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冥王星男爵

作者:  录入:07-31

「你以为我来时,没听见那些燕子的啁啾声吗?」
五柳红了脸。
老人带笑地摇了摇头:「真是……我早告诫过那年轻人,若想保命就快快抽身,那小姑娘自始至终都想要他的命哪……也罢,毕竟那年轻人是不可能这麽简单就离开的,他与你太有渊源了,只要有你在,他就绝不会打算走。」
五柳一脸自责:「都是我……如果不是我老是拿不定主意,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夕露她……」
「你就别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缘故,他的意志推动了一切的发生,包括你的中途变心,也是他早料得的事,所以『他』才会派来他的分身,在你的身边监视你,若你照他原本计画行动,那自然再好不过,一旦你临时心软,他的分身也会接手,无论如何,」老人摇摇头:「那个叫东篱的年轻人都死定了。」
听到这儿,五柳抬起头,眼中满是泪水:「那……那我该……」
「你必须杀了『他』,五柳。」老人严肃道。
「怎麽可能──我怎麽办得到……没人杀得了君王!这你应该最清楚……」
「那人早就不是君王了,他『已经』禅了位,否则你以为多年前他是怎麽被杀死的?就是被他的分身所杀的!他杀了他自己,你不明白吗?」
听到这话,五柳顿时愣住了:「什……你说他杀了他自己?这……为什麽?他有什麽理由要这麽做?」
老人的双眉紧锁:「为了同时统治上下两个世界,两个时空。」
「两个时空……?」
「你应该知道,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位於上面──也就是地球表面的底下吧?」
五柳愣愣地点点头:「没错……地球内部其实是空洞的,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地球的内部是有个空洞没错,但那并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空间,而是一个空间歪斜的入口,这个入口连接到我们这个世界,但实际上这个世界并不在地球的内部,而是存在於宇宙里某个稳定的空间里──也许是另一个与地球相似的星球,又也许只是某个平行的时空,没有人知道这个空间实际上到底存在於何处,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空间从久远的上古时代就已经存在了,上面的人有时会遭遇到这个空间的歪斜,然後就被吸到我们这个世界里来,如果是一开始就不属於这里的普通人,在来到这里的途中便会因为冲击而造成记忆的遗失,以及自身时间的停止。」
这些话,五柳是第一次听到,他从来没有想过自身所处的这个世界藏有了那麽多他所不知道的秘密。「但是……就算你告诉我这些,那又跟『他』有什麽关系?」
「当然有关系,就如你一样,在这个世界里,知道这件事的人非常少,更别说上面的那些人了,他们连有这个世界的存在都不知道,但『他』在多年前便得知了此事──自他成为君王後,他读遍了那些先贤仙士们留下的典籍,渐渐拼凑出了这个世界与上面世界的真相,他知道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仙人能够控制空间歪斜的方法,自由穿梭於两个空间,於是他开始理解到,将两个时空连接起来,并收於他一人的统治是可行的,因为仙人可以自由穿梭於两个世界而不被上面的人发现,这表示这个世界的力量在上面也一样是有影响力的,但仙人们都相当清心寡欲,他们拥有力量却不会滥用,因此上面那个世界的平衡一直以来都没有被打乱,不过『他』的想法却全然不同,他想要拓展疆土,甚至推展到地图上没有的另一个时空……」说到这里,老人啧了两声。「可真要不得的想法,不是麽?不甘於固有领土而任行扩张到未知的领域,当然只有灭亡的份儿,这种事儿,早在古时候咱们就看多了,他这麽做只是把两个世界的人都拖下来给他陪葬罢了。」
「他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这些事……」五柳喃喃说道,语调中带著几许痛苦。「原来他一直都不信任我,既然如此,他又为什麽要与我结为……」他不再说下去。
老人怜恤地看著他,又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与其他几位仙人察知了他的计画,当然也都不赞同他这麽做,但他那时早就已经陷入疯狂了,他一意孤行,谁的话也听不进,眼看再这麽下去,这世界就会因为君王的昏庸无道而步向覆亡,於是我们便逼迫他禅位,在位的君王虽然无法被杀死,但他却不能违抗天道,而仙人正是遵循天道的代言者,最後他松了口,答应禅位,但我们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将王位让给他自己的分身……」
五柳望著他,一脸震惊:「那是可行的吗?难道在天道的运行下容许这种事?」
老人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当时显然连天道都站在他那边,总之他瞒过了我们所有人,也许连天道都瞒过去了,当然,他的分身自那时就失踪了,并没有登基──当然,一个没有自身意志,完全遵照制造者所灌输的指示行动的傀儡,怎麽可能会有本事成为真正的君王,所以他的分身一被禅位,就躲藏起来了,事後他很快便将自己杀了,不让我们有机会问出任何事,我得说,他居然敢下决心这麽做,也是我们始料未及的,他已经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了,这样的一个人,绝不能让他再次登基成为君王,若让他再次复生,後果将不堪设想。」
「这麽说来,东篱也只不过是他为了瞒过天道而用以盛装灵魂的器皿罢了……」五柳喃喃道。「但东篱根本是无辜的啊,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
「前世的他,也许根本不会在乎转世後的自我意识吧,他只想达到他的目的,到达过去历任君王都没有踏及──或该说是不愿踏及的领域,东篱是个好孩子,就这样被前世的他所抹杀太可惜了,我也不希望他死。」
五柳抬起头,看见东岳已在不远处。
「你想,若东篱当上君王,他会是个好君王吗?」他问。
老人笑了笑:「至少,他应该会很听你的话。」
〈续〉

【桃花源】第三部:拾陆之章·桃花木下

第三部·夕露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
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归园田居》─
东篱不太清楚发生了什麽事,他一向痛恨自己老是这麽状况外,但无奈的是,自他掉到这世界来後,这样的状况就一再发生。
他现在应该是躺在一棵桃花树下──虽然树上没长著花也没叶子,看起来好像已经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枯死了,但他就是知道这树是一棵桃花树。
如果它开花的话,应该会跟他梦中的那棵桃花树一模一样吧?他这麽想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有这种想法,他就是觉得这棵树一定是他梦见的那棵,人家不是老说这种状况叫什麽……「既视感」吗?这一定就是了,他想。
他好痛。
他一手按著自己的肚子,感觉到暖暖的液体不断流出来,口中也满盈著温热的铁锈味液体,他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吞下去,因为他吐出来只会害肚子的伤更痛,也流出更多液体,但他吞下去又会呛到,可能会咳嗽,结果也是一样的,不过他现在可能也不需要担心这些事太久了,因为他感觉意识已经渐渐离他而去,照理说那麽痛,他应该会更清醒才是,但他渐渐感觉到那些流离他体内的液体夺走了他的体温,他感到越来越冷──真奇怪,他可还看见太阳挂在天上哪,照说现在应该很暖和才对,可是他好冷,好想睡,只要睡著,他或许就可以忘记现在的疼痛了。
他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或该说,他知道发生了什麽事,但他完全不知道为什麽。
他记得他与夕露乘著乌鸦来到了这里,他们走了一小段山路,来到这棵桃花树下,然後他问夕露为什麽要来这里,夕露不知道回了些什麽,他没听清楚,於是转头再问一次,接著,他感觉到腹部一股暖热,他低头,看见夕露握著一把匕首的刀柄,但他看不见刀身在哪里,有一瞬间他不知道哪来的无厘头发作,以为那只是整人玩具,直到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迅速袭上,痛得他叫了出声,口中也随之涌上铁锈味的液体,害他猛地呛住,他才知道那剩馀的刀身都插在自己的肚子里,紧接著他看见夕露拔出了刀身,但刀身已是一片血红,他看见自己的肚子喷出一堆血,他反射性地──但他直觉可能没什麽用──用手按住了他喷血的伤口,并直觉望向眼前的夕露,但从她脸上他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腿一软,倒了下去,双眼望见蔚蓝的晴空,他想起在龙门看见的那些鱼,想起那只在地上挣扎半晌,最终却带著茫然的眼神死去的鱼,他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跟它很像,真蠢,他才不想带著那麽呆的表情死掉,可是他真的好想知道为什麽,他好想知道答案再死去,然而,从夕露的眼中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他直到刚刚才发现,夕露大大的双眼中,没有任何东西,没有情感,也没有灵魂,他为什麽会到现在才注意到呢?夕露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顺从其他人意思行动的空壳,所以这就是他一开始对她产生好感的原因吗?因为在那具空壳里没有别的,只会反映出他人的想像?
他想叫夕露的名字,想问她到底是谁,她又是因为谁的意愿而这麽做的,可是他发不出声来,接著,他想起五柳,五柳发现他不见,一定会来找他的,如果他到了这里,遇上了夕露,那该怎麽办才好?夕露一定会对他动手的,他开始挣扎起来,但实际上他看来其实一动也不动,他想通知五柳,叫他不要来,他说不定可以像侦探小说的受害者一样,赶快写下凶手的名字或者其他讯息,他奋力想动动他的手指,觉得自己好像写下什麽了,可是那其实只出於他的想像,实际上他根本已经动不了了,他瞪大眼睛,感觉自己正在努力移动著,他看见晴空中彷佛有一道影子,上面坐著五柳,他觉得他真的可以看得见,看见五柳担心的神情,看见那道影子朝他飞来。
然後他的双眼就这麽瞪著蓝天,再也不会眨了。
夕露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看著他断气。
东篱的鲜血不断从他体内流出,染在他身下的土地,但很快地,那些血就立刻被树根所吸收,一瞬间,那树彷佛自死中苏生般,原本的枯槁顿时转为饱满,枝桠也哗啦展开,往天际伸去,新芽不住地自其上生出,展开绿叶,发绽花苞,不一会儿,整棵树木就发出了成千上百朵豔红的桃花,在风中摇曳,花瓣如雨般散落又新生,在东篱的死尸上盖起了一层软红的绵被,像是安抚死去的灵魂般,温柔地盖起了死者的双眼,东篱原本茫然的双目被悄悄地閤起,而他的身躯也不再流出血液。
夕露没有看那死尸一眼,而是举目迎向成千上万瓣飘落的桃花,任花瓣落在她的脸上,身上,脚边。
她在等待。
桃花已在地上铺起一层厚厚的软被,但那棵桃树彷佛不愿罢休,仍持续落著花瓣,就像是要将赐予它生命的那股能量榨乾似地。
夕露望了望手中的那柄匕首,看见上头还沾染著东篱的血,於是她蹲下身来,将刀身戳进了花被里,而几乎就在同时,花被中倏底伸出一条像是树根状的东西,将整柄匕首都卷了去,力道之猛使得夕露差些跌倒。
接著,在那花被里,隐约地出现一个轮廓,那轮廓渐渐立体,像是一个成人的形状,在它周身的树根很快地盘踞拱起,将它直立起来,不一会儿,那形体就开始像在呼吸,并传出心跳的声音。
那形体伸出一端,缓缓地朝夕露靠近,而夕露也伸出手,想碰触那东西。
「夕露!」
一声叫唤打断了夕露的动作,她回过头来,看见五柳正站在不远处,而他身旁还站著许多她曾见过的人。
「五柳……」夕露喃喃念道。
「东篱在哪里?」五柳的表情显示著心急如焚。
夕露望了望脚边,地上的花瓣顿时哗地一声散开,露出被埋在那之下的东篱,而他的脸上已毫无血色。
五柳望著那具尸体,脸上的表情用震惊都无以形容,他缓缓走向躺在那里的东篱,然後跪了下来,拨开他身上剩馀的花瓣,看见他腹部上那个绽开的伤口,伤口中没有血液,他伸手触摸伤口,感觉到手心开始发热,但当他再移开手掌时,那道伤口仍然存在,他再试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都没有用。
「没有用的,五柳,他的细胞已经不会再生了,他死了。」夕露说道。
「是你!」五柳吼道。「你杀了他!他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我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
「住口!」
夕露的脸上突然露出受伤的神情。「你为了他,不要我了,是吗?」
「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你带回来的……」五柳说著,泪水不住滚落。「如果我早想到老嘎也是听命於你……」
「我明白了,你背叛了我,你为了那个才与你结识不久的家伙,就这样把我忘记了。」夕露说道,语气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将手伸向身後那个呼吸著的形体。
「糟了!那东西是……」一旁的老人突然喊道。「快阻止那丫头!」
然而夕露的手已经伸进那被花瓣包裹的形体之中,在老聃身旁的精怪冲上前抓她以前,花瓣就像是炸开来似地朝四方飞散,将精怪们重重击开,摔落在地。
夕露原本所站的地方,已经不见她的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高瘦的身形。
五柳望著那个已经化为人形的形体,那个身影他比谁都熟悉。
「嬴……」他喃喃唤道。
那黑发黑衣的身影缓缓地睁开双目,当他看见眼前的一切时,似乎显得有些懵懂,他扬起一双黑色的眼睛,扫过眼前所有的人,扫过倒卧在他周边──那些负伤的精怪,扫过老人与青牛,也扫过一脸惶恐的少年,最後停留在五柳身上。
然後,他轻轻地笑了。
〈续〉

【桃花源】第三部:拾柒之章·葛天氏

「五柳,你还抱著那具空壳做什麽呢?有必要为了『那东西』哭成那样吗?」他浅浅笑道。
「把他的命还给他。」五柳的手中抱著东篱渐冷的尸首。
「他的命……不也就是我的吗?我只是暂时借他一阵子,如今我不过是取回来罢了。」
五柳站起身来。「你没资格这麽做!你早就已经──」
黑衣男子沉著脸。「我早就已经死了,是吗?」
「你不再是君王了,嬴,」老聃说道。「你以为你这麽做,天道会放过你吗?」
嬴笑了起来:「你这老糊涂,天道自始至终都是站在我这边的,如果我成为君王不是这个世界所做出的决择,那麽我现在为什麽会站在这儿呢?为什麽这麽多年来,上天没有让这株桃花木枯死?又为什麽当我杀死这小鬼时,上天没有阻止我呢?你说的天道,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算有,那也正是遵照我的意愿运行的,我想怎麽做就怎麽做,谁也阻止不了我。」
「就算天道阻止不了你,也没有人会站在你那边的,」五柳啐道。「就算你还是君王,你也是个昏君,没有任何臣相想效忠这样的君王,也不可能有任何人会听从你的命令,包括我在内!」
嬴眯著眼看了他一会儿。「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再效忠於我了?」
「从今天起,我只效忠我自己,而我知道我不会听你的!」
「五柳,不……」嬴深深吸了口气。「怀,你该知道我一直很看重你。」
「你只不过是在利用我罢了,」五柳轻蔑地笑道。「利用我,作为达成你野心的道具,但实际上,你对我毫无真心。」
「毫无真心的人到底是谁?怀!」嬴逼近他。「你应该等我,应该照我的话去做的,如果你当真一片赤诚,一片忠贞,你就不会为了那小鬼背叛我!」
「我很高兴我背叛的人是你!而不是东篱!」五柳说道。「如果我早知道你的目的是想违逆天道,想害这世界的人跟你一起陪葬,我就会更早离开你!」
嬴的表情先是不可置信,接著转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最後终於咯咯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停歇。
「我很失望,怀,我本以为我可以与你一起共享天下的,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失望的人是我才对,」五柳扬起双目。「如果你真的对我有心,就该知道我根本不需要什麽天下,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你永远也没办法给我。」
五柳低下眼,并再次跪在东篱的身边。「对不起,东篱,我不该把你叫来这个世界的,说真的,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根本不该相遇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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