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下)----绿水袖

作者:  录入:07-26

不能怪他,像他这个年纪的少年,往往没心没肺地以为爱情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外加偶尔的别扭误会、小打小闹作为调剂。但是,对老牛逼而言,爱情不是这个样子的。我的脸印著岁月,我的身体机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这是藏不住的──与年少的商容一起窝在昏暗的卧室里,倒还看不出来;但走到底下,便比出来了。
商容或许是太爱我,他倒是从未说过这样的事,但我心里是清楚的。
所以,我的心情总是禁不住地摇摆,有时候我挺不服气,觉得我还没老到什麽程度,有时候又认为自己是一台用旧了的机器。
商容慌了,他赶紧走上几步,把地上用作“道具”的旅行箱,几脚踢开去,又站上去踩了好几脚。他连声说:“夏,你别生气呀。我……我只是假装的……”
我说:“算了,别闹了,你下来,把我送你的东西打开看一看。而我也该回去了。”
商容冲过来,搂住我,把脸伏在我肩上,就哭了。他说:“夏,你别这样呀!你要是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但就是不要不理我……”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不无疲惫地说:“别瞎想了。我没有不理你,我也没有生气。你呀,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孩子,我宠你还来不及,怎麽会跟你生怕呢?”
商容抬起头,用还带著泪的眼睛看我,说:“真的?真的不生气了?”
我故意板著脸,说:“本来是不生气的。但下午我还要上中班,现在要是不赶回去拿工作服,上班就得迟到了。那我就真生气了。”
商容顿时破涕为笑,连声说:“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这样好了,今天晚上我去接你下中班。”
我说:“不好吧。你明天还得上早班呢?”
商容说:“没事儿。我妈说我在车间锻炼的时间也够了,过几天按排我进科室,让我继续熟悉科室的工作流程。”
我想了想,终於点头同意了。
从临安小区出来,我的心里有些空。我上了公交车靠窗坐下,脑袋抵著玻璃闭上眼睛。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真地能和这个孩子过下半辈子吗?在车玻璃的反光里,我看见自己摇了摇头。我对自己说,你真地舍得就这样离开这个孩子吗?我看见自己摇了摇头。我对自己说,你觉得你将来会过上好日子吗?我看见自己想一想,再次摇摇头。这样摇过三次头,我心里反而更加憋屈了。
後来,我听到手机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盛涛家里的电话。我想也许是商容找我,这孩子怕是又有什麽心思吧。我只好按下接听键,从电话另一头传过来声音说:老牛逼,你……你现在到家了吗?
商容从不叫我老牛逼,商容嫌外号太粗俗。我想了想,才说快到了吧。
电话的另一头,盛董事长说。到家了就好,不过,你还是有空多看看我姐姐吧。她……她其实很喜欢你,她比容容会对你好。
我说,你这麽说什麽意思?
盛董事长说,没什麽意思。我只是告诉你,其实,容容也找过姐姐,容容也不是完全没这麽想过。他……他是好心,他终归不能跟著你一辈子……
我说:那谢谢你们两兄弟的好心了。不过,老子这个人天生不识抬举,老子还是要操你妈的。滚!
恶狠狠挂断电话,我心里想,事情原来跟猜想的还是有点儿一样,又很不一样。我想我得坐好,我得说几句话。我动一动手脚,在公共汽车上的靠背椅里坐正身子。坐正後,又发现车上没熟人,没人跟我说话。我胸脯起伏几下,愤怒地唱出一句:“爱会像头饿狼,岂可抱著眠? 他必给我狠狠的伤势做留念!”歌唱出口,全车不多的几个人都看我。我自己觉得丢人,眼睛却慢慢红了,心里很痛,很想做点儿什麽,却偏偏什麽都做不了。所以我只能老老实实地下车,老老实实地回家去拿了工作服,最後老老实实回去上班。


《工厂》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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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还在继续。我想只要商容自己不说,我愿意一直就这样不分开,哪怕混日子也行。
只是,商容虽然不说什麽,商夫人也搬进了临安小区,一住就是几个月不走。
关於那段时间商家的家事,我一开始也不太明白,後来才搞清楚。
商夫人不逼商容,甚至於也不说什麽话。偶尔在厂里碰到她,或者我出现在临安小区,她就拿眼神剜我。她也不骂商容,她骂盛涛,而且是在厂里的办公室前公开骂,很文明的骂法,通篇不带一个脏字。比如,“你这个让妈妈白生那麽帅的废物一个”、“ 你做高管太委屈你了,你应该去做保洁啊, 或者干脆收破烂得了!对你来说最有前途了啊!”除了不咒人去死、不问候盛涛的母亲和亲人以外,她骂得颇有水准。
我知道这个当妈的心里苦。她以前的如意算盘是打得太好了,但现实跟她的打算完全相反;盛涛看来未必是同性恋,倒是小儿子很有可能沦为Gay。如果说大儿子还说不上明显的欺骗,只是後来分手了,那麽小儿子就是在故意骗她了。
一开头,商容明明说来代城可以增长经验、也可以看看哥哥是如何管理工厂的。商夫人自然舍不得儿子,她後来想,商家做贸易很有经验,但要是说到管理一个偌大的工厂,除了盛涛,没有一个人可以拿得下来。但现在完全买空卖空的生意不好做,做实业才是发展的趋势所在。
以前,她有意拉盛涛加入商氏企业,并以盛涛手里的工厂入股,握有商家的股份,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但这并不是什麽好事!将来要把商家的家产交到容容手里,容容完全不懂工厂业务是不行的。思来想去,她终於答应了。
但是。
但是,没想到,这才小半年不到,这段时间商夫人也谈了一场恋爱,又要忙三氯氰氨的事,一时失查,等她发现的时候,容容已经跟那个老男人搅到一块儿去了。
唉,如果小儿子真是同性恋,商家大笔的家产将来不就都便宜了盛涛?!
商夫人越想越气。但现在商容还没有把事情做绝。一来,是怕逼过了头,适得其反;二来,容容到底年青,商夫人还抱著希望,等著容容腻味的那一天,终究会迷途知返;三来,也是最重要的,容容的心肠好,她越是表现得像一位绝望而克制的母亲,就越容易让容容心软下来。
那段时间,我很少见到盛涛。只是听厂里的人说,商夫人多半是疯了,而盛董事长对母亲的疯颠和没事找事,表现出极大的宽容。在办公室,他该干什麽干什麽,只偶尔看一眼大骂不已的商夫人。
说到底,商夫人是贵妇人,她不是市井泼妇,无法再有更进一步的动作,无法把家丑外扬。大庭广众之下,她只能文明地发泄一下。可惜她自己还不知道,全厂上下都传言她疯了,是个疯婆子。要不然,这优雅半生的美丽女人,真地会受不了。
盛涛沈得住气,商容的情绪却越来越焦躁。这一来是性格的原因,二来商容终归是商夫人一手带大的,母子感情更深。他开始躲著我,偶尔见面,他也很少说话,气氛是沈闷的。
我知道,分手的一天就快要到了。
商容虽然答应过我处理商夫人的反对,但是,真地到了这一天,这孩子还是不想让母亲太难过。虽然,也许,他自己也知道,如果态度更强硬些,商夫人是会让步的,至少不会表现得这样过火。可商容不忍心,不忍心跟母亲对著干。父亲已经走了,如果他这个当儿子的也不体贴母亲,那母亲不是太可怜了吗?
──又或许他自己也隐隐预感到了。如果不是有预感,即使不能一生一世,但至少不会这麽快就想到去找虎王、想到给我留後路。我们在一起,总共才半年的时间。
我想,该是我为他做点什麽的时候到了。
这天上午,趁著气温还没有升上来,我提著礼物去探望虎王。但邻居告诉我,就在上个星期,虎王把老父送回老家去住了,随後,虎王自己也离开了代城。
我十分吃惊:我上次跟商容一起看过虎王,这才两个月过去,怎麽她又改主意离开代城了?
离开虎王家,我拔通了虎王的手机。虎王买手机的事,也是她的邻居告诉我的。邻居说,幸亏你来早,虎王说她要去外地,这个本地的手机号就不打算用很久了,一个星期後可能就换成新的。
手机接通了,虎王在电话的那边说:“喂,你找谁?”
“阿秀吗?是我!老夏呀!”
“是你?呵呵,打从我买了手机,你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人。有什麽事吗?”
我犹豫了一下,有些事我本来打算先试探一下,等方便的时候再说,但这样隔著电话,谁也看不到谁,那压制的龌龊的欲望就窜了出来。而且,我想她这样急著离开代城,只怕也遇上了困难,或者发生了别的变故。我想这样一来既是帮了她,也是帮了我自己。
我斟酌著措词,小心翼翼地说:“阿秀,我想,我们的年纪都大了,我们……我们能不能去补领一张证呀……当然,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只是想……只是想……”
电话的那一头半天没有回音,可以想象得到虎王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不过我也没什麽高兴的,也没什麽不高兴的。两个老家夥,赶在彻底老去之前,想要找一个伴抱在一起取暖、度过下半生。仅此而已。这既和宿命无关,也不是爱情,这只是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在我的小日子里少有的一些精打细算。
想穿了也就没什麽。爱情并不是生活里的必须品,生活里也多的是两口子并没有爱情,但仍然在一起吵架拌嘴地过了一辈子,走的时候有老伴、有儿女扑在床前哭一场,这一生就不枉了。至少好过继续半死不活、缠著小瘪嘴不放。那样太贱太不男人了。
我把这件宿命的事想明白了,我想虎王也应该想通了。所以我才敢这样对她提议。
我就知道,即使商容拉不下情面,继续陪著我,也继续让商夫人大骂盛涛,也就是多浪费商容的一点时间让我的心里好受一点。我原本就不喜欢男人,只是後来偶然才爱上了盛涛、後来又爱上了商容,这其实跟宿命无关,只要我自己早点想通,也就好了。
活到我这把年纪,生活对我也就是这麽回事了。跟谁过不是过?都没什麽意思。
我现在,只是想放商容自由,同时,也尽量地让自己好过点。


《工厂》第七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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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晌,虎王才说:“老牛逼,你……这麽说是什麽意思?”
我笑了笑说:“没什麽别的意思。毕竟,我们是老熟人,彼此都知根知底,以後就一起过日子,这不挺好的事。”
虎王说:“那你爱的人怎麽办呀?”
我说:“什麽怎麽办?都这把年纪了。阿秀,我其实也算一个好男人,你也是好女人,我们一个好男人、一个好女人一起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们都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说好不好?”
虎王笑了,声音不无苍凉,她说:“老牛逼呀,你好呀,你终於看穿了。不过很可惜,我还是看不穿呢?最近,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对我很好,你知道,我长得不漂亮。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像他那样对我好。我现在要嫁的话,我也只想嫁给他……”
我一楞,但旋即又高兴起来。即使看穿,但并不代表我希望阿秀也跟我一样。如果她找不到别人可以嫁,我自然会照顾好她,但如果她在她四十岁这年找到真爱,我也会笑著祝福她。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这样啊!那对不起了,阿秀,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的。我祝福你。对了,你现在到底搬到哪里去了呀?什麽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呀?”
“哈……我搬到哪里去了?现在我是在这个鸟不生蛋的破地方,但很快我就要搬到天使住的地方了吧……喜酒,也只好下辈子吧……老夏呀,我真希望在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发现你是个好人,然後我会倒追你、跟著你一块儿回家……”
我被吓得魂都快没了,怎麽好好的谈话忽然变成了遗嘱似的?我忽然想起来,其实从上一次探望开始,到这次打电话,虎王似乎都有些情绪反常的样子。况且,虎王可以骂人、可以打人,但她从不是这样轻易说到死的人。我吓得在电话里就尖叫起来:“阿秀,你胡说什麽呀?你别吓我呀!嫁不成那个混蛋男人没什麽,我娶你、我娶你好了。我会永远对你好的,阿秀……”
“太晚了,老牛逼。那个混蛋不仅骗走了我所有的钱,还把脏病也传给我……我……我是真地没活路了……”
“阿秀……阿秀,你别这麽说……你等著我,我去救你!”我拿著电话开始疯狂地跑动起来,“你等著我,我去救你!”我本来想往公安局跑,但我根本不知道阿秀人在哪里,警察来了一时也没有办法。我改而向厂里跑去。盛涛应该在那里,盛涛是阿秀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他应该有办法劝阿秀不要寻短见。
好在虎王的新家离糖精厂不远,我跑得一阵风似的,看到门口一个工人是焦头,一把攥过他就喊:“快,打电话给盛涛,他姐姐要跳楼了。”
焦头被我给吓了一跳,但随著这几日商夫人事件的升级,原本不知道董事长姓甚名谁的普通农民工们,现在也都知道了盛涛就是董事长。焦头拿出电话,哆哆嗦嗦给他的车间主任打了电话。焦头可不知道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通过这种方式迂回。
而我,攥著电话继续往厂里狂奔,看到一个熟人就叫他赶快打电话。他们中,有人是知道董事长办公室的电话的,但打进去的时候,往往占线。只有一个幸运儿第一个打通,第一个通知了盛涛。
阿秀的声音在电话里断断续续:“……我今天到这儿来就是想跳下去的,但谢谢你、谢谢你,老牛逼,给我打了这人生的最後一通电话……”
我急了,像狼一样狂叫起来:“妈逼……阿秀……你还不知道吧!盛涛马上就要过来了,他是你弟弟,他神通广大,他一来就能把那个混蛋男人给揪出来、然後治好你身上的病……”
“……你还是不懂,老牛逼,你是男人,你不知道一个女人的心。我有孩子了,这是我第一个孩子呀!我以前没有过,以後也不会再有……但……但就因为我身上的脏病,医生说这孩子不能留……我恨呀……我恨不得拿我自己的命去换孩子……如果打掉孩子,我宁愿陪著孩子一块儿去……”
“……现在的医学这麽发达,我保证……你的病一定能治好……孩子也一定能保住……”
“……我治了……我把房给卖了,就是为了治这病……但没用,医生说我是在怀孕的头几个星期就感染了,即使治好了,生出来也百分之百是个畸形的怪胎,或者干脆是死胎……那样我更受不了……不如趁著现在,孩子还活著,让我跟了他一起去吧……”
“放屁!盛涛有钱,商容更有钱!让他们出钱,国内治不好就去国外……你说的什麽傻话,你死了,孩子也活不成了……他还那麽小,你总要给他一次机会……”
“也许吧,可还是太迟了!永别了,老牛逼!”电话倏地断线,原本虎王绝望的声音也变成了无意义的盲音。
我维持单手拿电话的动作,半天都无法动弹。我看著自己的手机,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第一次给虎王打电话,怎麽会这样呢?这也太巧了吧。即使一颗殒石落下来刚好砸死我,也没这麽巧呀!
那一刻,我真地感到自己无能为力。老牛逼原来一点也不牛逼。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们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失去了生命!这件事情必将成为了我生命里最大的耻辱,而且永远洗刷不掉。


《工厂》第七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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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涛终於从厂里冲了出来,身後像绑粽子似地,跟著一串的下属。他焦急地抓著我的胳臂说:“什麽事?你说我姐姐出什麽事了?你倒是说话呀!我姐姐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
糖精厂门前的空地,无遮无拦地暴露在夏天的烈日下,铁门反射出刺目的白光,而门上印著“白牡丹糖精厂”的招牌都似乎要烤融了。而临时赶来的厂警和盛涛手下的那些厂干部们,正在忙乱地驱赶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工人们。极喧闹的声音,让四周的空气变得更加地让人烦躁,我几乎就想找人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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