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不介意我是个傻子,跳下车子问:“车摊是你的?”
我被他打回了神,说:“是啊。”可随即我就情不自禁地再次失神了。如果不是他的年纪要明显更小些,我几乎以为是小噘嘴从A城到B城了。这并非不可能,两座城市同为东南沿海地区的发达城市。
紧跟著,我发现少年跟盛涛还是有区别的。不仅皮肤更细更白,笑容也更加地明朗,至於他身上看似简单的运动服,细看也十分考究,想必家境不错。盛涛虽然也常笑,笑容是淡的,笑意流於表,达不到眼底深处。
“擦车子多少钱?”
“小擦五块,大擦二十块。”
所谓的小擦就是把车子表面的油污和浮尘擦掉,这比较容易;所谓大擦,则是把车轮卸下来,把钢珠掏出来,一个个都擦得像镜子!亮,往车轴里涂上黄油,再把机油灌进车链子,把所有的螺丝帽都拧紧,把刹车校准到合适的位置。
少年好奇地问:“什麽是大擦什麽又是小擦呀?”
“这麽说吧。小擦就好比是澡堂子里搓背,大擦就是按摩院里的马杀鸡。”
少年乐了,说那就马杀鸡吧。
趁我给少年做大擦,不,给少年的自行车做大擦的功夫,他问:“听口音,你是代城的吧?”
我有些吃惊,停下手里的活儿,问他:“你怎麽知道代城的?”毕竟少年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富家小少爷,而且他才多大点儿,怎麽会知道遥远的代城是什麽口音呢?
少年有些伤感地说:“我知道代城,是因为听说我有一个哥哥在那儿。”
我更加吃惊了,尽量不动声色地说:“那你哥哥叫什麽呀?而且代城是个穷地方,怎麽你哥哥不来南方和你一起住呢?”
少年摇摇头。“我也就知道我有这麽一个哥哥可能在代城住著,但他具体姓什麽叫什麽,今年多大了,我全都不知道。”
我“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直到大擦做完,少年随手扔给我一百块,说不用找了,然後骑上山地自行车要走时,我才鬼使神差般说了一句:“我倒是见过代城有个小夥子跟你长得很像,年纪也大约只比你大三四岁。”
少年停下来,一只脚踮在地上,自行车就以他的这只脚为支撑半侧著。他偏过头看我,脸上又是十分明朗的笑容,一迭连声地追问我:“真地吗?真地吗?他叫什麽名字?现在在哪儿?他也许就是我哥哥,我要去找他!”
我犹豫了一下。少年以为我有别的想法,说:“当然,老师傅您放心。不管他是不是我哥哥,我都不会让你白帮忙的。我家很有钱,我会付酬劳给你的。”
又是一个开口闭口就是钱的人。这一刻,我很肯定他跟小噘嘴之间一定有血缘关系,要不然怎麽可能这麽像呢?但有一个这麽有钱又不把钱当回事儿的弟弟,让现在钻进钱眼的盛涛看见了,一定会很怄的。
我嘴角带著淡淡的坏笑,说:“他叫盛涛,现在在A城大学上学。你上A城大学问问,很容易就能找到他。不过,如果他真是你哥哥,你就付我十万块当酬谢吧。”
少年说著谢谢、谢谢、太谢谢了,兴奋得白脸一片潮红,飞快地骑车走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最後的索取。我也不在乎。只要能让盛涛不痛快,替少年义务服务,我也认了。
我的车摊生意算是彻底失败。除了那个骑山地自行车的富家少年漫不在乎地给过我一百块钱,我从没有做成过一笔二十块钱以上的生意。门面租金又太贵,带来的五千块钱已经全部花光,仅靠修车的那一点收入我实在付不起。
找房东退了租,打算做完这个月的最後几天,就另谋出路。至於是不是回代城,我暂时还没想好。反正一样是在工厂里,也许我可以在B城先找一家工厂做著。
摆车摊的最後一天,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开到我的车摊门口,盛涛从驾驶座上推门下来。
我正蹲在收拾修车的工具,抬起头问他:“先生擦车?不过我这儿只擦自行车,如果是先生您这麽大的车,恐怕得另收费用。”
盛涛穿著一身浅色的西装。或许是现在有钱了、生活条件好了又远离工业污染的关系,气色比在代城时好。皮鞋擦得!亮,头发清爽乌黑,一起在阳光下反射著深栗色的迷人的柔润光芒。目光炯炯地,居高临下扫射著我。在此之前,我只被女人这样痛快地扫射过。当然,我高中时代的校长除外。她是个老女人。不但扫射过我,家长会上还扫射过我爸爸。学生都怕她怕得要死。假如她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长得漂亮,有一双迷人的细长的眼睛,那麽不论她是小夥子还是小姑娘,不论是点射还是扫射,我都情愿被他射死。
我把工具收拾好了,一股脑儿装进工具箱,提著工具箱走进门面,反身就开始拉门面上的卷闸门。
盛涛终於开口了,他说:“好久不见。老牛逼,我请你吃饭吧。”
我开始的时候很想让他滚。但转念一想,今天的晚饭还没有著落,啃了一个月的榨菜,已经感觉不舒服了,何必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我说:“行啊!”我手上动作不停,只侧了个身,让自己站在了卷闸门外头,仍然拉下了卷闸门。我又从身上掏出钥匙,把卷闸门锁好,就自发自觉地走到小轿车的另一侧,自己拉开门坐进副驾驶座,对犹且站在车外面的盛涛说:“傻楞著干什麽?来开车啊!”
我身上还穿著修车时的工作服,也就是糖精厂的工作服。蓝不蓝、绿不绿的颜色,左胸有个T字。工作服的下摆还有刚才收拾工具时不小心沾染的油污,这油污也顺势沾到了米色的布垫座椅上。
盛涛的脸色有些微微发红,笑了笑,闪身钻进驾驶座,载著我一起开车走了。
第二十七章
我一直觉得,商家是最狗眼看人低的。
盛涛把我拉到一家看上去不错的大餐馆,锁好了车。我走在前头,他落在後面,一前一後地朝餐厅大门走去。但一看我那身脏不拉叽的工作服,餐馆的门童伸手挡住了我。说先生,我们这儿是高尚场所,衣冠不整禁止入内。
我笑嘻嘻地看他,说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哪点衣冠不整了。是光著身子了?还是光著脚?你要是说不出来的话,小心我砸你的店。
门童鄙夷的目光里於是又染上一点害怕,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可一看餐厅保安就在旁边坐著呢,顿时又有了底气,正要说话,盛涛抢前两步,说这是我朋友。
盛涛衣冠楚楚的模样显然比我更具说服力,门童的态度变了侧身一伸手说两位先生里面请。
我笑了笑,假装往前走,却忽然伸出一只脚,使了个绊子。门童正在往门外退,冷不防被绊了个趔趄,及时扶住门框,才没有当场摔倒,回过头来对我怒目而视。而我早已得意的笑著,加快步伐,跟著盛涛上二楼去了。
听说你把那三万块钱拿去给我姐买房子了?盛涛果然是盛涛,开口就是这个。
我没理他,只顾风卷残云般埋头大吃。包厢里只有我跟他两个,也不用顾忌什麽形象。
老牛逼,你瘦了。盛涛没吃,坐在桌对面看我吃。
我心想,天天早晨和中午只吃一个馒头,晚上再一个馒头,不瘦才怪。但我这叫精壮,说了你小噘嘴也不懂。我把满桌的菜都吃完了,感觉半饱,但也够了。
我喝了口水,然後捡起一根牙签,全身放松地靠入宽大的沙发式座椅上剔牙,眼光游动中,不离包厢门外来来往往的旗袍。旗袍下,真是饱满的、白花花的大腿呀。
这儿的女服务员们所穿的旗袍开叉如此之高,所以你不能说我是个色狼。古代欧洲那些航海的水手,在漫漫的航程中犯起了性苦闷,远远看见大海中的海牛,於是把那长著乳房的怪物当作美人鱼。同样的道理,现在没有泵房阿姨可供寻欢作乐的我,偶尔看个把漂亮的小姑娘,实在不算什麽。
盛涛咳嗽了一下。我收回目光,说哎呀,不好意思,我才想起来你还没吃呢。要不,再叫些菜吧。
盛涛说老牛逼,你现在是下定决心离开糖精厂了吗?日子过得怎麽样呀?
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我当然是下定决心要离开糖精厂了。现在摆个小摊,日子过得自由自在,很不错呀。
盛涛皱了皱眉,动作很轻,几乎不易觉察。商容说,是你让他去找我的。这件事谢谢你了。商容还真是我弟弟。
哦!我连假装一下的惊异都不想表现了。那麽像的两个人,不是兄弟倒有些奇怪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怎麽兄弟俩竟然以前从未见过,甚至还得靠我这个外人不太纯洁的出发点才能相认。而盛涛又只有父亲,难道他们是同母异父?这里面想必有一些精彩的不为人知的故事吧。
我把探究和兴味盎然的眼光投向盛涛,嘴角是嘲讽的笑。
盛涛也反过来看著我,但又像没看见我。细长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近於悲伤与追思的情绪。温暖的灯光下,是浅色的西装和极淡的眉眼,破天荒地使我这个大老粗想起了一个文绉绉的词:人淡如菊。
我瞪了他一会儿,首先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我没有办法和一个已经神游物外的人比眼力。因为他眼里根本没有我,他的目光已经越过我,回到了某些久远的年代或某些已经永远失去的人身上。
谁都知道堂吉诃德的故事,谁都不想跟那虚幻的仅存在於堂吉诃德想象中的恶龙较劲。
後来,盛涛说话了。除了嗓音有些哑,他说的可谓简短,甚至只能算一个长句。
小时候在农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妈妈是我爸爸花钱买来的。说起来可笑,她一个城里大学生,却被一个大字不识的人贩子拐来,卖给同样大字不识的乡下大老粗做老婆。後来,她生下我後就跑了。村里的孩子们都笑话我、打我。我就想,我将来一定要有出息,让我城里的妈妈也看看,她不要的孩子并不是没有用的。
我沈默了。我不知道这些,盛涛家不是土生土长的代城人,所以代城也没有人知道他家的过去。只是,我想盛涛再不是东西,还不至於拿亲生母亲开玩笑吧。这麽说,他弟弟商容就是他母亲逃回城里後生下的。难怪他们相互不认识呢?
我说,你干吗跟我说这些。现在我们都离开工厂了,师徒关系也早就终止了。
盛涛就笑笑,说不为什麽。只是忽然很想找个人聊聊。在这里我没什麽朋友,唯一认得的也就是老牛逼你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说,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听。
那好。我就继续往下说了。你知道吗?我的城里妈妈原来嫁了个亿万富翁。商容带我去找她,我就去找她了,我想叫她一声妈妈,可她,却把我赶出来了,像赶一条狗。
我回答不出来。我既没有儿女,我的亲生母亲也走得很早。母子关系,对我来说是一个陌生领域。
但,无可否认的,盛涛跟盛涛的悲惨故事使我放下了原有的戒心。一方面,我很清楚他是什麽样的性格,可另一方面,我看著他,就像看著一个伤心的孩子。我一直以为,别把人都说成好人,也别把人说成坏人,人啊,就是摇摆在好人和坏人之间的一种生物。而再坏的孩子也会伤心吧。
盛涛说,我有些奇怪,世上怎麽会有这样的母亲呢?即使她生下我时并不情愿,可我跟商容一样,都是她的儿子,都长得很像她,为什麽她偏偏把商容看成心肝宝贝、却把我看成一条狗呢?
我觉得他这个样子让外人看见了不好,起身把包厢门关上。再後来,沙发式的座椅足够宽大,我们俩坐在了一张椅子里。盛涛靠在我身上。
他不是那种软弱的人,即使在这种时候,他的依靠也是轻的,仅能感觉到微微的倾斜。
後来,我想吻他。虽然以前我们上床都上过两次了,但像这样正儿八经地接吻,一次也没有。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除非老夫老妻,一般谈恋爱的时候,想接吻就不要说话,得保持沈默一段时间,你不能一边说话一边索吻,这是找抽。说实话,我有点怕盛涛,这个人不太好相处,用书面的话说,就是心机重。
而盛涛虽然话不多,仍在断断续续的说著。後来,我放弃了在包厢里吻他的念头。两个大男人,玩什麽不好,偏偏玩接吻。
他以为我在听他伤感,其实我心里一片焦急,动的全是坏脑筋。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我的私生活用一句话来表述,就是性生活非常紧张,处於大涝之後的大旱。
这种滋味可不好受,如果还是个处男大概会好过一点。可惜时间不能倒退,即使倒退,我仍然不会是个处男。倒三班使我的性欲降低到了一定程度,但毕竟不是太监,而且我现在又不倒三班了,加上一个我曾经爱过的人这样子靠在我身上,我又成了一个性苦闷。只是苦闷的内容不一样,过去是想象,现在是回忆。
後来我说,我去上厕所。起身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裤裆那里鼓鼓的。这是有了不好思想的後果,如果再想下去就会遗精,那就太难看了。我按了按自己鼓起的部位,希望它能够平静下去。它不但没平静,相反更起劲地抬起了头。这就不能再按了,否则被身後的盛涛看见,会以为我在他面前公然手淫。
忽然,盛涛从後面抱住了我。用伤感的语气说,我们做吧,我想做。
我看了看他。心里明白身体正中那个不平静的位置怕是被他看到了,但他的痛苦应该也是真的。所以我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点点头。
第二十八章
/*修改版*/
我爸爸说过,在工厂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然也要学会保护自己。遇到爆炸千万别去管什麽国家财产,顶著风撒丫子就跑,跑到腿抽筋为止。除此以外,我必须努力工作,像驴一样干活,否则读职大的理想就会泡汤。
那一天,盛涛开车带我去了他住的宾馆。进门前,我莫名想起了爸爸说过的话,欲望反而淡了下去。我爸爸已经死了,但他的话有一半是真理,有一半却是谬论。起码,我努力工作过也没上职大,就跟我花钱买彩票也没中奖一样。遇到爆炸我倒的确是第一个跑的,带著盛涛跑。
关上门,盛涛抓住我,不紧不慢地亲我,说:“说真的,老牛逼,这麽久我还真有点想你呢!”
我却还在想,明明上过一次当,还跟盛涛搅和,是不是就跟先进事迹报告会上遇爆炸不跑的“圣斗士”一样。是傻,还是先进事迹?起码他们还可以在报告会上大讲特讲他们的先进事迹,但我能上哪儿讲呢?
盛涛是天生的噘嘴,微微噘起的淡色的唇很适合亲吻,慢节奏的亲吻仍然再度燃起了我的欲望。我也情不自禁地反身亲著他。
注意,是亲而不是吻。在我的心目里,亲是充满明显欲望气息的,所以显得俗了;而吻才是不带欲望的、纯粹心灵的交流。
我边亲他边笑:“你这张小噘嘴倒是不错。蒙我呢?”
盛涛笑,说:“如果你相信就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跟他争论了。正如他所说的,相信了就是真的吧!我开始带点粗暴地亲他的小噘嘴,或许是我太用力了,盛涛哎哟一声,推开我後退了一步,淡色的唇上有一丝豔红的血迹。他有点恼怒地骂:“你他妈那麽用力干吗?”
我笑:“妈逼,你不是自诩比我更有资格当亡命之徒吗?这就不行了。”
盛涛瞪我。我也瞪他。过了一下,盛涛忽然抢前两步,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我拦腰抱起,扛在肩上。我骂:“操,你干什麽?”他已经把我重重地扔在床上,我的胸脯猛烈地起伏。
他说你还想不想跟我干,不想干了就给我滚。别跟我妈似的,看我这不顺眼那不顺眼。
我听了这话也有点火,但是他提到了他妈,必然还是悲伤的,而我却陷在我的忧伤里,忽略了他的感受。我骂,妈逼,你这样子还像个男人吗?躺在床上,向上伸出了两只手。
“老牛逼!”我听到盛涛似乎轻叫了一声, 然後他重重扑上来,开始疯狂地亲我,手忙脚乱地扯我的衣服。
我也配合他,让他方便地脱光我的衣服。然後,他继续在我的裸体上又啃又咬,我则开始帮他脱衣服。呼吸急促、却不停地说著:“抬……手……哦,你他妈别往那儿咬……腿……抬高点……我脱不了……啊!就是那儿,多亲一下……我再也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