穆特已经放松下来,遂开始步入正题。
“如果我每月给你们每户付二十两银子,你们可否愿意为我养马?”
“二十两?!”袁树一句话惹得这直爽的大汉一阵唏嘘,这等荒芜之地,一个月能挣上二十两银子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儿。
“嫌少?”
“不不不,怎么会嫌少!”穆特兴奋的站了起来。
“你先别激动”袁树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接着说:“我说的这二十两,是悉心饲养名驹的价格。马的等级和饲主悉心与否都会影响薪水,每月我会派人挨家挨户的检查,以确定具体情况。你说这样可合理?”
“合理合理,自然是合理的”穆特不住的点头。
“那好,你回去先跟大家说一下,愿意的就干,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时间嘛……就从下个月开始吧。如果是家里没有男丁的,就负责草料什么的吧,到时候我也会付薪水的”袁树一手撑住头,缓缓地说到。
“好好,我这就去”穆特也不客套,起身便走。
袁树看着穆特出去,松了口气。跟实在人谈事儿就是简单,不用来回耍心眼儿。
揉揉太阳穴,他实在是太累了,先睡一觉再说吧。告诉十二不吃饭了,袁树转身进了里屋。合衣躺上床,眼前闪过十二失望的脸。呵,这孩子也学会心疼人了,肯定是让厨子做了一桌好菜想给自己接风洗尘吧。等醒来再好好夸他。
醒来已经是繁星满天了。屋外静悄悄的,袁树失神片刻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新家啊。爬起来系好衣领,袁树推门出去,想找点儿吃的。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好饿。
“大哥,你起来啦”
“你没去睡觉?”袁树刚迈出去,就见台阶上坐着十二。
“我不困。大哥你饿了吧,我给你留了饭”十二说着就过来抱着袁树胳膊往前厅走。
袁树不禁失笑,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的人,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啊。
“大哥你快尝尝”袁树被摁在桌前坐好,对着一桌子美味直发憷。这哪儿是给他一人留的啊,四五个人吃都够了吧。
“十二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
“再陪大哥吃点儿”
少年不再推辞,老实的坐下,一边吃一边说着每道菜肴的名称和大致做法,然后高高兴兴的听袁树的赞叹和夸奖。一顿饭下来,十二反倒吃的比袁树还多些。
“哎呀我都撑死了”十二送袁树回房,打着哈欠抱怨。
“好了你也早点儿睡吧”袁树宠溺的看少年出去,这个弟弟一想藏不住心事,不如就让他管后勤吧。
袁树关好门窗在书桌前坐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十二没什么心计,还是放在家里好。袁树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怕十二出去被骗,另一方面也是不忍心十二这么个天真纯洁的孩子受外界影响变成那副尔虞我诈钩心斗角的模样。这也算是他的一点儿私心吧。这几十个孩子被他买回来,吃好穿好,还有家人的温暖,说起来都像是幸福的上了天一样。可实际上,他教他们认识了这冷漠善变的成人世界,让他们在小小年纪便知道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也可以说,是自己毫不留情的抹去了孩子们的童真。
袁树叹了口气,他不忽然不清楚自己所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了。可无论怎么样,自己只是想教他们如何生存而已。尽管当初买他们回来是为了给自己培养手下,但是现在,自己已经把他们当成亲弟弟一样。
就继续这样下去吧,让他们多受些磨练也好。袁树换了衣服,盘腿坐在床上,捞过被子盖在腿上。小时候妈跟他说,寒从脚底入,他一直记得。
淡淡的惆怅蔓延上来,袁树放弃似的闭上眼睛。自己一直抵抗可到头来却还是陷入感情漩涡,无法自拔。也许沈逸赫并没有什么别的企图,只不过他无法说服自己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
原来,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啊。袁树自嘲的弯了弯嘴角,自己这个疑心鬼,伤人又伤己。将心比心,若是两人对调,他可是做不到沈逸赫那般。
沈逸赫真的没有别的企图麽……袁树往上拉了拉被子,心里暗暗盘算着是不是要勇敢尝试一次。如果沈逸赫真的是一心只想对他好,那么,那么等到牧场办起来之后,自己就去找他!
第 21 章
牧场办的很顺利,袁树算是抢了个先机,在别人都没动这个脑子的时候就一手把塞北的牧民都给揽了过来。那些后知后觉的商人现在想分一杯羹也毫无办法。
“大哥,那个王德顺又来了”老三进了屋子,一脸的不耐烦。
袁树也皱了眉,这人真是块狗皮膏药,自己已经拒绝了他想入股的想法,他还死乞白赖的缠着不放,三番五次上门。
“嗯,甭理他。把他搁大厅里晾着,你去门口守着别让他乱走,我看他能赖到什么时候”袁树拿起看了一半的账本,头也不抬的吩咐。虽然他很欣赏锲而不舍的精神,但如果总是这样没皮没脸的纠缠,实在是让人讨厌啊。
吃晚饭的时候,袁树突然想起这事儿,忙问老三王德顺走了没有。
老三笑着说:“这人真是不能理他,一有人跟他说话他就磨叽个没完。见我们都不理他也就老实了,自己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袁树点点头,这下王德顺应该不会再来了。
“你们可要记住了,做人争得就是一口气。以后就算要饭也不能自己贬低了自己”袁树放下筷子,一脸严肃的看着几个弟弟。他自己把尊严看的比什么都重,经商多年,他不是没见过为了钱财卑躬屈膝的人。袁树一直认为,钱没了可以再挣,可尊严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少年们纷纷点头,都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板。
袁树看着弟弟们心里觉得自豪。当初的毛头小子都长大了,成了他的左膀右臂。按照现在的习俗,也敢考虑给几个大的找媳妇儿了吧。
“老三,你也到了该娶媳妇儿的岁数了吧”
少年明显是一惊,讷讷的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冲着笑歪了的老九和十二干瞪眼。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过这老婆……你是喜欢南方女孩儿还是北方女孩儿啊?”
“我……我也不知道……”
“算了算了,我也不催你了,你自己留意着吧,觉得好了就追,追到手就带回来给大家瞧瞧。我们都不干涉你”袁树挥挥手,示意自己吃饱了先行回房。
刚走出前厅就听里面传来十二的大笑,还夹杂着老三的羞斥声。
袁树笑着摇摇头,转了转心思,朝着后院的温室走去。那里有他让人从南方找来的花草。袁树向来喜欢侍弄花花草草,这些都是他亲自照料的,虽然气候不对,可大部分花倒也开了。
小心翼翼的翻了翻土,袁树坐下来看着那几株病恹恹的望江南有些怔忡。望江南,听这名字就知道在北方活不了,他却还千里迢迢的寻了过来小心种下。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突然间想起这首望江南,袁树一时间竟陷入回忆不能自已。南方的温婉让他眷恋,此情此境,让他满心满脑都是水乡的秀美,这塞北竟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
按捺住蠢蠢欲动的情绪,袁树深深吸了口气。微寒的的空气助他清醒过来,牧场还没完备,怎么能离开?自己这是怎么了,这么不冷静。
袁树微微苦笑,都是白天那封信惹得祸吧。老二来了信,说沈逸赫亲自上门询问自己的下落,问不出结果还连连矬了雅德几个馆子,老二他们再能干也只是孩子,哪儿顶得住沈逸赫这成了精的黄鼠狼!招架不住就告诉了他自己的去处。
想着沈逸赫再过几天就该到了,袁树无法抑制的紧张起来。明明刚才还在饭桌上跟几个弟弟强调尊严不能丢,可是现在,自己一听到那个人要来的事儿,竟然如此慌张。袁树撇撇嘴,对自己的懦弱深感无奈。他用尽心思与沈逸赫周旋,最后还是丢了尊严丢了魂魄的爱上沈逸赫。想到自己那副样子在沈逸赫身下……袁树红着脸狠狠地一甩袖子,大步走出温室。
可无论再怎么生气,自己心甘情愿丢了一切却是不争的事实。
来便来吧,反正之前不是也打算去找他麽。这次,再也不躲了。袁树边走边想着,心里忽然涌上来几丝暖意。老二他们,怕是早就看出些端倪了吧。不然以他们的性子,就算是死都不会不跟自己商量就泄密的。
袁树拨了拨火盆,心里纳闷儿弟弟们是怎么看出来的。几个猴崽子,真是精的不得了了,竟然开始算计上自己了。等这事儿完了再回去好好收拾他们。
往后的几日王德顺果然没有再上门纠缠,老三他们都松了口气,均表示要办桌酒席庆祝一下耳根清净。袁树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死缠烂打这么多天,怎么会一下子就不来了?真是奇怪。
“哎呀,大哥你就甭乱琢磨了,难道你还盼着他来折腾不成”十二溜进书房,见袁树冥思苦想的模样,忍不住说到。
“也是,我想得多了。十二,这几天牧场怎么样?”
“我前几天去找了穆特,看了看牧场,没什么岔子”十二往嘴里塞了块奶酪,囫囵咽了下去又说到:“对了大哥,有户牧民说自己家养了匹名驹,我叫相马的去看过了,确实是匹好马,想着就给大哥当坐骑好么?”
“是麽,那到要去亲眼看看了”袁树来了兴趣,说着就招呼十二领他过去看看。
两人上了马车,走了不到一小时,便到了那牧民的院子。
见顶头上司来了,牧民赶紧迎出来,牵出那匹马给袁树好好推销了一番。袁树看了看,见那马身躯粗壮,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被毛浓密,心想这应该是书上说的蒙古马了吧。当下点头说自己要了这马,又给了这家人五两银子做赏钱。
马被驯的极好,被袁树牵走也不惊乍。袁树拍拍它的脖子,翻身骑了上去。他的骑术还可以,曾经当总裁的时候不得不掌握上流社会那一套,骑马自然是少不了的。
“大哥,怎么样,这马不错吧”十二站在一旁得意洋洋的邀功。
“行了,少不了你的奖赏”
“那大哥赏我些什么啊?”
“今儿咱们不办公,就跟这牧区走走,挑几匹好马给你们兄弟每人一匹”十二一阵欢呼,解下套车的马上了鞍子就跨了上去。
袁树见他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想这小子肯定是早就看好了只等着自己开口呢。果然,十二领着袁树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院子,主人一看见他们两人,立即迎上来,还不忘牵出匹马来。
“大哥大哥,就是这匹!”十二一见那马,两眼放光。
“确实是匹好马”袁树点点头,这小子到挺会挑。见袁树答应了,十二高兴的几乎是跳下马就扑了过去,那马也是极亲热的嘶鸣,看来还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怕是很早之前就熟了吧。
袁树也懒得戳穿十二,赏了那户主人之后又在牧区挑了几匹马准备送给老二他们几个。都是快二十的小青年儿了,也该给他们撑撑门面了。
“十二,今儿你算是得逞了吧”
“又不是我一人……二哥他们不也有份儿麽”
“你二哥他们都快二十了,你才几岁?”
“我都十六啦!”十二不服气的撅撅嘴,又兴高采烈的说:“大哥,你说我这马取个什么名字好?”
“名字嘛……”袁树想了想,记得周穆王八骏《拾遗记》说,一名绝地,足不践土。二名翻羽,行越飞禽。三名奔宵,野行万里。四名越影,逐日而行。五名逾辉,毛色炳耀。六名超光,一形十影。七名腾雾,乘云而奔。八名挟翼,身有肉翅。
“我这匹就叫绝地,其余的几匹就按照拾遗记里的名字挨个排吧”见十二一脸迷茫,袁树无奈地说:“让你多看点儿书你不肯,等我回去把那几个名字写下来给你吧……至于多出来的那两匹,就叫白鹤、惊帆吧。你那匹就叫步景好了”
“嗯嗯,大哥你真有学问!”十二满眼的崇敬。
袁树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些可都是古书里宝驹的名字,哪儿是他凭空就能想出来的!
二人得了宝马,一路飞奔回去。草原上的风带着草木的气息拂过头发,袁树眯着眼睛驰骋着,心想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惬意过了?每天为了生意忙碌,晚上又惦记着沈逸赫的的事儿睡得并不安稳。日日疲累,如今倒是彻底的放松了。
眼前碧草连天,一望无际,就连心都变得宽广。袁树勒住缰绳,□马匹停了下来。待呼吸平静下来,袁树纵马慢慢走着,不理会十二在身后大呼小叫,只一心体会着草原的苍茫之美。那些悲悲戚戚的情绪在这景色面前都显得那么渺小不堪,放宽了心,就没有什么好伤怀的。
袁树勾起嘴角,一夹马腹,绝地又飞奔起来。
江南固然是美,只不过那种温柔秀丽是女孩子家的美;而这壮丽广阔的塞北草原,才是真正属于男人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