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很快结束了。亨德森小姐吩咐厨房里的那个聋哑少女去打扫客房。烧伤了面孔的小女孩惦起脚尖,仰着头问,"小姐,我今晚能帮你梳头吗?"
"亲爱的,恐怕不能,"亨德森小姐俯下身子,温和的说,"我今天自己梳头就可以了,"她理了理女孩的头发,"你也早点上床睡觉,好吗?"
"那我睡觉前能到你房间玩一会吗?"女孩天真的问,"我想跟你说晚安。"
"嗯......可以。"亨德森小姐假装思考了一下,"只要别太晚。"她笑着说。
"好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跑开了。亨德森小姐看着她的背影,直起身子,脸上保持着柔软的笑容,过了一会,她的视线转向执法官。
"您非常亲切,"执法官由衷的夸赞,"无论在哪,您都会是位好母亲。"
"谢谢,如果我能养活它的话。"亨德森小姐甜甜的笑着说,"晚安,执法官先生。汤姆会带您去客房休息。"
她仪态万方的转过身去,隐入到黑暗的楼道中,修剪整齐的黑色长直发披在修长白晰的脖颈后,仿若传说中的埃及艳后一样妖治艳丽、神秘动人。
"晚安",执法官对着女主人高傲美丽的背影,彬彬行礼。
汤姆呆呆的看着那个窈窕身影在黑暗中的消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执法官说,"我带你去客房。"
(四)
相对于厨房的位置来说,客房位于底层的另一端。他们在点燃的油棒微弱的光线下,穿过一个又一个沉浸在黑暗中的古老房间。这地方是鬼魂出没的绝佳场所,只不过午夜未到,它们尚未现身。
客房的面积称得上宽敞,古老的家俱和高高的床幔在昏暗的油灯光线中影影绰绰,十分可疑。聋哑少女已经收拾好了床铺,毯子整理得平平整整,使人不会那么容易就联想起十几天前睡在这儿的过路客--凌晨的时候他死在这张床上,如今正开膛剖肚的躺在一英里外的沙坑里。
汤姆道了晚安,与一直缩在角落中的聋哑少女退了出去。执法官把斗蓬和帽子搭在床边的高背椅上。他解开腰带,脱掉靴子和外套,向后捋着额头和头顶的长头发,把自己重重的摔倒在柔软的毯子上。许多天来,这是他第一次睡在有屋顶的床上。
拧灭了油灯,把挂着"信息盒"的链子塞进衬衫领口。手指触摸着装着"玛钠"的小银盒,还有光滑圆润的"玛钠蛋",执法官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一秒钟后,便沉入了梦乡。
一秒钟后,他的眼睛又睁开了。
他仍旧在床上,四周一片深沉的黑暗。实际上并不是只过了一秒,执法官确实睡着了一段时间,也许有一个多小时,但很快他又被惊醒了。出于一种本能,即使是在黑沉无梦的睡眠状态,执法官灵敏的耳朵也能捕捉到周围哪怕最细微的一点风吹草动。
他听见一阵鬼鬼祟祟的异响,从床对面的一扇窗户外传来。有人正小心翼翼的试图打开那扇窗户。执法官看见铁制的护栏被一圈闪耀的白光包围,发出"磁磁"的细小噪音,象煎锅里的黄油,护栏软软的被切割成两半,一只手摸索着穿过缺口从外面伸了进来,戴着无指手套,谨慎而熟练的卸下玻璃,试探着拔开了窗户的插销。
执法官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手指头扣着腰间的匕首柄。窗户被撬开后,两条黑影一前一后的从狭窄的窗口跳了进来。他们弓着腰,用手里的武器撩开垂地的窗帘,蹑手蹑脚的踩在木头地板上,在黑暗中辨识房间内的环境和大致的方位。荒漠中的夜色朦胧,黯淡的星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投射进了室内。执法官在隐约的光线中研究着夜袭者的武器,很快他就辨别出一个握着是古老的击发式左轮手枪,而另一个,却把持着实力不凡的装配--执法官很难从那种稀奇古怪的形状中识别清楚,但那玩意沉重的体积和暴露在黑暗中不停闪烁着绿光的"玛钠"反应器,却说明了一切属性。
一把"玛钠"死光枪。刚才便是它射出的死光,切开了窗口外的铁制护栏焊条。
执法官知道那两个黑影已经很快注意到了房间正中高大显著的床幔,他们互相望了望,一个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剑,锋利的剑刃在幽暗的室内闪着寒光。他们开始慢慢的向着床边移动。执法官四平八稳的躺在毯子下,呼吸声均匀而有力,仿佛睡得正香。
他估摸着入侵者的进攻方式,显然他们并不打算留他的活口, 他们想用短剑悄悄的割断他的喉咙,然后把尸体上所有的财物收刮一空。执法官的手指在毛毯下灵活的把握住匕首的柄部,当入侵者走近到足够的距离时,他将毯子向空中猛得一抛,从床上窜了出去,同时向端着"玛钠"枪的那位抛掷出手中的匕首。
"砰!"的一声枪响,来自另一位的古老击发手枪。对方正在慌乱的开火,子弹贴着执法官的脸颊射入了黑暗中。执法官没有给他击发第二枪的机会,奋力扬起身边宽大的床幔,迷惑住对方的视线。他象凶猛的豹子般扑了过去,用拳头打偏了入侵者的手枪和短剑,揪住头发把他狠狠的掼倒在地上。
"你们是谁?"执法官低沉凌厉的发问,手中握着对方的手枪,枪管抵着入侵者的咽喉。
"别.........别开枪",入侵者哆嗦着嘴唇求饶,"我们是......"
他突然挥起一只手,原来那儿的袖子里藏着一把铁制兽爪。甫一嗅到一丝铁腥味,执法官迅速而敏捷的闪开,滚倒在一边。入侵者趁机翻身爬起,挥动着兽爪迎面抓来,执法官就势开了一枪,"砰!"入侵者的左脸炸开了花,他的头仰向了天,庞大的身躯僵硬在原地,摇晃了几下,然后沉重的向后栽倒在了地板上,发出一声结实的钝响。
执法官侧耳听了听,确认房间里再也没有任何其他活人的喘气声。他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拉出脖子上的信息盒,甩亮了,走到不远处躺着的两团黑影边,借着光亮仔细的查看。
突然他又站起来。因为听见客房门外有人正在沿着走廊匆匆而来,接近门口的时候却又嘎然而止,换成小心翼翼的蹑行。执法官握着枪走了过去,贴在门口细心听了听,门外的人似乎也在侧耳倾听。执法官能听见对方紧张而沉重的呼吸,和快速的"砰砰"心跳。
"我想我可以冲进去......"外面的人用嗓子眼里的气音小声的征询和他同来者的意见。
执法官听不见另一个人的回答。但他能听出贴着门的来人是汤姆。执法官拧住门把手,"霍"得拉开了门。
门外的汤姆吓了一大跳,他直直的盯着执法官的面孔,手里握着一把猎枪,枪管抵在执法官的肚子上。
执法官严肃的看着对方,右手垂在身侧,手指头勾着手枪的扳机。在搞不清楚状况之前,两个人无言的僵持了一会。直到从汤姆身后的黑暗中浮出一个人,轻轻的把一条形状优美的手臂搭在男孩的肩膀上。
"汤姆,放下枪",亨德森小姐镇定的吩咐,她裹着一条毛毯,也许匆忙之中来不及在睡裙外套上一件外套,所以她的手臂暴露在外面,白晰的肌肤在黑暗中泛着幽光。
"我们听见枪响,"亨德森小姐的视线转向执法官,此时汤姆已经收回了猎枪,"出了什么事?"她询问道,眼神中有些忐忑和疑问,但至始至终保持着一种少见的沉着冷静。
"进来。"执法官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偏了偏头,侧过身子,把汤姆和亨德森小姐让进房间。他们往里走了走,借着执法官胸前的"信息盒"发出的光亮,看见了地板上的两具尸体。
一具面目完整,左胸前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匕首,僵硬的手指间仍紧紧的把握着"玛钠"枪的握柄,反应器的荧绿幽光一直在不知疲倦的跳跃闪动。另一具则狰狞了许多,模糊的左脸浸在血污中,身体保持着一个扭曲的姿态。亨德森小姐只是看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动到大敞着窗口和被切割开的护拦上。
汤姆蹲下去仔细查看,"我在酒吧里见过这两个人",过了一会,他报告说,"他们当时穿着斗蓬,跟那群等车的过路客站在一起。"
"看来他们是一路跟过来的,"执法官平静的下了结论,"我从小银盒里大方派送的东西吸引了他们。"
"沙漠里就是这样,"亨德森小姐冷冰冰的开口,"如果不是因为忌惮您可能携带的先进武器,他们说不定在您来到这儿的路上就会动手。"
汤姆的注意力已经被死人手里的"玛钠"枪所吸引。他把猎枪扔到一边,奋力的去掰开死人的手指头,把"玛钠"枪从对方怀里夺了过来。他小心翼翼的把那个沉重的玩意儿抱在胸前,兴奋的左瞄右看,却不知道该怎么使用。
"别去碰触发器,"执法官沉稳的提醒,"把枪口朝向没人的地方。"
"哦,"汤姆虚心的点了点头,"触发器在哪?"
执法官指点了一下。然后他转向犹正发呆的亨德森小姐,意味深长的说:"也许你正在想个地方把尸体埋了。"
"哦,是的。"亨德森小姐茫然的看向地板上的黑影,视线的焦点却并没有集中在尸体上。她微微的皱起眉头,"在这片沙漠中很少人拥有'玛钠'枪,最多也只是猎枪,因为'玛钠'一般人根本获取不到,除了那些强盗和劫匪--他们会把抢来的钱和粮食拿到蛾摩拉的黑市中去换取'玛钠'。"
汤姆爱不释手的动作顿时停滞下来。他僵在原地,呆呆的看着沉吟中的女主人,就好象经过她的提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而被兜头浇了一桶冰水。
"旱季马上就要来了,'毒牙'也许正派了他的人到镇子上打探消息............",亨德森小姐喃喃的说,声音喑哑恐怖,漆黑的长直发映衬着雪白的肌肤,在被"信息盒"清冷的光线照耀的半明半暗的房间内,好象一个正在发出恶毒诅咒的阴森巫女。
"没有那么巧,"汤姆脸色苍白瞪视着地板上的尸体,"他们不一定是'毒牙'的人,也许只是两个流浪汉......"但显然连他自己也不能相信这个假设,因为沙漠中没有哪个一名不文的流浪汉,身上却携带着稀有昂贵的'玛钠'死光枪。
执法官似乎没听见两个人充满忧患的对话,他从尸体上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在对方的衣服上擦干净了,插回靴筒中。他跪在尸体边,一言不发的开始搜身,就好象这是他的老本行一样。这一举动似乎提醒了绝望中的亨德森小姐,她悄声向汤姆吩咐,"你先去厨房告诉其他人只是亨德森少爷的猎枪走了火,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把他们都哄安静了,别让他们出来。然后到院子里去套马车。带上挖坑的工具。赶到这边的窗户口等着,吹声口哨给个信号。轻一点,别弄那么大动静。快去。"
"是。"汤姆神情凝重的答应,放下手里的死光枪,飞快的跑了出去。
亨德森小姐撩起裙摆,跪在执法官旁边,跟他一起熟练的搜刮死人的东西。执法官从死人领口翻出一条骨牙项链,示意给亨德森小姐。对方面色阴沉的注视了一会。
"是毒牙的人。"她终于证实了自己的猜想,面孔变得惨白,眼神黑沉,象海底女妖正从冰冷黑暗的泡沫中浮出。她把那条骨牙项链收起来,连带着死人的钱袋、金戒者、贝壳钮扣、靴子、皮带,都被她利落的剥落一空。
执法官两手空空的站起身来。亨德森小姐从床上扯下床罩和床单,扔给执法官,"把他们包起来,"她用沙哑的声音果断的下命令,"特别是那个没有脸的,别弄得到处都是血。"
执法官的灰眼睛映着"信息盒"的光亮,眸子中闪动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他默默的服从命令,接过那些床单。当他把尸体们裹成两具完美的木乃伊时,亨德森小姐在桌子上从水罐边随手抓起一条毛巾,蹲在地上狠命的擦拭地板上的血迹,动作比最勤劳的女仆还要麻利。
一阵细碎的马蹄声从窗户外面传来。停下后,一声轻轻的口哨。亨德森小姐扔掉手里的毛巾,冲到窗口向外查看。然后她回头向执法官招了招手,"把尸体扛过来。我们得把它从这儿送出去。"
执法官忠实遵命。他把木乃伊们拖了过来,扛上窗台,从破损的窗口运了出去,汤姆在外面的窗户下面接应着。每个人都一言不发,却保持着相当得默契,似乎对于搬运尸体这种事全部都是轻车熟路。当木乃伊们并排在墙根下躺好后,亨德森小姐正准备攀上窗口,执法官轻轻扶住了她的腰,把她抱了下来。
"你不需要一块去,"他沉稳的说,"这种事情让男人们去做。"
亨德森小姐注视着男人的眼睛,然后默默的闪身到一边去,为执法官让开跳上窗台的路。
(五)
执法官和汤姆把尸体运到了傍晚时分来过的风蚀岩群中。在上次的那具尸体旁边,他们开始刨坑。
"你们把所有的死人都埋在这儿?"执法官面无表情的发问。
"啊哈--"汤姆喘了口气,停下来,搓了搓发红的双手,"这儿有天然的墓碑,你可以很容易找到他们............"
停顿了一下,"上次是谁来埋得死人?"执法官询问,"你一个人不可以挖得动这种硬土。"
"我,"汤姆认真的挥动着铁锹,"还有大个子。"
"大个子?"
"他是个傻子......小姐让他一块儿来,因为知道他不会说出去。"
"凯文少爷呢?"
"少爷身体不好......",汤姆停下来歇口气,"他当然更不可能来挖土。"
"我今天晚上一直都没有见到他。"
"小姐不想打扰他,等她把事情搞定,"汤姆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她会自己告诉他。"
这时天边的地平线处,遥远的视线可及之地,浓黑的夜幕已经开始变薄,一抹隐隐的微亮似乎正在挣脱地心的束缚,而从薄幕中透视出来。只是在他们头顶上,夜色仍旧正浓。他们加紧埋头干活。半个小时后,两具尸体躺在了土坑里,上面压平的沙土。他们擦着汗,筋皮力尽的套车往回赶,执法官驾着车,汤姆在后面躺着,很快就响起了细小的鼾声。
他们回到了主屋,仍旧从敞开着的客房窗户偷偷摸摸的钻进来。汤姆与执法官象老搭挡那样友好的分手,男孩拖着疲惫的脚步穿过重重的房间和走廊,回到厨房那头自己的房间中去。执法官关好窗户,看见地板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一条陈旧的地毯遮盖在上面。此时的房间里开始有了微微的光亮,每件陈设都有了自己清晰的轮廓,象是黑白剪影画,充满了怀旧气息。
执法官重新在床上躺了下来。没有了床单和床罩,粗糙的床垫摩擦着皮肤,但执法官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相比于沙漠中的幕天席地,他对现状已经相当满意。当他正准备闭上眼睛结束这个热闹多事的夜晚时,却听见门把手被拧动的声音。
执法官躺在床上,看向门口的方向。拧动的声音毫不加掩饰,似乎故意要让房间里的人知道有人就要进来。房门被毫无悬念的推开,一个披着毯子的苗条身影站在门口。
执法官一眼便认出是亨德森小姐。她一声不响的站在那儿,缓缓的松开手臂,肩头的毯子无声的滑落在了地板上。她穿着一件无袖长睡裙,光裸的肩头只有两根小巧的肩带,白晰的脖颈处黑色的丝带象是一条断掉的绞索。她的睡裙柔软而服贴,在昏暗的室内闪着丝质品所特有的迷人光泽。执法官看不清楚亨德森小姐的眼睛,但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集中在自己身上。显然,她知道执法官正在注视,这也正是她的目地所在--完全吸引住对方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