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头儿笑了一下,“兄弟,要是放了你,我们就不好办了。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以兄弟的姿色,恐怕轮不到被千人骑万人压吧?”
“大哥讲话好直接……难不成大哥当时问话东拉西扯,是为了……”
“你猜对了,馆里的规矩你也知道,逃跑的相公是要让我们这些护院的干的,我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呃,可不可以给小弟稍微留点面子?”
“你放心回去,我去给管事的打个招呼,叫他暂时不叫你见客。你的卖身银子是多少?”
“五两。”
“到时候我跟老板说说,给他几两银子把你赎出来,钱算我借你的,到时候再招你到我这边来当差,用你的薪水慢慢还,你觉得怎么样?”
“大哥再造之恩,小弟没齿难忘。”
“好说,好说……只要兄弟把你打麻将的技术教我两招,我就感谢得很了。”
郑头儿说话算话,果然便没人再叫我去见客。我闲得发慌,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看天上的白云一朵朵,正看得出神,院门出现一条倜傥的人影,却是前晚见过一面的白枫。他来这里作什么?
他看到我也有些吃惊,却笑着上前一揖:“几日不见,大爷却到此处玩耍来了?”
这话没法答,我反问“你找人?”
“敢问红零相公是否住在此处?”
没办法了,我只好道:“在下便是。”心中更是疑惑,他找“红零”作什么?
白枫瞪着我,一脸的不可置信。隔了片刻,一阵轰然大笑。
我脸上挂不住,“咳咳,兄弟也只是混口饭吃罢了。”
他终于止了笑声,眼里却仍是收不住的笑意。我一见之下,差点魂飞魄散。前天晚上就觉得他姿色绝美,今天阳光明媚,映得他肤色直若透明,这么一笑,那真是眼波横流,不可方物。我定定神,勉强收住了口水,要是被花妈妈发现我打前院红牌的主意,一准被他的佛山无影脚轰至渣。
他抚掌道:“兄台仪表堂堂,行事出人意表,依白枫所见,实是前途无量,绝不会久屈人下,操此贱业。”
“这个,白兄专程来此,是为着取笑小弟么?”
他笑而不言,一扬手,将一张纸片飘到我面前,一眼便看到抬头“卖身契”三个大字,我一愣。
“兹将春华馆相公红零一名,转卖与白枫,身价白银五十两,钱货两讫,从即日起红零与春华馆再无关系,立此为据,春华馆主人,花若言。”白枫高声吟诵。
我大惊,我是相公,他也是相公,买我做什么?难不成,难不成是想叫我去服那个务?这个么,如果是我在上面,那真是求之不得。
正自胡思乱想,嗤嗤两声,卖身契被撕成碎片,白枫微笑,“兄台已是自由身了,谅必也不想在此久住,想去哪里,这便去吧。”
我又是一惊,“无缘无故的一单大礼。白兄想叫小弟做什么?若是粉身碎骨什么的,那就免了。”
“兄台想得太多了。白枫是真心报你相救之恩,不必多疑。”
“我什么时候救过你了……”突然灵光一闪,“啊,你,你是不是住在吟秋阁?”
白枫微笑,“正是。”
我恍然,没想到无意中英雄救美,更没想到美人有情有义,投桃报李。正自沾沾自喜,却听美人问:“还不知红零兄的真名如何称呼?”
“我本名张宏麟,大展宏图的宏,麒麟的麟,其实你跟我不必客气,兄台来兄台去的,叫我老张就可以了。”
白枫却不理会,笑道,“原来是张兄,如今张兄既已自由,却有什么打算没有?”
“不知道,出去再慢慢设法吧。”说到这里我有点发愁,回复自由当然很好,但是我身无分文,拿什么当饭吃,还是很成问题的。要不去找老郑借五两银子,干回老本行做生意去?只是不知他肯不肯。
白枫似乎看出我的窘境,从袖袋里摸出一锭银子,“这十两银子张兄拿去,也够做点小生意过活了。”我老实不客气地一把抓过,“多谢了。等我生意做上了路,回来请你喝酒。”
“如今昌平以南局势不大安宁,传言边境将有战事,粮食布匹等物价格渐涨。张兄可以从运河北上,到琛州景州盛产粮米之地,贩些紧缺之物,定可赚钱。这一去一来,两三个月时间大约便够了。”
我也不知琛州景州究竟在哪边,反正出去之后总问得到,便随口敷衍道,“多谢指点。”
白枫又道:“在下尚有一事相求,有人夜访之事,张兄切勿和他人提起,走漏了风声,对春华馆的声誉大大不利,小弟的生意,也要受些影响。”
“那是当然。”
白枫拱手告辞,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听张兄口音有些熟悉,却是哪里人士?”
“我老家是武汉的。”
“武汉?”
我知道这个时代的地名和现代多有不同,虽然搞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朝代,想起三国演义里武汉好象叫江夏,便道,“江夏你知道么?”
白枫点点头,转身走了。我似乎听得他叹了口气,轻声念道:“江夏,江夏……”
男儿当自强
我站在当地,想到今后可能见不到这美人了,心中万分不舍。又觉得白枫行事多少有几分古怪,要说具体缘由,却又说不上。
发了一阵呆,换上昨晚上跑路的那件衣服,还把那个包袱背上,摇摇摆摆往护院处走去,要和郑头儿等一干兄弟道个别。一路过去,看门护院的全是麻友,听说我赎了身,全都道贺不迭。到了护院处,里面依然是麻将声一片。我找到郑头儿,把事情讲了一遍,郑头儿作恍然大悟状,说怪道去找花妈妈给我赎身,他咬死了五十五两不松口,原来被白枫抢在前头,不过反正结果也是一样。我问明从后院出去最近,便拜别而去。
此时心中无事,我慢慢地边走边看,穿过后院的院门,眼前的景物迥然不同。只见好大一片平整的土地,搭了十几个木棚子,屋顶铺着油布,地面上散着刨花木屑等物,除此之外一棵树也没有,不象个住人的所在,倒像是个木料加工厂。我好奇起来,从板缝往里一看,棚子里堆的全是木头,再看一间,还是木头。
场地中心站着个极大的木棚,我悄悄往里一张,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木材,还散放着一些桌椅板凳衣柜等半成品,还有沙沙的声响,似乎有人在刨木头,难道这里真是个家俱作坊?我挑了一把还未上漆的椅子试了试,极为舒适,而线条简洁流畅,结构之精巧雅致,以我的眼光看来,应该是大师级水平了,其余家俱也是件件不俗,只是不知这样的东西,市场上价钱如何。
如此一来,我倒想会会这个木匠师傅了。顺着刀凿声往里寻去,见一个少年正在低着头专心地刨木头,一身粗布衣裤,漆黑的头发以一根木簪子绾住,侧面看过去颇为清秀,不知为何,觉得有点眼熟。
我咳嗽一声,少年转过头来,只见他面色有点苍白,脸型略见清瘦,虽然不如白枫之丰神如玉,也不及青云秀美如画,甚至还比不上那晚那个冤枉大爷俊美,倒也是相当养眼。只是这眼熟的感觉,为何越来越强烈?
那少年睁大眼睛看了我一会,好象是才回过神来似的,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红,你小子还不错嘛,卖了五十两,总算没赔本!”
自从进入春华馆以来,我的下巴第二次掉到地上,这个手艺超群的木工少年,赫然便是花妈妈!
我歪在椅子上喝茶压惊。花妈妈,不,我觉得现在还是叫他花若言的好,说手上还有点活计不能放下,叫我先坐一下。他自己抱着一根木条,刀凿齐飞,木屑纷扬,神情专注得就象世上只有他和那块木头,整个人精神焕发,和当妈妈时的机械刻板真有云泥之别。我有些疑惑,瞧他既非特别精明,心思又明显不在业务上,这个年纪是如何做到这么大一间妓馆的老板的?我咳了一声,问:“花老板,你这个春华馆,莫非是子承父业?”
他头也不抬,道:“是我哥哥留给我的。”
“哦,那你哥哥现在?”
“死了。”
我“哦”了一声,也不好再问,他却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刨子,道:“我看过不了多久,哥哥留下的这个产业,就要卖给别人了。”
“财政困难?”
“咦,你怎么知道?”
我撇撇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管理乱七八糟,老板不懂业务,不务正业,这样的企业不倒闭才是没天理。我敢打赌,你接手这里绝不超过两年,不然的话,春华馆早就不姓花了。”
“喂!你这人讲话客气点好不好?”他气结,鼓着腮帮子怒视我。
“再加一条,听不得批评,七情上脸,说话幼稚。春华馆死定了,赶快准备一下后事吧。”
“你!”他抬腿就踢,我躲在椅子后面,左一挡,右一挡,他始终踢不着我。就这么闹了一阵,看他已经气喘吁吁了,我走过去抓着他手腕把他推到凳子上,道:“歇会儿吧。我看你精神不振,未老先衰,一天到底睡几个小时?”
他瞪了我一眼,“你才未老先衰。我一天睡两个时辰,怎么啦,碍着你啦?”
“哎呀,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过劳死?一个人要是长期工作时间过长,劳动强度过大,心理压力过大,就会导致精疲力竭,甚至引起身体潜藏的疾病急速恶化,继而英年早逝。我的一个同学,进了什么四大五大的,天天加班,有一天一睡不醒,就这么死翘翘了,还有一个哥们儿,下了班还不休息,天天打网游到深夜,呐,就象你这样,结果心脏病发作,还好120来得快,才捡回一条命,到现在还落下后遗症,半边手脚不利索……”
他听得脸色发白,“那,那怎么办?其实我也一直在想,老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把这里卖掉抵债,我去给人做家具卖钱,也是饿不死的,以后到地下被哥哥骂,那也没办法了……”
我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一手拍拍他的肩膀,一手指向自己:“别担心,我就是老天派下来帮你的。不是我自夸,我以前也是老板,管的企业比你这个大多了,你这点问题嘛,只是小菜一碟,你把这里交给我,包你药到病除,起死回生!”
“你?”他一脸不信。
“我!”我坚定地点头。
接下来我双目生光口若悬河纵论经济学管理学营销学教程兼论比尔盖茨巴菲特菲利浦科特勒松下幸之助,并以公安干警审问嫌疑犯的方式,盘问园子里多少相公多少小厮仆妇护院厨子火头管家买办姓甚名谁个性如何每月开支几何用在何处何人经手价格高低货色好坏何处存放何人监管现余库存多少现金几何债务多少利息高低有无将资产抵押每月收入多少来自何处何人是大客户请追溯至少三年历史资料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一个多时辰之后,花若言垂头丧气昏昏欲睡,最后道,“行了行了我信啦,那就交给你吧。”
我立马趋前一步紧握他双手,目光炯炯:“我办事,你放心!”
之后我便扯着他到房内翻查账薄契约等物,边看边问,一开始他还有问有答,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渐渐地没声了。等到看得差不多了,已经过了三更,见花若言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我打个呵欠,伸脚将他踹到里端,往床上一歪,立刻人事不知。
第二天我一大早便起,一人独自上街去了。清晨的空气吸进胸口,真是浑身清爽。自从稀里胡涂地穿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一连十来天坐监似地窝在一个小小院子里,嘴上虽然不说,心里真是憋闷出鸟来。美女诚可贵,金钱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这可是自由的空气啊!
此时我已知当今天下两分,北为齐,南为楚,我所在的便是齐国。昌平城在在都城以南约一百里,据说乃是国内第一大城,因北接琛景二州富庶之地,南通齐楚边境口岸,水陆两便,历来是商贾云集之地,其繁华比之都城尤有过之。
一路慢慢行去,大部分东西都是从所未见,看得我颇有兴味。路过一个铺子,居然看到烟叶卖,大喜过望,立刻抢进去买了一捆。可惜没有烟杆,只得抽出一张卷成好粗一根,用火石点着,死命抽了一口,顿时浑身上下四万八千个毛孔,没一个不舒畅!
有酒有烟,事业有开端,将来干出了名堂,自然也不愁没女人,再加上山青水秀,没有环境污染,实在不比二十一世纪差嘛!套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话,古代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这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老天爷把我摆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干下去,做一枚永不生锈的螺丝钉!
不过话说回来,眼前接下的着着实实是个烂摊子。别的倒也罢了,所欠的债务真正叫人头疼。春华馆一年的收入也有一万余两银子,只是出多进少,每年倒要向外借几千两的账。若是放在现在倒也无所谓,负债经营嘛,但这个变态年代,全都是些放高利贷的,竟然月息三分!三分啊!不到一万的本金,现在连本带利已经滚出将近两万的债来了。妈的,昨天听到这个时老子矫舌不下,恍惚间看见大雪纷飞,杨白劳老泪纵横地串场而过。
有这么一大笔高息债务在身,靠着改善妓馆本身的经营那是无济于事,一定得干一票投机生意,我拎着烟叶转来转去,四处打探消息。不一时到了中午,肚子饿起来,便去一间酒楼吃饭。
菜还没上,从楼梯上来一人,似乎看着我在笑。我抬眼看去,不由心里大窘,原来便是那晚稀里胡涂跟我做了一次的公子。他见我回望,笑着拱了拱手,斯斯文文地道:“兄台,几日不见了,可好?”
我咳了两声,只好站起来答礼。他又连忙还礼,道:“难得碰到兄台,我在那边订了座,若不嫌弃,不如移驾过来共坐?”语气甚是热切。我道一声叨扰,便同他过去。
他选的是一张临江靠窗的桌子,虽然不是雅间,但三边都有隔断,地方也很宽敞,凉丝丝的江风吹在身上,甚是舒畅。
他今天穿了一身云纹淡石青色锦缎外褂,质料极佳,但花色朴素,八成新旧。手里拿着一把文士用的折扇,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觉一双手的指甲修得甚是整洁漂亮。身板挺得笔直,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一直挂着礼貌的微笑,略显得有点拘谨。
唔,有教养,有身份,还能和知府一起逛窑子,八成是环境优越,不知世事的世家子弟。
他见我看他,脸上又是一红,道:“还没请教兄台怎么称呼,何处高就?”
我早晓得他有这么一问,不慌不忙地道:“小弟叫做张宏麟,原本做生意赚了点钱,又当了几年无业游民,现在老本吃光了混不下去,前几日才刚刚在春华馆谋了个主事的职位,兄台千万不要见笑,哈哈,哈哈。”
“哦?恭喜恭喜,这是正经职业,小弟哪敢见笑。不瞒张兄说,小弟今年二十有四了,还要依靠父母为生,和张兄相比,那才叫一事无成,惭愧无地。”
我心说,那你是应该惭愧的,老子十七岁上大学,刚进大学就跑业务,二十三岁就自己开公司,二十六岁就成了大老板,虽说现在运气不好混回去了,怎么也比你这个米虫强啊。但听他说话谦和,倒也很是喜欢,道:“多在父母面前尽孝,那也是应该的。兄台气度高贵,家风严谨,定是出身名门,不知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公子?”
“取笑了,我哪是什么名门公子。不过家里有几亩薄田,尚可度日罢了。小弟姓时名远,小字幼齐,家住颖都,还是头一回离家远游,说是出来长长见识,其实不过游山玩水罢了,实在惶恐得很。”
我想哄鬼吧你,信你没背景就是傻子。瞧不出模样老老实实,做起戏来倒是一本正经。不过在外面行走,多留个心眼也是应该的。
想着他和官府通气,便问起市面上打仗的流言是否靠谱。时远听我问这个,怔了一下,道:“齐楚两国虽历来不和,多次交战,但三年前江夏一战,楚军大败,国力亏空。当今圣上即位以来,又偃武修文,奖励农商,多次遣人去楚地修好,我看开战一说,不过是谣言罢了。”
我很是不以为然,多次听人道楚人因江夏大败,以为国耻,把齐国派去修好的使者都撵了出来,因此最近边境的防务甚紧,哪有他说的那么和谐?
想要再问,时远对这个话题却是很不上心,扯来扯去都是吃喝玩乐,纨绔子弟果然没什么搞头。我心里有事,坐了一会便想走了,正要起身告辞,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轻咳了一声,低头道:“张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