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味咸鲜,原本担心会有的膻腥之气被浓重的胡椒味掩盖着,这一口就让孟慎言停不住勺子了,风卷残云的将一碗汤刮了个干干净净,连里面的粉丝跟葱末都没有放过。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唇角,伸出手打算让老板再来一碗的时候,被天仁帝抓了正着。
“谨之,等下还要去吃别的好吃的,可别吃太饱啊!”,孟慎言心猛的一跳,一日之内,这是天仁帝第二次握住他的手了。
天仁帝带着孟慎言在京城的小巷子里面穿着,孟慎言终于没忍住,把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黄公子,怎么会对京城如此熟悉?”。
看着孟慎言瞪的大大的带着疑问的眼睛,天仁帝心里暗笑着,怎么自己是皇帝,就没有在京城逛逛的权利了?嘴上还是照实的回答着:“以前还未坐上现在这个位子的时候,我最喜在京城中穿梭,寻觅好吃的地方。”。
嘴巴张得老大,孟慎言实在是没想到当今皇上竟然是个喜爱小吃的老饕。天仁帝拍了拍孟慎言的肩膀失笑着:“谨之不用这么吃惊吧!我也不过是个平常人而已!”。
“那,下来吃什么?”
“去城东,有家小包子很好吃,那家隔壁的水晶梅花糕也着实不错。”
去的时候刚巧赶上庙会,于是赶庙会的人都看到这有些奇异的一幕,两位贵介公子,衣冠楚楚,风神俊逸,可一个手中拿着一支糖葫芦慢条斯理的啃着,一个手中拿着一块点心小口的咬着。
明明都是能让少女碎了一地芳心的人物,可偏偏却如此没有形象的走在街上。孟慎言滋滋有味的咬了口手中的梅花糕,转头对着天仁帝说到:“黄公子,这家点心,还真是不错呢!”。天仁帝摸了摸他的头说:“觉得好吃,改日送到你府上些,可好?”。
“不用麻烦了。”孟慎言赶忙说着,天仁帝却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夕阳西下,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想到今晚天仁帝的脸色有些难看,转眼看看一直在路旁的商贩处看东问西的孟慎言,眼光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谨之,我送你回去吧!”,天仁帝拍了拍说的不亦乐乎的孟慎言的肩膀说到。孟慎言忙说:“不用了,不敢劳烦黄公子!”。天仁帝蛮不在意的反问着:“那谨之,你能找到回去的路么?”。
孟慎言一时语塞,看了看周围的样貌,觉得自己肯定是会迷路的,于是唇边挤出一抹尴尬的笑说到:“那,劳烦黄公子了!”。
拉起孟慎言的手,往前走着,孟慎言手心里汗津津的,第三次,他在心里想着。走在前方的皇上好像丝毫没有觉得不妥,自己也不好开口让皇上放开自己,孟慎言乖乖的任天仁帝将自己拉着,他没有看到走在前方的天仁帝脸上,那一抹得逞的笑意。
“好了,已经到了,那朕先走了。”天仁帝与孟慎言站在孟府附近的一个深巷中说着,孟慎言点了点头:“多谢皇上了!今日,今日臣很开心!”。天仁帝伸出手抚上了孟慎言的脸颊:“谨之开心就好。”
低下头,在孟慎言的双唇上,蜻蜓点水的留下清淡的一吻之后,转身离去。孟慎言看着天仁帝离去的背影,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的老长。
第五章
伸出手抚上自己的唇,这一刻孟慎言才恍然大悟,之前的疑惑与不安都得到了解答,他喃喃自语着说:“原来如此。”。抬起脚步迈向自己的府中,没有看到转角处那一闪而过的衣角。
孟叔站在门口打着圈,看见孟慎言走过来忙迎了上去,一手拉住他絮絮叨叨的说着:“公子,您可回来了!今日您刚走没多会,商将军就来寻您了,等了您一个大中午,也没等到您回来,这不,他前脚出门,您后脚就回来了。这怎么这么不巧呢!”,孟叔摇着头感慨着,却全然没发现他家的公子早就失了心魂。
自那日之后,孟慎言称病,在家闷头大睡了五日才去上朝,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皇上,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思绪如同一堆乱麻,可孟慎言却始终没能理清,他想过要一走了之,可走到哪儿?他身后就是千年世家孟家,虽然势力庞大,可却无法与朝廷抗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走到哪里,这都是姜家的天下。逃不了的,逃不了的!
站在金銮殿上,始终低着头未发一语,却听见那宝座上的人开口问着:“孟翰林觉得朕的提议可好?”,孟慎言刚刚恍了神,并没有听到天仁帝的话,却不能再让皇上重复,只是赶忙跪在殿前说着:“一切听从皇上旨意!”。天仁帝点了点头说到:“那,孟翰林明日便来宝章阁做事吧!”。
史书载:成宝六年,七月十三日,孟慎言迁宝章阁学士,从二品,乃夔朝开国以来第一位宝章阁学士。
孟慎言这下懵了,刚刚皇上到底下了什么旨意,他不敢问也不能问。皱着眉头走回了府中,孟叔笑脸迎上去说:“恭喜公子啊!听说公子今日早朝迁了宝章阁学士,升了从二品!”,孟慎言这才知道,皇上到底说了什么,他哭笑不得的对着孟叔说:“您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啊!”,孟叔得意的说:“那还用说!这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可都逃不过老朽的耳目。公子啊!您的俸禄又涨了啊!”。
站在宝章阁的门口,孟慎言抬头看了眼,金晃晃的字眼耀的让眼晕。夔朝从开国迄今一百二十三年,他可是第一个能在宝章阁中办公之人,真不知道是该荣幸还是该惶恐。
推门进去,一个小太监正在擦着桌子,看到孟慎言进来连忙低头行礼到:“孟大人。”。孟慎言点了点头,那小太监又接着说到:“大人在翰林院中的东西,都帮大人搬过来了,皇上说,大人就做您之前在翰林院中做的事就可以了!”。
孟慎言松了一口气,他一头雾水的过来,还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坐在位子上,将之前正在注解的五经摊开,小太监连忙为他磨了墨,添了茶。孟慎言摆了摆手说:“你可以下去了。”。那小太监犹犹豫豫的说到:“皇上吩咐,让小的就呆在宝章阁里伺候大人您!”。孟慎言皱了皱眉,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那你就呆着吧!”。
一时间整个宝章阁中都是沙沙的书写声,小太监吓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到孟学士。仔细的看着他,心里想着,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看的人,性子也好,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好运气。正想着,眼角余光切瞥见自门中进来的人,脚一软就要跪下去,却被那人扫了一眼,那人看了看门外,小太监赶忙静悄悄的出去了。
看着孟慎言的侧脸,天仁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孟慎言认真的书写着,压根就没有发现他的到来。天仁帝也不闹,随手拿了一卷放在桌上书便看了起来。
孟慎言闭了闭眼睛,伸起手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一扭头便看到了在一旁笑着看他的天仁帝。“参见皇上。”孟慎言行礼道,天仁帝站了起身,来到孟慎言的面前:“谨之,不用多礼了!在这里还开心么?”。
“能得皇上青睐,臣不胜惶恐!”孟慎言规规矩矩的说着,天仁帝皱了眉,他不喜欢孟慎言这样对他说话,就好像朝中的其他人一样,他希望孟慎言能是不同的,就好像那日跟他在京城闲逛的样子。想到这里,天仁帝不由得懊恼自己太过心急,那日的那一吻吓坏了他,否则他也不会称病五日了,今日看到自己又是这幅样子。
看着天仁帝的脸色阴晴不定,孟慎言心中暗暗叫苦,这下可怎么办才好啊!
低着头惊慌不定,良久的沉默让天仁帝的面色渐渐的有些阴沉。
下巴被人挑了起来,孟慎言就这样直直的看上了天仁帝的眼睛,那眸子颜色深暗,看不出悲喜,孟慎言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吸进去了。心跳的紧,孟慎言心里偷偷的想着,不知道皇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没有。
“谨之在害怕么?”天仁帝问着,孟慎言的回避让他焦急上火。孟慎言咬住了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天仁帝却笑了笑继续问着:“谨之讨厌朕了么?”。
孟慎言撇过头去,连脖子根都红了个透,天仁帝笑的越发的欢畅了:“那谨之喜欢朕么?”。孟慎言被这话惊了一跳,这可要怎么回答!能说:“不讨厌,不喜欢。”这样的话么?
这下他不说话,天仁帝也不恼他,只是凑到他耳边说着:“谨之,知道朕要的是什么的吧?”。孟慎言皱了眉,最后还是低低的回了一句:“若是臣,不愿意呢?”。天仁帝笑了开来,他放了手,孟慎言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青砖,不敢去看皇上的脸色。
“谨之要知道,朕是一国之君,若是要你答应有的是办法,可是对你,朕却想让你心甘情愿。”,天仁帝坐了下来,端起手中的茶杯抿了一口,看着眼前的孟慎言。
“所以,谨之,朕会等你,但是不要太久。”天仁帝淡淡的说着,孟慎言立着的身子一震,终于开口到:“臣,知道了!”。
孟慎言从未像现在这样烦乱过,天仁帝的话就好似在平静的湖水中扔进一块巨石,搅的天翻地覆。他不想背上奸佞之名,可也不能不顾及家族安危,况且,他并不讨厌天仁帝,或者说他是有些喜欢他的,自小到大很少有人对他这么贴心和温柔过。
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孟夫子,于家族而言,甚至于天下而言都好似神祗一般的存在。而自他生下之后,长在母亲身旁的时间都不及在孟叔身边多,而母亲的全部心神却都在父亲身上。兄弟们闷头苦学,生怕辱没了圣人名声,也是为了争夺父亲的关注与孟家下一代执事的位子,姐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甚至都不记得她们的样子。在家中,连白日打眠都要受戒尺惩罚。
这样的家族,他要保护么?付出自己的自由与名声,可若是不保护,传承千年的孟氏家族因他而毁,这样的罪孽太过深重,他负担不起。也罢!孟慎言苦笑着,他们是君臣,他为君,自己为臣,忠君爱民是自小就被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自己看来是真的要实践一次忠孝不能两全的戏码了。
随即又再次苦笑着,这算是哪门子的忠君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君要臣躺上龙床呢!说这句话的人,肯定没想到这种情况。走一步算一步吧!说不定,哪一天,皇上就遇到另外让他感兴趣的人了。可是为什么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自己心中会空落落的难受呢?
“公子,公子!”,孟慎言被孟叔唤的醒过神来,转头问道:“怎么了?”。孟叔说着:“商将军来了,在前厅里候着呢!”。孟慎言点了点头,说到:“带商将军来书房吧!我们也好久没见了!哦!对了,吩咐厨房做几个好菜,冰上一壶酒端过来!”。
商君然面色有些凝重的步入书房中,孟慎言满脸笑意的迎着他说到:“玉成兄,真是好久没见了呢!算算,都有六七日了呢!上次玉成兄来访,为弟竟然没碰到,真是可惜呢!”,孟慎言絮絮叨叨的说着,却没注意到商君然的神情。
两人坐定之后,孟慎言这才发现,自进屋之后,商君然竟然未发一语,有些奇怪的看着他,才发现他面色凝重,孟慎言心中泛着嘀咕,于是便问到:“玉成兄,这是怎么了?不妨有话直讲!”。
商君然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从口中挤出了一句话:“那一日,我看到皇上与你,与你……”,这话终究没有说完,却让孟慎言脑中“轰”的一下,好似炸开了一般,被惊的失了三魂,丢了七魄。
“被看到了,被看到了!”四个字不断的在孟慎言的脑海中盘旋着。商君然看见眼前的人好似被当头打了一棍一般,昏昏然的坐在位子上,眼神茫茫然状,不由得有些懊悔自己的唐突了,可有些话,商君然却还是一定要说。
第六章
“谨之,谨之”,商君然叫着,已经不知魂游哪方的孟慎言,孟慎言僵硬的转过头,明明是面向商君然的,可眼神却闪躲不已,不敢看向他。
“谨之,你本是名闻天下的才子,缘何要做这奸佞之人,白白毁了自己的名声啊!”商君然满脸的可惜与不解。孟慎言苦笑着摇头,他也不想啊!可是有用么?商君然看着他满面苦涩,不发一语,心中便已经知晓。
“谨之,以色侍君,终不是久长之事,你好自为之吧!”,商君然丢了这句话,便起了身离去,走到书房门口时,身影顿了顿,说到:“谨之,我们仍是朋友!”。孟慎言一愣,点了点头:“仍是朋友!”。
“孟叔,吩咐厨房,那菜不用送来了!”孟慎言闭上眼,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便说着。“什么菜?”来人发问着,孟慎言睁开眼,却看到刚刚走出房门的商君然又回来了。
“玉成兄?”,孟慎言有些惊喜的叫到,商君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到:“觉得,就这么走了说不过去,我还带了酒来的!”。孟慎言朗声笑了起来,恰好这时,孟叔也将做好的小菜端了进来,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饮着。
酒酣耳热之际,商君然大力的拍着孟慎言的肩膀说到:“谨之,你不如,逃吧!”,孟慎言愣了下,口中含着半口酒,就生生的停在那里。逃,为什么逃!他其实并不想逃,也不能逃。
正愣着,只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冷森森的声音说着:“朕,不会放谨之离开的!”,孟慎言口中的酒这才吞了下去,可却被呛了个正着,商君然的身子僵了起来,两人转身,就看到面色难看的天仁帝站在身后。
“参见皇上”,两人跪地行礼,天仁帝不语,走到前面坐了下来,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孟慎言,却没有叫商君然起来。孟慎言心道不好,却还是按捺住了没动,且看看皇上会说什么。
“商将军,教唆朝廷命官弃官逃跑,该当何罪啊?”,天仁帝淡淡的说着,商君然不语,仍是跪在地上。孟慎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说到:“请皇上恕罪,商将军也是一时酒醉,才说出这般糊涂话来!”。
商君然抬眼看了看跪在一旁的孟慎言,最终恭恭敬敬的叩头说到:“皇上恕罪,是臣失言了。”,天仁帝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商将军先请回吧!”,商君然看了孟慎言一眼,神色复杂,最终还是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
叫来孟叔,撤了桌上的残羹冷炙,天仁帝一把将孟慎言拥在怀中,在他耳旁不住的说着:“不会放你走的,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抓回来,锁在深宫中,谁都见不到!”,明明是让人胆寒的话,却偏偏说的无比深情。
脸色通红的倚在天仁帝的肩头,孟慎言只觉得这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最后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手脚,将天仁帝推开,跪在地上说到:“皇上恕罪,可是臣想提醒皇上,皇上曾说过,会等臣的!”。
天仁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孟慎言说着:“朕记得,可朕也说过,不会等太久的!谨之,还是早日想清楚的好。算了,不说这话了,朕今日找谨之,是想带谨之去个地方。”,孟慎言疑惑的问着:“什么地方?”。
天仁帝神秘的笑了笑说:“到了,谨之就知道了!”,孟慎言不由得生了几分好奇之意,换了便服,便随着天仁帝出去了。
府门口停着辆马车,孟慎言扭头问天仁帝:“黄公子,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啊?还要坐马车过去?”。天仁帝将他扶上车说:“到了你就知道了,在京郊而已,马车能快点!”。孟慎言点了点头。
马车晃晃悠悠的向着城郊走去,车上茶点齐备,孟慎言边喝着茶边与天仁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而此时的内宫中,蒲昭仪恨恨的将手中的茶盏摔了个粉碎:“又出去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皇上的行踪都摸不清。”,跪在当厅的两名小宫女身子抖得好似风中秋叶:“娘娘恕罪,娘娘恕罪,皇上身边的小德子是这样说的,他说他也不清楚皇上都去哪儿了!”。
“好了,你们下去吧!下次若是再摸不清皇上的去向,要知道,宫中的井通的可是护城河!”,两名小宫女,死命的磕着头,额上皮烂血渗,煞是吓人“谢谢娘娘,谢谢娘娘!”。
京郊有山,其名尧山,传说上古之时,洪水遍布,尧帝带领子民迁徙流亡,至此地之时,所见此山浮于洪水之上。尧帝带领子民在此山上生活,直至禹治水完成,此山因此而名,也称浮山。
孟慎言啧啧的称赞着,没想到这样小小一座山,竟然有这样大的来头。天仁帝笑了开来:“谨之走南观北,肯定见过许多名山大川。”,孟慎言摇了摇头说:“臣最怕爬山了,累的很,老是爬个一半就不行了,所以也没去过几座,五岳也只到过东岳而已,像以奇险而闻名的西岳,连想都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