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那么想去?”见柳卿江母鸡啄米一般的不停点头,袁树真后悔自己多此一问。“那好吧,只是我有些累了,想小睡一下……”
不等袁树话音落下,柳卿江拽起袁树就走,嘴里还叨叨着:“车上睡去,我让人给你多加两床褥子……”
第 31 章
“这山上有座禅果寺,遥通晋赵荒野,山势险峻,绝辟径,春来翠柏森,细流潺潺 ;秋至于飞瀑似从 天降,浮云时与地平,景色迷人……”柳卿江滔滔不绝的复述刚才掌柜的话,不时瞟着袁树。
袁树手抚额角,态度坚决,“你自己爬上去吧”
“来都来了,你不上去看看多遗憾!”
“只此一回,下不为例”袁树其实也有些心动,只是旅途过于劳累,实在懒得动。
柳卿江笑咪咪的指着前面说:“自然不用你自己爬山”
袁树一瞧,原来早有滑竿等着。
二人悠闲的坐着滑竿上山,赏云蒸霞蔚,观藏锦纳翠。山风微凉,袁树隐约有些头疼,却又舍不得这美景下山去。
“传说这悬崖下有赵匡胤题诗,欲出示出光辣挞,千山万山如火发,须臾走向天上来,赶却残星赶月。如今看来,只是一片模糊嘛”柳卿江失望的抱怨着。
袁树摇头接道:“纵然是模糊,也磨灭不掉曾经的印记”就如同情伤,时间久了,就变成一层模糊的影子,萦绕心头。但是曾经的伤痛,却依然烙在心口。虽然已不再那么疼痛难忍,但一想起来还是会让人悲伤。
情何以堪。
“两位爷,您们这个时候上山,是不是为了明日一早赏日出啊?”抬着滑竿的大汉见二人兴致高昂,便开口问道。
“日出?对对,我们就是为此”柳卿江一脸得意之色看向袁树,抚掌大笑。
袁树无奈的叹口气,今晚在山上住一宿也好,免得感冒加重。
山里的夜晚冷得出奇,袁树裹着被子瑟缩在床角,心里暗骂柳卿江蹬鼻子上脸。
“你怎么不去赏月?”说曹操曹操就到,袁树见柳卿江推门进来,皱眉望着他。
“我有点儿累,想先睡了”
“那个……有人让我这个交给你……”柳卿江从怀里掏出封信,递给袁树。
袁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接过信拆开。瞬间变了脸色。抬头盯着柳卿江,眼神绝望而凛冽。
柳卿江急道:“我是一片好心,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怪不得你要拉我来邯郸,怪不得你那么急着赶路,怪不得你非要看这京娘湖,怪不得你要夜宿山顶。柳卿江,你这戏倒是演得好!”
“你先别生气”柳卿江咬着嘴唇,神色尴尬的站在床前,“这几年我每次见你都是同一副样子,不喜不悲,如同看破尘世一般。你知我心里有多担心?我不愿见你那副模样活一辈子,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你要怪我就怪吧”
袁树呆愣了半晌,才低低地说:“我不怪你”
“那我先出去了”柳卿江松了口气转身向外走,“那人就在隔壁”
袁树如没听见一般,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许久,才渐渐回神。原来,纠缠这么久的人就在隔壁啊。应该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麽?他是要欣喜还是要悲哀?
袁树不自觉的抓紧衣摆,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看到的一句话。那还是他上大学时不经意在网上看到的,“对你来说,我只是你的创口贴,在你需要我的时候给与你关怀爱护,一旦你的伤口愈合,等待我的就是被撕下丢弃的结果。可你知道么,如果可以,我希望做你的伤口,让你流血疼痛。即使最后会愈合,也会留下疤痕,使你永远记得”。袁树当时只觉得无聊,现在却是切身感受。只不过,他很不幸的成为那人的创口贴。更不幸的是,那个人变成了他的伤口。
袁树嘴角弯起苦涩的弧度,又拿起信看了看。信纸洁白若雪,只写了十四个字。
思君之心不曾变,年复一年情更深。
明明已经愈合的伤口再度被撕扯开来,涌出汩汩的鲜血。又或许,从未愈合也不一定。
袁树索性开门出去,事已至此,还怕会被怎么样呢。
“你来了”袁树推开隔壁的房门,见那人好整以暇的坐在桌边,手持茶杯,一脸温和的笑意。
“你又想干什么”袁树躲开他的眼神,侧身坐下。
“这是我刚购的陈年普洱,你快尝尝”沈逸赫给袁树倒了一杯,送到他手边。见袁树未有动作,便拉过他的手想要放在他手里。
手掌被温热裹覆,熟悉的气息渐渐靠近,袁树不禁瑟缩一下。茶杯掉在地上,咔嚓一声,碎了。
屋中半晌无人出声,最后还是沈逸赫一声低叹,“你还是不肯原谅我麽?”
袁树愣了一下,心中蔓延出阵阵苦涩。这人还是一点没变,甫一开口不是道歉,而是指责他不谅解。更可悲的是,自己从未怪过他。
我不怪你。这既是对柳卿江说的,也是对沈逸赫说的。他只是怨,怨天怨地自己,却从未怪过别人。
“我当时那么做,是迫不得已。沈家并不像外界想得那么强盛,事实上我们内部亏空很严重,如果不那么做,沈家上下几百口……”
“我不怪你”不等沈逸赫说完,袁树便轻声打断。见沈逸赫一脸愕然,袁树继续道:“我从未怪过你,所以你不需要向我解释,所以我们也不需要再见面”
沈逸赫微微有些怔忪,“你不在意?”
“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什么?是雅德,还是……我?”
袁树下意识抓紧衣摆,淡淡的开口:“事已至此,你又何苦追问”
“既然如此,我……”烛火昏黄,袁树竟有些看不清楚沈逸赫的脸,只听他低声道:“我听柳卿江说你终日郁郁寡欢,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当下只觉得着急,就匆忙赶了过来。家里也没交待,想必他们一定慌了……既然你不想见我,明日一早我就坐船离开”
袁树莫名的慌张,急忙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沈逸赫转脸看着那烛火,“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方才见你皱眉抚额,是不是受了风寒头疼?下山的时候多注意些,到了镇上就请个大夫”
袁树安静的听着,沈逸赫的声音让他觉得心安。只是这感觉他不喜欢。温暖的关怀,细心的叮咛,就像是即将撒手人寰的人对他的嘱托一样。袁树被这怪异的想法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窘迫的告辞。
回身关门时,他听见屋里传来话语:“我希望,明天你能来送送我”声音落寞黯然。
袁树心里一紧,几乎要流下泪来。
第 32 章
一夜未眠。
眼见天蒙蒙亮,袁树翻身坐起来,只觉得头晕眼花,身上忽冷忽热。倒了杯冷茶润润嗓子,袁树索性穿衣洗漱。一宿都睡不着,也不在乎这会儿了。
外面传来些许动静,袁树动作一滞,这么早就要走了?果然,沈逸赫的声音低低的吩咐着下人,要他们轻声些以免吵醒别人。
袁树静静的坐着,听那人小声的说话,听那人的脚步声来到自己房门口,停留半晌又悄然离去。这过程只有几分钟,袁树却觉得好像有很多年那么久。是期盼,是失望,是眷恋,是不舍,是疑惑,是悲伤,是爱。
良久,屋外再一次安静下来,袁树不可置信的拉开门,屋外什么人都没有,仿佛刚才的一切全出自于他的臆想。袁树第一次这么慌张,额头渗出点点汗意。他冲去隔壁房间,只见屋门大开,人去楼空。像是被抽离了所有力气,袁树险些跪倒在屋外。这一刻他开始恨,恨自己为什么没早些开门,这样还能再看那人一眼。他扶着桌子坐下,见茶杯下压着张纸,上面写着,
簌簌无风花自堕。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落日有情还照坐,山青一点横云破。路尽河回人转舵。系缆渔村,月暗孤灯火。凭仗飞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
我思君处君思我。
袁树指缘摩挲着茶杯,反复念着这句,直坐到艳阳高照。
随后跟柳卿江下山,一路上袁树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昏昏沉沉的握着那茶杯,任谁都要不去。到了家就开始发烧,调养了一个多月才见些起色。烧倒是退了,只余下个咳嗽的病根,一遇上微寒的天气,袁树就咳个没完,总也睡不好。
柳卿江为此愧疚了许久,直嚷嚷着自己自以为是。袁树说了几次不怪他,见他仍是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也就作罢。
至于那个茶杯,袁树早就仔细收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握在手中,倍觉温暖。
那天没去送沈逸赫,袁树其实心里很后悔。他无法想象那人一脸落寞离开的样子,这几乎让他每每思及都痛彻心扉。可袁树知道,若要他再度相信沈逸赫却是不可能了,即使他爱他。
是的,他爱他。
袁树清楚自己的心意,却决不允许自己重蹈覆辙。世界上最难的事情,莫过于与分手的恋人复合,你要再忍受一次背叛欺骗,还有那苦痛难当的悲哀。他没有精力。也没有胆量去尝试,他再也经受不起。
这日,老二过来说,“之前大哥不是说想要找个靠得住人,我们几个观察了多时,终于有了些眉目”说着递给袁树一张纸。
袁树仔细看了看,刘子桓。嗯,名字倒是不错,“这人怎么样?”
“刘子桓是马场分部的管事,之前与南疆马场的几笔大买卖全是他做成的,我们又仔细盯了他许久,发现这人到是挺忠心的”
袁树点点头,道:“家世怎么样?”
“就是当地人,家中尚有一老父,无妻无儿”
“明天让他来见我,我跟他谈谈”袁树颔首,给老二倒了茶,又道:“秦远山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老二放下茶杯,正色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一直都盯着他,他只是在各处游玩,并未与秦家有所接触。只是前一阵他到了大同,看方向竟是要往咱们这儿来”
“无妨”袁树笑着摆手,吩咐老二继续盯梢。等了这么久,这秦远山终于来了。随即写了封信,让老二去交给柳卿江。此事还是慎重些好。
前些天与柳卿江商定,酒楼要逐步南移,总不能只在北方称霸嘛。再说,他们的目的就是要与沈逸赫斗一斗。袁树从抽屉底层拿出那张纸,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思君处君思我。
如今自己只有个马场摆在明面上,那人又琢磨什么呢。总不会是想从江南千里迢迢跑过来与他分一杯羹吧。不过无论如何,自己是再不会上当了。
袁树把纸仔细收好,关上抽屉。早春四月,窗外一片欣欣向荣。四月暮,花落更情浓。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堤畔画船空。恹恹醉,尽日小帘栊。宿燕夜归银烛外,流莺声在绿阴中。无处觅残红。
明明是万物生长的人间四月天,可是心境竟然莫名其妙的悲凉起来。袁树愣愣的看着窗外,看迎春俏立枝头,看柳芽随风飞舞。如果自己就这么一直两相矛盾下去,后果会如何呢?
原本他已经硬下心肠想要好好惩戒沈逸赫的。可京娘湖那一夜又让他心存侥幸。不为别的,只为那句“思君之心不曾变,年复一年情更深”。袁树心里清楚沈逸赫不是那种为爱走天涯的人,可还是忍不住心底悄悄冒头的喜悦。他想着想着,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明明是被人背叛欺骗至此,却还因为那样一句不知真假的话而欣喜。
于理,袁树是要责怪柳卿江多此一举。
于情,他又感谢柳卿江让他见到了一直想念的人。
只不过,即使见了面,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剩他一人独自悲春伤秋。
袁树摇摇头坐回去,翻开面前的账本。这几日动不动就走神,耽误了不少事儿。连几个弟弟都看出他的不对劲了。饭前老八还问他出了什么事,袁树也只是天南海北的胡扯一通,他又怎么能让弟弟们担心。
柳卿江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袁树盯着窗外发呆。
“你找我来什么事儿?”他心里自责,面上却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我估计秦远山快来了,咱们也该开始商议一下了”袁树回神,轻咳一声掩饰掉自己的不自然。
柳卿江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他怎么主动上门了?”
“这人与我有些渊源,是我知会的”
“你想如何?”
“我只是有这么个雏形”袁树顿了顿,接道:“我一直在怀疑秦远泊实际上只是个傀儡,而秦远山才是真正的当家”
“嗯,秦远泊这人我仔细查过,细心有余,霸气不足,不是个能担起大任的人”
袁树起身,在窗前停下,转身道:“只是没有证据”
“你打算如何做?”
“咱们分成两路,一方面你让人继续盯着秦远泊,他与秦远山一定暗中有联络;另一方面,等秦远山到此之后,咱们无意中透露渔业的企划给他,看他的反应”
“请君入瓮”柳卿江接道,见袁树不置可否的笑笑,继续说:“只不过,这秦远山必不是一般人啊”
袁树端起茶杯,“如果他够精明,不钻咱们的套子,那可就不好办了。所以咱们一定要谨慎,免得打草惊蛇”
“你这点子,未免有些不磊落吧……”
“磊落?”袁树笑着拍拍柳卿江的肩膀,“做买卖需要些手段,只要不杀人放火,那便都是好手段”
柳卿江咂咂舌,沉默半晌忽然道:“这些日子你还好吧?”
袁树一愣之下随即回神,低头道:“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香炉中袅袅熏香冒出,竟有些模糊了他的脸。
第 33 章
袁树找刘子桓谈过,发现这个人极有才能,对马场的发展提出很多好的建议。
原来这人竟是以为自己找他来是要兴师问罪。袁树想起那天刘子桓战战兢兢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刘子桓这个人霸气不足,但这并不影响他出面掌管人可酒楼。
袁树安排好计划,他还要确保这个刘子桓足够忠心耿耿。
几个弟弟都知道这事儿,这无疑也就方便行事许多。只是刘子桓身世太简单,也只能在他爹身上下功夫。袁树挑了个日子亲自去了他家,拿了些补品药材,一边利诱一边怀柔,把老头儿说的连连点头,发誓一定全力支持儿子。离开的时候袁树以方便照顾为名,留下了两个仆人。实际上是为了压制刘子桓。
次日袁树叫来刘子桓,把事情原委对他说了。果不其然,刘子桓一副犹豫的样子。
袁树笑道:“你是个人才,若一直屈居马场,实在是屈才。大丈夫当世,虽说不是人人都能扬名立万,但也要给自己立下如此目标去一步步实现”
“可我只是想做好分内事,平平淡淡的生活……”
“不同的职位自然有不同的职责”袁树打断他的话,“如今调你入总部出面管理酒楼,实际上比经营马场更适合你。你这人的长处在于精打细算,能合理利用每一笔原款,节省开支。而且你又善于斡旋”见刘子桓张口欲辩,袁树摆手阻止他开口,继续道:“南疆马场那几张单子我都看过了,实在是堪称完美。你的才能远远不止于此,虽然你有心隐瞒,但我还是能看的出来你是成大事的人。难道你屈居漠北就真的甘心?”
刘子桓顿了顿,缓缓开口:“我无意做大事,只想与家人安度一生”
“你是顾及你爹?”袁树挑了挑眉,“你爹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你飞黄腾达,扬名立万。此时入官场对你来说简直难如登天。弃笔从戎,金戈铁马也绝不会是好的契机。唯有从商能一偿令尊心愿。恰巧你面前有这个机会,何乐而不为?”眼见刘子桓犹豫,袁树又道:“至于令尊你大可放心,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才,令尊功不可没。我已经找了麻利的下人前去侍候”
“如此……多谢了”刘子桓没再拒绝。
袁树心中一喜,从抽屉中拿出几沓厚厚的本子递给刘子桓,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也不弄什么试用期了,这是各地人可酒楼的账簿,你仔细看看,明日下放告示,你就是人可酒楼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