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月姬踉跄着想要靠近,却被凤非罹阴鸷的眼神吓了一跳——
“退下!”
“……是。”尽管心头酸楚,月姬仍是咬牙离开了。
风寂林静,凤非罹勉力将怀里之人扶起,强行为他输入内元。
天雨妙华本能的抵抗着外力的灌入,气血较之方才显得愈发不济了。
“……呜!”
猛地一口鲜血喷出,周身的气力游走殆尽……天雨妙华再度软倒,凤非罹顿生五内俱焚之感,指尖也不觉攥得泛白。
“天雨妙华,你又想丢下我一个人逃走吗?我不准,我不准!”
……究竟是谁始终犹如一阵风,从来也不曾为任何人停留?
冷漠退尽,草木无声,此刻的凤非罹不过是一个忘不了过去的痴者——执迷到了最后,只剩下美丽虚妄的躯壳……以及那一颗残破不堪的心。
第十八章 谜情(下)
夜幕中的冥府少了白日里的富丽堂皇,多了几分湿冷的阴霾气息。
月姬单手捂着心口,行走时步履踉跄,廊上的几个守卫想要过去搀扶,却碍于她肃然紧绷的表情不敢上前。
推开房门的瞬间,月姬面色骤变:“……你怎么在这里?”
一身青衣的男子颜容俊秀,眸中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冷漠笑意:“你受伤了?”
“不关你的事,给我出去。”月姬声色俱荏。
“伤你的人是那个妖僧……我猜得没错吧?”
“夙马,你好大的胆子!”月姬瞪着男子,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怒气,“我叫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哈哈。”
“笑什么?”
“我到今天才知道……你对主公的用情之深,竟已到了如此境地。”夙马悠然取过桌上的茶盏就口,“只可惜……主公心里只有那个妖僧,他对你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又何必自作多情?”
“怎么?你是在吃醋吗?”月姬不甘示弱的出言反讥。
“我只是想到以前被困在水牢的日子,一时感慨而已。”夙马面不改色的把茶盏放下,“当年大家情同手足,没想到今日竟成主仆……啧,人哪,当真是只可共患难,不可共荣华的卑贱存在!”
“谁能打败老怪物,谁就是我们的主人……这个约定你当时也同意了,难道现在想反悔吗?”
“我对主公没有异心,你万万不可误会啊!”夙马眯起眼眸,语调带着疏懒之意,“只不过看你如此狼狈的模样,不禁替你感到不值罢了。”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月姬强忍住即将爆发的内伤,伸手指向门外,“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何必急着赶人?我留下来,或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月姬眼神不耐,“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是吗。”夙马自座上起身,缓步踱到月姬身后,“真的不用我帮忙?”
“你!……”月姬想要挣开那人环在腰间的手,无奈气力不济,纵使反抗仍是徒劳。
“连拒绝我的力量都没有……看来你受的内伤不轻呐!”
感觉到那人呼吸的热气就喷在脖颈,月姬不敢妄动,只蹙着眉头问:“……你究竟想怎样?”
“一直以来,我所希望的……不过是想看你幸福罢了……”夙马缓缓的说着,单手扶上了她腰间的束扣。
“别碰我!”月姬扭头怒视着他。
夙马却置若罔闻一般继续说:“当年老怪物四处掳掠,藏匿珍奇异宝无数……守着这么多的财富却不动用,难道你不觉得浪费么?”
“……住口!”
“我就不信你甘心一辈子躲在树海之内!”夙马嗤笑,“锦衣玉食的生活谁不向往?与其在一个不爱你的男人身上耗费青春,不如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如何?”
“你要想离开,我不拦你,但你若觊觎宝库,那就是痴心妄想……”月姬心下了然的瞬间,唇角勾起了一抹冷笑,“宝库所在的位置是只有我和主公才知晓的秘密……而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主公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忠诚和服从,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主公为了那个妖僧而决定遁入空门……你也要继续跟随吗?”
“……不可能的。”
“哦?”
“主公说过,他对妖僧好,只是为了获取他的信任,一旦妖僧陷入情网,他就会把人赶走,然后和我双宿双栖……主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不会骗我的……”
“男人在床上说的情话最不足信,你明明知道,偏要自欺欺人,到头来受伤的还是自己啊……”夙马倏然一声长叹,竟是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傻月姬,我要帮你疗伤而已,不用这么紧张。”
“……”
紧绷的神经在瞬间松懈下来,月姬蓦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转瞬就昏厥在夙马怀里。
绵延十里的参天密林笼罩着长长的非仙梦廊,暗红的纸皮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身下是冷硬的石床,耳畔清晰可闻流水之声,湿重的阴森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天雨妙华自一片混沌中幽幽醒来,举目望去尽是一片无法视物的黑。
哧的一声擦响,跳跃的烛火倏然映亮了四周,天雨妙华本能的抬手遮眼,竟是牵动了缠绕四肢的重铁镣铐,发出了阵阵金属撞击的声响。
“这是……”天雨妙华瞬间愕然。
凤非罹手执烛台立于不远之处,望着被锁在石床上的人笑得眉眼微弯:“醒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尽管天雨妙华的表情平静,言辞间却带上了些许颤音。
“此处名唤非仙境,事实上是一座巨大的水牢。”凤非罹的语调轻缓,“每日的卯时和酉时,地下暗潮会淹没整个水牢,半个时辰内无法消退……容我提醒,现在距卯时尚有一个时辰。”
“……”
“天雨妙华,你不是口口声声想要渡化我吗?何不亲身尝试我当年所受过的一切苦楚?出家人总说修行最苦,但这人间炼狱的滋味……究竟有几人真的经历过?”凤非罹的笑容浅淡,“曾经被镣铐锁在这里的少年何止百人,最后撑下来的不过寥寥数十人……潮水带走了死亡的枯骨,留下的是生者永无止尽的绝望与恐惧,人人都想脱离这个惨无人道的修罗炼狱,但每天只有一名少年有机会被带到那个人面前,你能想象那名少年的遭遇吗?”
“我实不知树海之中另有玄机,否则当年便不会……”
“不会如何?”
“……”天雨妙华唇齿微阖,却无法说出话来。
“你会放弃你的圣行之路,陪我沉沦在这无边苦海?……哈。”凤非罹在笑,只是那笑容里的哀殇痛绝让人无言名之,“曾经我对你抱有幻想,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若你安分的陪我待在冥府,或许你我温存的时间不会如此短暂,为了不让你逃离,我只能这样把你锁在身边……对了,这副镣铐材质特殊,除了钥匙任何外力皆无法开启,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才是。”
“……”天雨妙华红唇张合,近乎低喃。
“嗯?你说什么?”
“既然要杀,为何又要救我?”
“我对你出手,是因你先有逃离之念。”
“我没有想逃。”抬眸迎上凤非罹挑衅的目光,天雨妙华表情镇静。
“没有?那么……瞒着我和月姬许下离开树海的赌注,这又算什么?”
“……我没想过要从你身边逃开。”天雨妙华侧首,“至于和月姬的一掌之约……其中原因,恕我不能明说。”
“又是佛曰不可说吗。”凤非罹难掩眸中怒意。
“你若无他事,不如请回吧……待在这个地方,你并不见得比我好过多少。”
天雨妙华在石床上盘起双膝,眼睛闭合,赫然一派入定之态——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佛曰不可说……是因一说即是错啊。
第十九章 牢欲(上)
当身与心背道而驰的那一瞬,任何渡化皆成空谈。
体内的断刃虽已取出,但伤口未愈,心口处仍能觉出一阵强似一阵的锥心绞痛……待那人走后,天雨妙华紧绷的神经暂时得以松缓,昏迷前的种种影像再度充斥脑海——忽而是月姬和那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两人契合的表情无须言语也能窥见分明;倏然又是那人冷眼看着自己,那样浓烈的恨意让人连忽视也无法做到……
对于佛者而言,恨是一种过分沉重的情感。
一直以来天雨妙华虔心修行,鲜少遭人忌恨,其自身的感情也没有多余到可以去恨一个人;只不过当佛心不再,连日来发生的种种迹象都变得不再单纯,因为佛祖并未告诉世人……当问心不再无愧,佛心染上尘俗,又该如何渡化自己,消弭心中魔障?
因嫉妒而生出的恨意虽能刻意压制,但在冠冕堂皇的慈悲背后,天雨妙华清楚的明白最初的灵心已逝,现在的自己连心魔也无法战胜,更遑论渡化他人。
密封的空间阴暗而潮湿,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流水涌动的潮声愈来愈大,石床前的空地被渐次淹没,直至潮水漫过床柱,天雨妙华的衣缘已然浸湿……不过片刻,整座水牢几成暗河,天雨妙华却仍是维持着坐禅的身法不动,唯见长发绕着松落的布裳在水中盈盈飘荡开来。
闭息修心乃是佛门武学经典婆萨若海的精要所在,天雨妙华常于修行中施行此术,撑过半个时辰本应无碍,但或许是佛心不净、伤体未愈之故,一刻方过,天雨妙华已然吐息紊乱,周身的护体气罩也在瞬间消散无际。
“唔……”
水域中特有的沉沉压迫之感铺天盖地而来,天雨妙华虽不至于豁命挣扎,先前的镇定之态也早已不复,紧蹙的眉头和开阖的红唇无一不在透露出痛苦的讯息。
就在天雨妙华意识涣散的瞬间,一只温暖的大手有力的托住了他的后腰,顺着流水的方向将人抵在了冰冷的石壁之上。
绵密的索吻热切非常,近乎麻痹的官能快感由舌蕾飞速扩散至全身,猛烈得让天雨妙华连一点思考的余地也没有;凤非罹急不可耐的拉开他修长的双腿,将硬热的欲望深深埋进他□的体内,以沉稳的力道一次次冲击着身下柔软的躯体……
四肢被沉沉的链条缚住,天雨妙华在被侵入时僵硬了一瞬,旋即感到一阵陌生的颤栗窜遍全身,几欲灭顶的快感与先前极端的痛楚刺激鲜明,只霎那已是神魂俱失,迫人只能随着最原始的欲望在充盈与空虚中不断轮替……将难耐的喘息嚼烂在唇齿之间。
渐渐地,凤非罹穿刺的律动加快,更加持续深入的侵犯着身下的圣行之人;天雨妙华似欲抗拒一般微微摇首,承受着强势进犯的身体不断移位,因扭动挣扎而涨红的清圣颜容映在那人晦暗幽深的眼眸之内,无疑是世间最美妙的催情之景。
“唔……啊……”身上的敏感之处被恶意挑弄,温柔涌动的水流减弱了感官的痛楚,却更添体内骚痒……天雨妙华持久隐忍的努力终归一溃,情难自禁的低吟出声。
凤非罹无心遏制这欲望的浪潮,恶质的加大驰骋的动作,迫使天雨妙华不得不倚赖攀附他的肩膀来稳住颤栗的身形。
“啊……”焚烧汹涌的情潮慰烫了冰冷的水温,天雨妙华蓦然甩动飘长的红发,莹润的泪珠渗进水里,面颊顿生灼热之意——
这一刻,所有的佛理皆已远去,唯有欢爱缠绵氤氲无边欲潮,阵阵来袭,却是久久不曾歇止。
……地下暗涌退去,水牢再度恢复一室寂静。
凤非罹慵懒的把人揽在怀里,双手以一种极富□的姿势在他身上不断摸索游走;天雨妙华尚未自迷失中回神,只微微的喘息着,湿透的重裳大敞,露出胸前一片水润的红痕,映着刺目的剑伤……竟显出了几分淡淡的妖娆。
“我死了……不是正如你所愿?为何还要帮我?”
“你活着,我的痛苦才有意义……”凤非罹挨得极近,声音带着略略的嘶哑,“你的命是我的,在我腻味之前,谁也不能杀你……包括你自己。”
腻味?天雨妙华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含义,心窝处顿觉一阵绞痛。
“我是你的玩物吗?”
“你以为呢?”
“……”闭了眼,企图遮掩眸中满溢而出的心殇。
“与我一同下地狱,从此偿还你一切罪愆……如何?”
“如果活着的代价是和你一起永坠无间,那你何必救我。”当佛心蒙尘,天雨妙华也不再掩藏心中情思,“当年我出手相救,本意绝非如此,修行之人本该清心寡欲,如今我已为你做到如此地步……还不够吗?”
“哈哈……”凤非罹先是低笑,随后笑声逸出唇畔,渐渐的带上了几分萧索之意,“听你的意思……是已经爱上我了吗?”
“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妙华……”凤非罹暧昧的在他耳畔低喃,“你的身体永远比你的嘴要诚实得多啊……”
“这与你无关。”
“是你,就与我有关——”凤非罹睨了一眼缠绕在他四肢上的锁链,唇角逸出了低沉的笑,“用这样的方法把你锁在身边,我不求你会认同我的做法……但只要能把你留下,作为你当初抛弃我的惩罚……其他的我不在乎,也许你会因此而不高兴,甚至在心里怨恨我,但我不会后悔。”
“你真的要把我锁在这里?”天雨妙华难掩震惊之色。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凤非罹眸光幽深,“以后每次潮涨之时,就是你我交欢之刻,至于剩下的时间……你要参禅也好,悟道也罢,我可以给你足够的自由……这样不好吗?”
天雨妙华默默的听着,面上的血色缓缓退尽,半晌才喃喃说:“你说过……只要我能爱你,你便随我皈依佛门,这也是谎言吗?”
“妙华,有时候你真是天真得可爱……”凤非罹不觉冷笑,“当初我也说过……就算我骗你又如何?这是一次机会,不是吗。”
“你果真……都是在骗我么。”心里骤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天雨妙华眸色泫然。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悲伤……是因为觉得委屈吗?我以为就算天崩地裂,你仍会用那永远不变的慈悲眼神看我,啧……现在的你,比起从前倒真是失味不少啊!”
凤非罹伤人的字句宛如利剑,天雨妙华听得失神,再开口时唇齿微颤:“你以为我会甘心做你一辈子的玩物?”
“你若想走,那也无妨……”“凤非罹心念微转,竟是低笑出声,“只要你舍得圆月村那百余口人命——”
第二十章 牢欲(中)
一池冷泉轻漾,一泓幽波微茫。
天雨妙华静静的侧躺着,流火一般绚烂的长发蜿蜒披泄于石枕之上……自那天凤非罹离开之后,时间的流逝对他而言已变得不再有意义。
心魔不灭,梵行不修,这一注定的命运真的不可改变吗?纵使舍弃经年苦修之身,是否仍换不回那人最初的真心?原来渡魔成佛,不过是他做的一个关于永生相随的梦,如今梦醒,才恍惚明白我佛慈悲的心痛与无奈。
迁就非是纵容,慈悲也非逆来顺受……只不过造化弄人,如今的天雨妙华不再是最初的灵犀神子,身心俱创的结果却是佛者无力改变现状的深刻悲哀。
周而复始的潮水涨落让伤口无法复原,频繁遭受侵犯的身体让天雨妙华第一次在脑中生出污秽不堪的念头,并且这种自我厌恶的感觉无法遏制,甚至随着与那人交合的次数增加而愈见顽固,直至最后几乎已成为一种病态……唯一的困惑,或许只剩下那人对自己这个失味玩物的莫名偏执。
面对凤非罹流于形式的怜爱,天雨妙华的心中再无任何波澜,官能上的愉悦之感也似乎与灵魂渐次抽离……一面追求着佛者的慈悲仁爱,一面却舍不下肉身凡躯的爱欲贪欢,明明是立场迥异的两个极端,却又莫名的同等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