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涛没有看我,他只是看著商容说:“老牛逼,容容,刚才的事我倒歉。我是有些累了。容容,你知不知道商夫人传真给你的什麽内容,你就送过来了?”
商容一开始还有些楞,但盛涛的表情明显给了他提示。商容的脸色有些变,说不会吧!妈妈不是答应过我吗?
盛涛说,想想你也一样答应过她什麽?可你现在做到了吗?
商容不禁看了看我,然後有气无力地低下头去。
我有一种受欺骗的愤怒,直觉得这两兄弟有什麽事瞒著我,而这件事或许跟商夫人有关。我沈下脸说,操,你们俩搞什麽鬼?
商容脸一红,转过头去不看我。
盛涛犹豫了一下,说老牛逼你别误会,这件事只是我们俩兄弟和商夫人之间的协议,跟你没关系。
我懒得理他,我对商容说:商容,你说,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但商容吱吱唔唔地,顾左右而言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他哥哥。
盛涛倒是干脆,深吸一口气就说老牛逼,我告诉你吧。其实说白了很简单,事情出在三聚菁胺上。
我说三聚菁胺是什麽东西?听起来和亚钠差不多。
盛涛简单地说,三聚菁胺的确很像亚钠,但它和亚钠不同,它既不能造出糖精,也不能强化糖精里的营养,它只是一种具有广泛用途的化工原料,有轻微的生物学毒性。商夫人坚持要在糖精车间里加入三聚菁胺的唯一作用,是提高糖精的蛋白质含量,供应给别的食品加工厂时能卖出更高的价钱。换句话说,这是造假。以商夫人为首的董事会说进口新机器所耗太多,必须提高糖精厂的收益率,而使用三聚菁胺,就是他们提高收益率的方式。
我懵了。在糖精厂十多年,我从未想过我每天都与之打交道的糖精也可以造假?!也居然需要造假?!糖精不是甲醛,用专业名词来说,叫做食品添加剂,除了爆米花之外,还能掺进蛋糕、糖果、冰激凌里面去,用途非常广泛。我根本无法想像,他们居然会为了利益,把有毒的化工原料添进糖精里──即使我并不喜欢糖精,但至少添加了糖精的食品更好吃,而如果用假糖精,那将是比流氓故意杀人更加可恶的罪行。杀人只是身边有限的几个人受害,但假糖精一旦泛滥开来,我无法想像那些最喜欢吃爆米花、吃蛋糕、糖果、冰激凌的未成年的孩子们,会不会受到毒害?也许吃一次不会中毒,但次数多了呢?我虽然是个流氓,我虽然没有孩子,但任何一个具有起码良知的人,都不会对无辜的孩子下手吧。
商容尖叫起来:哥哥,你怎麽能把这种事告诉夏叔,你想害妈妈坐牢吗?
盛涛淡淡地说,要坐牢也是我去。这家工厂的法人代表是我,不是商夫人。
我四肢肌肉绷紧,上下臼齿磨得嘎吱嘎吱响,愤怒地隔著办公室,一把揪起盛涛的衣领,破口大骂:操,做这种事,你他妈的太操蛋了?你还是不是工人阶级?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工人,靠力气吃饭!我们不是卖注水牛肉的黑心商贩!这儿是五十年历史的国营老厂,这里绝不是那些私宰乱屠的生猪窝点!
盛涛脸上沾满了我的唾沫星子,但他仍然是那副淡淡的表情,淡淡地说:我暂时也没有办法。我手里只有商家百分之十的股份,而容容的股权是百分之三十三,商夫人则是百分之四十五。除非我跟容容加起来,再拉上其他的小股东,也许才有可能扳倒商夫人的决定。
我冷静下来。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盛涛虽不是好人,但作为一个工人出身的老总,他至少不会故意造假。而商夫人就难说了,确切的说,商夫人不是企业家,而是商人。这两者之间,乍一看是一回事,但细微处还是存在著区别的。商人最关心的永远都是赚钱,而企业家虽然也想赚钱,但他们更关心商品质量。
我慢慢放开盛涛的衣领,深吸一口气,转回头说:商容,你现在也在车间上班。我只问你一句,你愿意你辛辛苦苦造出来的都是假糖精吗?我没有直接问他到底帮谁,即使他爱我,但他对我的爱情,不会也不应该超过他对他母亲的亲情。我不想为难了他。
但结果我还是失望了。即使也在工厂呆了小半年,但商容骨子里并不是工人阶级。这或许也跟他的心态有关,普通工人必须靠工厂为生,而对他大少爷,工厂的经历不过是一次增长经验的社会实践活动。即使干活的时候也很认真,但他的心底深处确实有一种优越感。他的心不曾沈下来,不曾有效地溶入工厂这平淡的生活里。
只听商容犹犹豫豫地说:可是……这个应该也不会吃死人呀……
仅此一句,我便彻底失望了。原来,虽然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但我们却不是一路人,至少许多想法都不一样。
《工厂》(美攻大叔受 虐)第六十九章
《工厂》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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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真他妈犯贱,管他们的家事干什麽?一个眼看要奔四十的老男人,所有关於青春的激情都将一去不回头了,他还能期待些什麽呢?我不想再问下去,我暂时说不出话来,鼻气变得很粗,呼呼响著。
商容看我的样子,有些心虚。他毕竟还是真心对我好的,想了想,慢慢地说:夏你别生气!我……我帮还不成吗?我帮我哥,我不让我妈造假糖精了!
我勉强笑了笑,但紧跟著又叹了口气,说这毕竟是你们家的家事,你看著办就行。我不会强求。下班时间也到了,咱们一块儿回家。我慢慢起身,慢慢向外走,商容跟在我身後。
盛涛还有些不放心,赶紧叫住我们说,老牛逼,容容,这不是小事。你们回去商量好了,看我们什麽时候找商夫人摊牌。
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刚才说过,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不管。商容,你现在想留下来跟他谈吗?
商容看了盛涛一眼,很冷淡地说,不想。他现在也有些烦了盛涛,但原因跟我的不太一样。
最後,我拉起商容的手,并肩从盛涛的董事长办公室走了出去。
商容原本想送我回家,我没同意。我说干脆今天咱们谁也别送谁了吧,各自回家。
商容也知道这次得罪了我,脸色便有些委屈起来。他说,夏,你是不想让我去你家吗?
我想这孩子真是藏不住话,这也许是他的可爱之处,但今天我实在没有心情哄他了。我爱他,到现在还爱著他,但这种爱还不至於让我不顾一切、忘掉疲累。明明近在咫尺,但此时看著商容,竟是忽远忽近的。远的时候,觉著虚幻得像某个旧情人,用得上“回忆”这个词。近的时候,自己仿佛仍旧爱著他,心里暖融融的。这种感觉有点儿怪有点儿飘人,但也不是最坏的。
我说别多想了,我今天有点累了。
商容想了想,才委委屈屈地同意了各自分头回家。临走他还一步一回头地说,夏,回去好好休息。身体要紧。
我满脸疲色地微笑,说放心好了,我都几十岁的人,还不知道照顾自己吗?倒是你要先照顾好你自己!
过了春节,往前走一些日子,天气便起了暖意。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我的技术创新终於获得成功。厂里奖励了五万块钱。我拿钱开了一个跟商容的联名户头,然後把存折交给商容,让他爱买什麽买什麽。我知道他不缺钱花,但我还是会尽自己所能的对他好。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不过商容的态度有些奇怪,收到存折後,他虽然也很感动,不仅抱著我猛亲,还说了许多孩子气的话。他让我找厂里,把一天的休息日调到跟他一起,一块儿到附近的郊县做了一次短途游,还一起去看了虎王。虎王看起来情况还行,她说她现在住的房子是她买的,虽然还在还贷,但两室一厅,一间她住,一间给老父住。挺好的。
但我的心里有些伤感。虎王一辈子想嫁人,却还是没嫁成。她虚岁已经满四十了,想必这辈子都不会有一个男人为她披上洁白的婚纱了。
商容,把手里那五万块钱的存折塞到虎王手上。商容说姐,请允许我叫你一声姐。这是夏师傅挣的五万块钱,给你了,你一定得收下。
虎王看了我一眼,脸色涨得通红。她哑著嗓子说,我说了我过得很好,老牛逼你这是什麽意思?
我也有些楞,但转念一想,商容这样做其实深得我心。我毕竟是欠了虎王的,现在能还给她也是好的。我说阿秀,你别误会。商容也没别的意思,毕竟说起来,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拿我们的钱天经地义,没什麽不好的。
虎王没有看我,她看著商容,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到商容脸薄地低下头去。虎王才说,那好吧,我最多只收一万。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有手有脚,饿不死我的。
我们发生关系之後,陆续还做过几次,除了第一次,其余几次的地点都是我家。商容怕疼,我得让著他在上面。我的家里隔音效果很差,我告诉了商容,於是他总是克制自己的呻吟。他还问我,这样是不是挺扫兴。我说挺好的,我喜欢那种克制克制最後克制不住的声音,跟小时候诗朗诵一样,一来就“啊”的,多半是拍老师马屁的,没有真感情在里面。
商容就很高兴地说,那你说我们是真感情了。太好了,我也觉得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夏。
我笑笑,心想原来只是越来越喜欢呀,并不是爱。这样也好。
日子似乎甜蜜地继续著,就和那年逐渐暖和起来的天气一样。只是我心里却已经隐约地猜到了这场爱情最终将会以什麽形式来收场。
往前看,日子总是慢的。回头算一算,时间又过得挺快。不经意间,春天已经完了,天气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热里走。
这天天气不错,我想著去商场买一床竹席,送给商容。他一直在盛涛家住著,方便是方便,可他毕竟也需要添置一些私人物品。吃过早饭,我出门了,但却在路上遇到一个人。商夫人从一辆房车里探出头来,颇有礼貌地说送我一程。
我想了想,觉得难得商夫人这麽有礼貌,便坐了进去。我说,我要去中心商场。商夫人对前座的司机说中心商场,房车便开动了。
商夫人说,听说你现在跟容容在一起,但我问过容容了,容容说你们只是暂时的,你已经想好了要娶盛阿秀。
我的脑子里嗡地一响,过了五秒锺,也许是十秒锺,我觉得胸间攒满了酸涨的气体。然後,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地说,这真是商容说的吗?
商夫人哼了一声说,我最疼我这个小儿子,你觉得,我会说谎吗?
她说的是实话。如果这事换了她的大儿子,她压根不会对我这麽客气。比如说到造假的事也一样,她只会为了商容而停止这种行为。或许是觉得管不住,或许是怕管太狠反而引起更大的反弹,老话说的“儿大不由娘”,所以,她才会反常地采取了和平的方式。我说,我不信。
商夫人的眼里就不无怜悯地看我。她说,夏师傅,你说你也几十岁的人,不会这麽天真吧?你真以为我那麽优秀那麽年青的儿子,真地会跟你过一辈子?现在结婚了还有离婚的呢,何况像你们这种情况的?你们不仅年纪差得太远,而且你们还是同性,你们之间有私情是不容於世的。我了解我的儿子,这孩子,虽然没什麽坏心眼,但他从小到大被我们当父母的给宠坏了,他喜欢什麽,就能得到什麽。所以一旦有不那麽容易到手的摆在他眼前,他自然会想得到,但真地得到了,他又没什麽长性。夏师傅,你很生气吗?不过你还是不要生气了,对身体不好。我请你吃饭吧。
我想说我肚子里让气塞满了哪里还塞得下饭。我忍住了。我又想说我不光生气我还要骂人呢。我又忍住了。其码这一次商夫人是在有诚心地处理这件事情,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蛮不讲理。我缓了脸说,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我都听清楚了。不过我告诉你,我没有想娶阿秀,你的儿子在骗你。如果你的儿子不想跟我一辈子,也行,让他自己来跟老子说。老子不是女人,不会缠著他不放。而他也不是女人,用不著什麽事都藏著掖著。爽快点说,我保证不为难他。
然後,中心商场到了。我进去买了竹席。拿起包装好的竹席,我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搭车去临安小区。我想,只要商容不亲口跟我说,那麽,我就要继续对他好。
许多时候,简单的想法最有劲道。
《工厂》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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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很大,去临安小区时我坐的是公交车。此时车厢里人不多,声音也不多,只有一只车载电视播著广告。那几年,车载电视还是新鲜玩意儿,我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我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东西,车子里的安静也容易让人静下来。然後报站的声音响起来:“临安小区到了,请上下车的乘客……”
我拿著竹席走到楼门前,伸手要按门呼,一转念停住了。过了片刻里面有人走出来,我顺势进了门,坐电梯上四楼。电梯门裂开,我出来在那不无熟悉的铁门前定定神儿,摁了门铃。
门打开一半,里边站著商容。我冲商容一笑,商容吃一惊,说:“是……你。”我没搭话,径自换了双拖鞋进门。门内的客厅自然也是大的,我以前来的时候都收拾得很干净,但现在地下却多了一只旅行箱。我把竹席搁在一进门的小桌上,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的眼神扫过去,门边鞋架上盛涛常穿的那双不见了。我又看了看商容,商容的脸色明显有些犹豫、有些窘迫。说到底,商容不是个复杂的人,心里存不住故事。再加上他类似於少年般的清秀五官,看上去远比我可怜。
我麽,即使没有刮胡子,也只会显得彪悍中带有点忧郁的气质。
我心里塞满著难过,心想万一待会儿跟他吵起来,他会不会更可怜呢。
商容说:“瞧你的模样,今天没去厂里上班吗?”我说:“你先给我倒杯水,我渴死了。”商容取来一杯水,我咕咚咕咚喝下,然後用手背触一下嘴角,指了指远处门边的桌上说:“送你的。”商容犹豫著说:“什麽东西呀?我说过,我不缺钱,用不著,你留著自己用吧。”
我说:“送你你就接著,别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商容紧了一下脸,慢慢地说:“我知道,你今天是来找我算帐的。”我点点头说:“对。你那个亲妈已经来找过我了。商容,我告诉你,你可以离开代城,回你的A城去,但好歹临走前,你得亲自跟我说一声吧!”
商容原本一直低著头,听了我这话,呼一下抬起头来,细长的眼睛里竟然是少有的锐利,泪水在他的眼里滚来滚去,却迟迟不肯落下。他哑著嗓子说:“夏,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那我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还是,在你的心里,我根本只是我哥的替代品?或者,是你找不到女人,才拿我排遣寂寞?”
我吃了一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商容。难道他其实并不是要离开我,反而是想……我有些头疼。在我曾有过的情人里,大都是有什麽说什麽,我从未见过商容这样的。即使我们相处也有大半年了,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这孩子的个性有些闷,什麽话都藏著不肯说。而他单纯的外表显然有误导作用,来之前我虽然想了很多,但我从未想过会是这样。我想了想,觉得可能是上回到办公室找盛涛的事,这孩子心里头不高兴。
这一刻,我心里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或许,我是该高兴的,商容用的方法虽然像小孩儿过家家,可毕竟他还是在乎我的;或许,我是该不高兴的。到了我这个年纪,摊上一个还跟孩子似的不知道轻重的小情人,实在不是好事。想想也是的,商夫人虽然精明强干,但商夫人对这个小儿子近乎溺爱,如果商容真地态度强硬、甚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话,商夫人对他来说就不是阻碍了。总之,商容不是盛涛。我一开头竟然没想到这一点,所以上当了。
我苦笑。
商容原本以为他哭了,以为大声的质问我,我一定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但商容等了一会儿,等著等著,我还是没有动静,他的心里就有些慌了。
他其实没有这麽突然地想离开我。他只是在母亲找他的时候,放任自己的情绪乱说了几句话。当後来母亲说要亲自出马、跟老夏摊牌的时候,他先是有些慌,但後来他又想到了其实可以借机试探一下。