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以后咱各走各的。你跟着你的二少爷，我跟着我的冰花。”小灰说，“你爸给我冰呢，我以后跟着他干。你也没必要掺合了，好好戒毒，过日子，可明白了？赶紧滚吧。”
殷淳熙权当没听到：“你神志不清就别讲了，我明天再来找你。”
小灰不看他，厌倦地摆摆手。殷淳熙便走了，咣当一声带上门，背后小灰对着门骂：“你丫的耳朵聋了啊？！”殷淳熙立马心里一轻，笑了起来。小灰只要还肯骂他就没事，明天就还会好好的。
【20．】
事实证明殷淳熙是白痴。
第二天小灰就消失了，和尚跑了只留个和尚庙，庙里还有不少冰毒存货。知道小灰离不了这些冰花，于是殷淳熙依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原理，趴在窗边守株待兔。由于小灰是黑白颠倒着过，殷淳熙不得不配合，白天睡，晚上守株。
最近事儿多，电话左一个右一个，却全没和小灰有关的丁点消息，殷淳熙受不了了，把手机静音。
结果到了第三天的凌晨三四点，兔子没撞树上，撞树上的是只披着羊皮的美利坚狼。
殷淳熙远远地看到那狼影子后就知道大事不妙，急忙窜到小灰家里藏着。
看着这小小的地盘，闻着这熟悉的潮湿味，殷淳熙舒了一口气，老太爷一样地叼着烟侧躺到床上歇着。
老街的破宅子隔音效果都很差，殷淳熙笑眯眯地听着脚步声往楼上延伸，然后是颇耐心的敲门声，敲了半天没耐心了，停下来。殷淳熙正在纳闷楼上有什么情况，突然隐约听到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咔嚓声。殷淳熙更纳闷了，难道殷老妖有钥匙？
过了一分钟吧，门关上了，脚步声向楼下行进，停在了门口。殷淳熙不安地猛吸一口烟，搞得眼前白蒙蒙的。
门把手在烟雾另一头稳而缓慢地转动，让人心颤的咔嚓一声。殷迟觞走了进来，少见地带着眼镜，这让他的脸多了一分严肃而精明的魄力。
殷淳熙猛的站起来：“你哪来的钥匙？”
“小灰给的。”殷迟觞环顾四周，“他还让我保证把你送进戒毒所。”
殷淳熙脸上的愤怒变成了惊讶：“小灰给的？那小灰去哪了？”
“你不知道？”殷迟觞反而有些诧异，“小灰被殷断天的手下抓着了，今晚他扮值班成护士去老爷子那里。”停了停，殷迟觞又说，“老爷子已经死了。”
殷淳熙脸色苍白起来，坐到床边，两手微微发抖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几十个未接电话，全是手下的那些弟兄打来的。大概有人想告诉他这事，他却当成了骚扰电话。
“小灰在殷断天手里？”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后，殷淳熙问。
“对。”
“这么混乱的时刻你却来找我？恐怕你不只是为了把我送去戒毒。”殷淳熙慢慢说着。
殷迟觞笑了：“嗯。监控录像可以看到，老爷子死前抓着小灰说了什么很重要的话，那句话很难猜，连小灰都是一脸诧异。后来他被抓住，我们问他时他却什么都不说。我去见他时他情绪好些，给我这钥匙。”
“所以想让我去逼供？”殷淳熙讽刺地笑了一声，“你觉得他会听我的话么？”
“我知道你们什么关系。”殷迟觞眼里迅速掠过一丝几乎可以称之为不爽的情绪，让殷淳熙刹那一愣：“你吃醋了？”
“你可以给别人机会，但你给过我机会没有？”
“你要过机会没有？”殷淳熙反唇相讥，不耐烦地结束争论。“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你先带我去见小灰。”
车还是那辆车，人还是那个人，但总觉得连空气都带着生菜一样的生味。殷迟觞的眼镜反射着蓝紫光芒，看不清眼睛，下颌的弧度似乎比以前锋利了些，怎么看怎么陌生。这人通常是不戴眼镜的，除非遇到了什么需要认真对待的事。
殷淳熙坐在后面不自在地看向窗外。
车子驶向一家夜总会，殷淳熙认出了那块高高的招牌，极乐城，殷断天的据点之一。
“你已经继承了？”趁着还有空闲，殷淳熙问道。
“法律上算是，但老爷子下葬后还要有仪式才算正式继承。”殷迟觞淡淡地回答，将车子停在极乐城大门口，熄了火却没下车，回过头来，“可惜在那堆遗产里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要的。”
“你想要殷氏的什么？”
“你又想要殷氏的什么？”殷迟觞的表情像开玩笑一样，镜片后的目光似乎也带了意味深长的笑意，“不过或许我们想要的今晚就可以找到。我有预感它是在小灰的脑子里。”
殷淳熙感到手心冰冷，跟着殷迟觞下了车，往一个地下门洞走去。
甬道不算高，天花板微微震动着，楼上的音乐声在这里也足以震耳。惨白的灯光向前延伸，殷淳熙走得快了些，无数带着血光的画面穿过脑海。
看到的会是怎样的场景，殷淳熙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所以尽头那扇铁门旋开时，他总算舒了一口气。
没有满地的血，没有染血的人，也没有殷断天，有的只是十来个荷枪实弹的看守和一个做在桌边的少年。
小灰睁大眼睛盯着被楼上的响动震得明明灭灭的吊灯，一手撑着下巴，表情天真无邪，嘴里念叨着什么。直到殷淳熙走到他面前他才察觉，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无视，继续念叨。
殷淳熙终于听清他念的是什么了——“大蜻蜓，绿眼睛，一对眼睛亮晶晶，飞一飞，停一停，飞来飞去捉蚊蝇。”
“小灰？小灰？”殷淳熙摇着他的肩膀叫了半天，小灰却始终像没听见，两只手在眼前握成螳螂捕食的样子：“螳螂哥，螳螂哥，肚儿大，吃得多。飞飞能把粉蝶捕，跳跳能把蝗虫捉。两把大刀舞起来，一只害虫不放过！”殷淳熙看着小灰高兴的模样，不再努力唤他了，转身便是一拳狠狠砸上殷迟觞的脸：“你他妈的对他做了什么？！”
这一拳的劲头有些过火了，四周一片枪支上膛声。
“吸毒的人情绪不稳定是正常的事，也有很多人最后会发疯。”殷迟觞扶了扶眼镜，用手背蹭掉嘴角流下的血丝，静静地看向四周，“放下枪，没我命令谁都不许动。”
殷淳熙看了眼小灰，又回头冷笑：“老爷子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想尝尝发号施令的滋味了？”说着走近一步，殷迟觞没避开甚至动也不动，任由殷淳熙左手攥住他的衣领，右手向他挥来。然而只见一道冷光闪过，殷淳熙已放开他，退到小灰身后，一把复古的左轮在殷淳熙手里转了一圈，啪地一声落入掌心。
“不错的家伙。”殷淳熙瞥了一眼雕工精贵的枪身，手一垂，枪口已抵上小灰的后脑勺，“好了小灰，游戏结束了。起来跟我走。”
似乎是感觉到后脑勺发凉，小灰疑惑地转头，殷淳熙一把将他拽起来，单手挟着，右手坚定不移地持枪抵着他的太阳穴。
殷迟觞轻笑一声：“你挟持他有什么用，还不如刚才直接挟持我。”
“你很失落？”殷淳熙眯起眼，“不过我知道，小灰这脑子里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崩了它那你不是要更失落？”
“只要你下得了手。”
“我这人是偏执狂，也有暴力倾向，我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你说我下不下得了手？”殷淳熙边说边拉着小灰退向门口，十几个枪口齐齐对准他。
“放他们走。”殷迟觞轻轻说着，嘴角的流血还没止住，他再次抬手抹了一下。左手腕子处的纱布在衣袖下隐约一现，殷淳熙瞟见，眼神僵了僵：“车钥匙给我。”
殷迟觞又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眼睛被镜片的发光遮住，他只是点点头：“好。”
钥匙抛了过来，轻轻巧巧地落在小灰怀里，小灰好奇地拎起来：“螳螂？”殷淳熙踢开门，拖着还在念叨的小灰消失在门外。
第二一章～第二二章
【21.】
车子出了极乐城后，殷淳熙四处看了看，发现后头跟了好几只苍蝇，于是跟他们绕弯子，绕来绕去好不容易甩掉后，殷淳熙猛地发现自己被逼上了高速。
“干嘛要挟持我？”小灰一见情况缓和了些，立马冷了脸。
殷淳熙一直盯着后视镜看，直到确定后面没苍蝇时才放下心来，说：“第一，我如果挟持的是殷老妖的话，你不会跟我走的，你想把我扔给殷老妖。第二，殷老妖是定时炸弹，我哪敢惹他。行了，回答完毕，该换你了。请问小灰小朋友，你干嘛装疯？我记得今天不是世界歌剧日。”
“滚，我不装疯子能苟全性命于乱世吗？！”小灰讽刺地哼了一声，“我这叫忍辱负重。”
殷淳熙忍了忍，笑道：“其实你那样挺可爱的。”
小灰半天无语，看着窗外越来越荒芜的夜景，过了好一会，突然说：“把枪打开。”
殷淳熙挑眉看他：“干什么？”
“我叫你把枪打开！”小灰不耐烦地吼。
“是是是，尊贵的灰夫人。”殷淳熙单手握着方向盘，旋开了左轮。
小灰摁亮顶灯。昏黄的光线下，左轮像出土文物一样古旧。六个弹口中一个是打火机内脏，其他五个全是空的。
殷淳熙闭了闭眼，咔嚓一声将轮形弹匣甩上，把枪收好，视线重又回到前方的地平线。
“他知道枪里没子弹，但还是帮你骗过殷断天的人。”小灰慢慢说，“殷断天知道我们在他眼皮底下跑了后会怎样？”
“搞分裂？那是他们殷家人的事。”
“把殷断天逼急了的话，后果很严重。”
“那咱们想想办法在那之前把他结果了吧，”殷淳熙说，“现在可以讲了吗？老爷子对你说了什么？”
小灰揪着头发一脸苦相，“我哪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很可能根本就是梦话！”
“什么？”
“我给他注射了过量的毒品然后问了他半天，老爷子稀里糊涂地拉着我说什么‘枪’，我最近老出现幻觉，很可能这也是幻觉。”小灰拧了拧脸，“我是不是真快疯了？”
殷淳熙摇了摇头，“我怀疑我现在已经疯了。”
“这路才是疯了。”小灰仰脸望路标，“你知不知道最近的城市离这里有多远……”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已经凌晨六点半了，冬天的夜却总是留恋不去。
“咱们现在到哪了？”小灰有些倦怠，撇了眼右侧的后视镜。
殷淳熙抬头看路标：“再过个收费站马上就到了，咱们可以去火车站转火车，幸好我身上带钱了。”
“我怕咱们是到不了了。”小灰打了个哈欠，“追兵来嘞，少爷，备马迎战吧。”
“追兵？”殷淳熙望向后视镜，里面映出四辆黑轿车，个个都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黑蝙蝠。“殷断天手下的？”
小灰点头：“我认得他们的车，那速度，噩梦啊。我猜是咱们二少爷这车里有追踪器一类的东西——”正说着，后窗玻璃传来两声脆响，两颗子弹的头部嵌进了强化玻璃里。“操，他们装了消音器！”小灰扭头向后看，骂着。殷淳熙死死踩下油门，好不容易离他们远了些，发现前方有片收费站形光亮地带，四五辆夜里运货的卡车在那排队。附近已经没有分岔路，仅仅右边有个口子，通往服务区。殷淳熙凭着直觉，一个急转弯避开两颗子弹，冲进了服务区。
服务区里共三栋楼，一字排开，楼与楼之间有空隙，白天这里就是露天餐厅。殷淳熙将车子径直开过去，撞飞摞好的塑料桌椅，进入服务区后漆黑的树林。路很窄，前方就是农田。殷淳熙很庆幸自己开的是殷老妖的车，这车在高速公路上速度虽然不是顶尖的，但在月球表面一样的地方，它就是乞丐里的皇帝。
后面那四辆车紧紧尾随着，已经颠簸得让车里的人没法瞄准了，子弹漫天乱飞。
距离渐渐拉远，车里某处突然响起了沙哑不清的人声：“你们可以选择回殷氏或者死在这里……”车里两人差点以为撞鬼了，然而后视镜里空空如也，连个鬼影也没有。
“……这辆车里有远程遥控炸弹，你们考虑一下。”那个声音停了停，殷淳熙皱眉说道：“是殷断天的声音。”小灰爬向后座四处找着，车身撞上田里的坟地，猛地一震，小灰摔向右侧的窗户，正要骂殷淳熙，手却摸到嵌在窗帘框里的一块金属物。
“……你们有十分钟的时间。决定了就告诉我。”
小灰狠狠拽它下来，对着唯一像话筒的地方吼：“去你妈的殷断天！你舍得老子死吗？！老子死了你家老爷子的遗言不就归上帝了！！”
刚说完，小灰就愣住了，任凭车子怎么颠簸。殷淳熙握紧方向盘，笑了一声：“既然这玩意是双向的，他们就已经知道老爷子的遗言了。”
那边几乎立刻传来了笑声，殷断天愉快地说：“所以给你们选择是我的仁慈……或者也可以说是我弟弟的仁慈。”
车里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了，冬天的夜空连星光都是冷灰色的。
速度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子弹打到玻璃上的声音异常清晰，殷淳熙似乎不在意会被火烧到，单手点了根烟，眯起眼看着模糊不清的路面，将油门踩到底，车子的引擎哀鸣起来。
后面四辆车的引擎声又远了些，小灰抬起头来说：“老大，我不信这些东西是二少爷准备的。绝对不信。”
“嗯。”殷淳熙轻轻应着。
“……不信？他当然知道小灰不会说，而你会护着小灰，更别提去帮我们审问他了。你们不想想我弟弟放你们走是为了什么？是放虎归山还是欲擒故纵？”
“殷断天，你知不知道你的声音很难听？”殷淳熙说，“小灰，把那玩意扔出去。”
小灰照办了，关上车窗后干笑两声：“心理攻势谁不会……先让敌人从心理上败下阵来，然后趁机再从物理上给予致命一击。古董级的战术。”半晌无语，又说，“可是不能否认，殷断天那老贱人成功了。”
“是吗？”殷淳熙突然笑了，“可是灰夫人你看看，天就快亮了。”
身后的地平线正在染上金黄的色彩，那四辆车从夜色里显形出来。东方的天空苍蓝中带着金辉，前方不远处是片灰蒙蒙的地带，像渐渐被照亮了的海市蜃楼。
小灰看看后面又转脸看看前面，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儿哪来的城镇？那条高速不是通往南边的吗？！”
“要么是我们的幻觉，”殷淳熙声音里都带了笑意，“要么是这高速往这城镇的分支和公路连起来是Ｕ形的，我们正好横穿过来了。”
“你一开始就知道？你知道却不告诉我？！”
“路标上不是有图吗。”
“有你脑袋瓜。闯到这田地里来时老子还以为你是想不开，差点被你吓死！”小灰弯着腰站起来，绕过椅背死命摇着殷淳熙的肩膀。
“你也会害怕？我怎么没看出来？”
“废话，我这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怎是你这俗人能理解的！”
“好了好了，别跟我贫，你不觉得这车大限已到了吗？”殷淳熙叹气，“肚子里有个再过几分钟就会爆炸的炸弹，还又快没油了。”
车子拐上镇口的小路，却颠簸得越来越厉害，殷淳熙看了看后视镜，突然吼道：“到前面来！”小灰一愣，急忙向前座爬，就在这时后窗玻璃蜘蛛网一样地裂开了，紧接着又是几枚子弹射来，玻璃彻底碎掉，小灰慢了一步，一颗子弹几乎嵌进了脊椎。
殷淳熙急转弯避过紧接而来的一连串子弹：“你怎样？！”小灰僵着脊背，脸色煞白，说：“车让我开，你跳下去躲到小巷子里！”
“你他妈的瞎说什么！”殷淳熙在车轮和地面刺耳的摩擦声里喊道，“你他妈的给我好好撑着！”
“你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我告诉你，殷淳熙，你他妈的就是个白痴！”小灰也在吼着，“你知不知道你老爸那天是怎么找上你的？是我听他的话把你带出来的！”殷淳熙似乎完全不在乎他说什么，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的路和后面的苍蝇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